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七 淺夜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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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吸髓”功畢,關默麵上青色消退,恢複了幾分生氣,關代語喜不自禁,撲將上去,奈何關默遠遠沒醒,他連忙又是擦血,又是穿衣,間或還抹一把新掉出來的淚。

    沈鳳鳴覺得身體有幾分僵硬——那是太多寒凍一下湧進體內的僵硬。他不得不多坐了一會兒,但一時半刻,也著實緩不過來,當下裏回頭便待叫秋葵——不管怎麽說,這會兒叫她扶一把,總不為過?

    可這一回頭——她不在屋裏。

    “秋葵呢?”他脫口問關代語。

    關代語哪裏會注意到秋葵的去向,搖頭示意不知。沈鳳鳴心中稍急,強自起身,道:“你先看著你大伯,他若醒了有什麽不妥,再來叫我。”便匆匆往外走。

    “那個,要是我大伯他……”關代語想說如果我大伯他還要尋死該怎麽辦,可轉念也知這話不該問沈鳳鳴,更何況——沈鳳鳴說完話就已沒影了。

    秋葵不在屋外。沈鳳鳴問了門口,得知秋葵不知為何匆匆離去,表情異樣得很。他如何猜得到今日之情景會令她心裏想了那些,不及多問,忙忙向東樓追去。

    可問了東樓仆婦,秋葵不曾回來。

    沈鳳鳴一顆心懸起了幾分。早前章再農潛入之事餘懼未散,他雖然盡力陪在秋葵身邊,可若今日——因了關默反疏失了她——他不敢深想,一時也不敢聲張驚動,隻轉頭往別處去尋。

    身體有點發冷,眼前也有點發黑。從關默身體裏吸得的不僅僅是這一次的冰蠱之毒,還混有其這麽多年修煉而得的蠱力,雖有幽冥蛉之毒為憑,但這樣劇毒也足以令得他一時之間頭重腳輕。再多跑幾步,身體卻沒暖起來,冰涼反而散入四肢,整個人像被冷霧籠住了,以至於他渾身都發起顫來。

    聚著一口氣繞到中園的時候,他看見了她——一襲白色鬥篷幽幽如先前歸來時那朦朧的月。她獨自坐在中園的圓形跨檻上,靜止的燈籠的光照亮了她一半的麵容。

    一顆提起的心忽然放下,一股提起的氣也忽然沉下,沈鳳鳴開口,原是要說,“你怎麽一個人來這兒了”,可——竟然沒說得出來,“你怎……”他隻說了兩個字,膝腿竟是軟了,喉間竟是啞了,巨大的蠱毒之力還是壓過了他,搖搖晃晃跌倒的姿勢狼狽已極。

    “沈鳳鳴?”秋葵當然發現了他。雖原是想避開他才獨自“出走”,可這相遇的方式實在是猝不及防,以至於她一時忘了自己的本意,下意識上來要接著他——卻當然接不著,她早已不是昔日的秋葵,哪裏又還來得及掠動身形,隻能眼睜睜瞧著他十分不雅地摔落在地,一時有點怔住。

    沈鳳鳴伸手扶了地麵——總還是要站起來。這一站卻也艱難,雖是起了來,卻立足不穩,好似又要跌倒。秋葵見他踉蹌,不敢再怠慢,忙上前一把扶了,還未開口,一整蓬的寒氣撲麵撲心而來,她嚇了一跳,“你怎麽這麽冷?”騰出一手解下自己鬥篷與他披掛。

    “冰蠱,比我想的要厲害……”沈鳳鳴說話間還是忍不住哆嗦了兩下,“太冷……我們……先回去……”他顫著聲音,嘴唇都像變了色。

    “你不是說你不會有事,我……我方才看你沒什麽,我才……”秋葵想要解釋,心裏卻知,自己這“不告而別”當然十分不對,而那理由更是說來荒唐,不覺赧然不言。此時蠱毒發作正盛,沈鳳鳴勉強與她往回走,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倒也未必一定有險,隻便似那夜的幽冥蛉——縱然最後或許確會無恙,可中毒當晚那一番生不如死之苦,終究是免不得。

    “還很冷麽?要……要不要緊?”秋葵懷了些愧疚之意,更帶了未知吉凶的焦慮。這句問話也是多餘。——當然很冷。沈鳳鳴雖然搖了頭,但那件鬥篷,卻越發裹得緊了。

    “這樣呢?這樣好點麽?”秋葵將身體偎上一些,將一雙手抱住他。她抱得那麽輕柔,以至於——沈鳳鳴愣了一愣,一時以為是錯覺。

    他轉頭向她看了一看,才敢確信——她是抱著自己。她的眉心微微蹙著,顯然是真的擔心。他知道,她是什麽也沒多想,可他的一顆心忽有點不知該往哪裏飄——自己這麽多次想好好抱她一抱都還未算可得,現在——竟被她自己攬上來了?

