第三十九章 對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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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冽的山泉自岩石縫裏滲流下來,叮叮咚咚落入添水中。

    竹筒水滿,“啪”地打在水汲石上,濺出一簇大小水珠,流水與竹筒落地的間隔聲應和著滿山蟬鳴。

    一身灰白僧袍的老和尚坐在蒲團上,拿竹勺自山泉小池中舀了一勺泉水,添在沸滾的泥爐瓦罐中。

    老和尚麵前是一塊巨大石桌,桌上擺著一盤棋。

    容潛盤膝端坐在石桌另一端,垂眸看著棋麵輕輕落下一子。

    老和尚放下竹勺,看著棋麵嗬嗬笑道:

    “這些年,你的棋藝倒未見有退。”

    容潛恭謹道:

    “微薄棋藝不敢搬弄,隻能陪您打發閑暇罷了。”

    老和尚隨手拈來一子落下:

    “論棋啊,你師父是不差的,這些年老衲也就能與你師父走幾局。”他撚著雪白胡須,歎道,“……卻還是不能與你父親比。”

    容潛的手在棋甕中一頓,隨即拈了一粒棋子在盤上落下,淡淡道:

    “晚輩不曾見過先父下棋。”

    老和尚跟著落子,道:

    “老衲曾與你父親下了一日一夜的棋,待到後來啊,落一子便得花上半個時辰,哈哈……老了,老了。”

    容潛垂眼看著棋盤,半日沒有落子。

    就聽老和尚繼續道:

    “那時你才六歲,見我們下棋無趣便自己跑去後山,將山上那些小獸小禽打了許多來,磨著纏著和尚們給你烤了吃。”他說著一笑,“淨明攔你,卻讓你扯了胡子,可還記得?”

    容潛眼中神色微動,片刻又歸於平靜,道:

    “……不記得了。”

    老和尚看著容潛,沉默片刻後點頭笑道:

    “嗯,太久了,不記得了。”他將茶葉投入沸騰的瓦罐中,“今日怎得想起過來?”

    容潛聞言,眼中露出淡淡暖意,落下一子道:

    “今日是來觀曬書的。”

    老和尚有些意外:

    “曬書?”

    這種小姑娘和小孩子喜歡的熱鬧,怎麽也不像是容潛會感興趣的。

    容潛笑道:

    “受友人相邀……她還沒來。”

    老和尚看著容潛麵上多年未見的笑容,略略一怔,隨即嗬嗬笑道:

    “好,好,那你就先陪老衲打發時辰。”

    容潛恭敬應下,繼續陪著老和尚有一下沒一下地擺棋。

    心下卻不由有些分神——她到現在還沒來,難道是裴霖錯過了?

    而此時守在山門等程曦的裴霖忍不住仰天長歎——都這個時辰了,程小姐到底來不來?

    他靠在蓮燈石柱上,雙手抱胸盯著來往人群,幾番惹得少女們或羞怯或嗔怒地回視。有人經過後悄悄道:

    “……白費一副好樣貌,竟是個登徒浪子!”

    裴霖麵黑如炭。

    到現在還不見人,程小姐該不會隨口誆了世子爺,自己卻跑去別處玩了罷?

    他想到這種可能,沉下臉轉身就往山上大殿去。

    身後人群中忽然有人激動地喊他:

    “裴霖!裴霖!裴護衛!”

    裴霖站住身錯愕回頭,就見一個大高個撥開熙攘人群急急朝自己方向擠來,待到麵前時望著自己哈哈一笑,卻是秦肖。

    就見秦肖一頭一身的汗,神色激動得就差來抱他:

    “可算找到你了!我今兒早上已在這山上轉了四五圈……你家少爺呢?”

    裴霖朝他身後望了望,反問道:

    “你家小姐呢?”

    秦肖忙自懷中取出程曦的信,裴霖伸手就要去拿,卻被秦肖敏捷躲過,道:

    “這是給容少爺的!”

    裴霖沉下臉:

    “你家小姐可是爽約了?”

    秦肖抓了抓腦袋,不知程曦入宮的事能不能說,想了半天才道:

    “……反正我得把信交給容少爺。”

    裴霖聞言瞪了他半天,才板著臉轉身往山上走。

    秦肖忙跟上他。

    相國寺正殿前的廣場上,鋪設排滿了上百張桌案。桌案上平鋪列陳著各類經書佛典,書頁時而隨風翻起躍舞。

    眾多善男信女穿行在一排排桌案間觀書,掎裳連襼,人頭攢動。

    二人繞過相國寺大殿,避開茫茫人群來到念佛堂後的禪房。

    禪院中有個五六歲的小沙彌正抱著比他人還高的竹帚掃落葉,見了大步走來的裴霖,便雙手合十稚聲稚氣道:

    “裴檀越。”

    裴霖問道:

    “釋清,我家世子在哪兒?”

    釋清乖乖地指了指禪房後的院子。

    秦肖跟著裴霖繞過禪房往後頭去,走入院子便見容潛與一個老和尚坐在山泉池邊石地上對弈。

    裴霖大步上前,先恭恭敬敬地朝老和尚行禮:

    “妙空大師。”

    秦肖怔了怔,倏地睜大眼——這老和尚就是赫赫有名的妙空法師?

    就見妙空笑了笑,看著秦肖問容潛道:

    “這位便是你的小友?”

    容潛卻看著秦肖微微皺眉。

    秦肖見了忙恭恭敬敬地朝妙空行了禮,然後取出懷中信走上前交給容潛:

    “容少爺,這是我家主子給您的。”

    容潛接過信立時拆開,極快地掃了一眼,臉色不由沉了下來。

    妙空微感意外——容潛這些年跟著道真,早已是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脾氣。

    就見容潛忽然道:

    “大師,我有些急事需先行一步,今日之局隻能改日再續。”

    妙空笑著點頭。

    容潛便也不多做解釋,起身朝他躬身行了一禮,便匆匆帶著裴霖與秦肖離去。

    秦肖跟在疾步而行的容潛身後,幾乎要被甩下。

    就聽容潛冷著聲問道:

    “你家小姐是獨自入宮?”

    秦肖忙道:

    “是,聽說公主隻招了小姐一人,昨兒宮裏才來人,故而小姐來不及告訴您,隻能讓我今日一早……”

    “何時入宮的?”容潛打斷他。

    秦肖抓了抓腦袋,加快兩步跟上,猜測道:

    “我也不知道……應是一早便去了罷?”

    容潛不再說話,疾步下山來到栓坐騎之處。

    守在馬匹旁的護衛見容潛形色匆匆而來,忙解開韁繩,還沒遞過去就見容潛已翻身上馬,一夾馬腹便縱馬而去。

    裴霖忙翻身上自己的馬,卻被秦肖拉住:

    “等等等等,你們要去哪兒?小姐可是交代了讓我至少帶著口信回去!”

    裴霖一臉地不耐:

    “你再擋著我,世子爺就可以自己捎口信了!”

    說著便甩開秦肖朝容潛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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