    他出神看著她,整個人輕忽忽的,走得一顛一簸,像失了重,可身體的顫抖止少了許多。秋葵想來也覺出了有用,暗自放下心,“一會兒回去,讓李文仲叫人給你多準備兩床被子……”

    她忽輕輕“唔”了一聲——在意識到發生什麽之前,沈鳳鳴的唇觸到她的唇,冰涼如冷泉。她萬沒有想到他會在行路之中突來吻她,可其實——兩人的距離原不過他一側頸俯首,沈鳳鳴若當此還能忍得住——那大概也不是沈鳳鳴了。

    她心頭一陣驚慌。不是驚慌於——他這如舊的放恣;卻是驚慌於——自己變化的心衡。她想象著自己應是要躲開的,可沒有躲,也躲不開——隻要她還選擇將這一雙手抱緊著他,不肯鬆開這個需要她來溫暖的身體,不肯棄他獨受寒凍。

    “不用……”沈鳳鳴清淺的呼吸吹在她的鼻翼,“有你在……什麽……都不用……”

    隻是這樣一駐足。所有的燈火都黯淡了。所有的風聲都消逝了。冰涼隔著重衣滲入她還偎住他的胸口,冷冽從唇舌深沁她的咽喉和心肺。她沒有防備他是何時也伸過了一隻手,像怕她脫逃般將她牢牢把在自己身前——整個身心,隻要一瞬間,就都已是他的氣息了。

    她閉著雙目,不敢看他——她不能想象,默許了他這般親吻而毫不抵抗,和曾被他觸摸過脊背,到底哪一個,才更叫人無顏以對;而她自此往後,又該怎樣裝作——一切還與過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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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不是連自己都走不穩,沈鳳鳴一定是要將秋葵抱起來,抱回東樓去的。

    不過現在,還是隻能老老實實地,由她半扶半抱著,踽踽往回走。

    近了庭院,他還是耍了個心眼,說起去東樓上看看淨慧師太可在——要她看看自己眼下情形,可有什麽辦法快點好轉。事實上淨慧知道的當然不會比他多,縱然她內功深湛,可對於幻生界的蠱毒,也沒有什麽應對的法子——至少不可能強得過他身上的幽冥蛉毒。可秋葵不疑有他——也是她這一路都神思恍惚,不曾細想,便與他上得東樓來。沈鳳鳴與淨慧打過照麵,果是並無良策,也隻能少作走動,早些休息,如此一些意料之中的言語罷了。

    兩個出了淨慧的門,沈鳳鳴轉手便進了秋葵屋裏——他的本意原就在此。“師太說了,‘少作走動,早些休息’。”他十分憊懶,“南樓——我是走不過去了。借你這裏睡一晚。”

    秋葵想了一想,“也好吧。就算你回了南樓,我也必是一樣要看著你的。”

    沈鳳鳴沒料她應得這般一本正經,一時倒覺沒趣。他這一晌發寒發暈,強撐回來實已極限,唯一能做的便是倒頭就睡,不過是不舍她方才這一番難得的親近,口上不肯打住罷了。可秋葵——他實有點難信,秋葵幾時也變得了這般狡猾——他不信她聽不出他的意思,卻竟學會了——“以進為退”?

    他自不會就此認輸,便不客氣。“這是你說的。”當真上前往她床上一躺,拉開她衾被蓋起,暗自覷她反應——若要比拚麵皮之厚,秋葵當然是萬萬比不過他的。

    秋葵卻隻道:“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叫人給你燒個炭盆。”轉身走了。

    沈鳳鳴還想說什麽,卻竟叫不到她了。料不得她竟是當真,他也隻能抱了被子,等她回來——這般躺著,頭一沾枕,人甫平弛,痛楚疲乏更全數湧出,現在就算想起來也難了。

    樓下仆婦不知頭尾,隻先見了秋葵與沈鳳鳴摟摟抱抱地上了東樓去,自是聚作一堆嘁嘁議論,忽見秋葵回了廊上,忙收起嘻笑,迎上前去應話,一個應了去取炭火棉被,一個便上樓待替她收拾一直留在桌上的殘冷飯炙。

    “我來。”秋葵有意無意擋了門口,回身自將桌上收拾了,將碗筷交給仆婦。仆婦不得她允準,不敢進了去,隻能隔著門往裏偷覷,可屋裏沒點燈,也看不出沈鳳鳴是不是還在,好不失望。

    秋葵如何不知這些仆婦心裏想些什麽,麵上卻還是一無表情,虛掩了門,自己等在廊前。未幾,兩個仆婦一個抱了兩床被子、一個備了些熱水來,道:“這時節還沒準備炭盆,正去安排了,姑娘再稍待片刻。”她便道:“那算了。要這些就好了。”

    仆婦見她神情清淡自然,不覺生出幾分自慚,也不敢再多想,無言告退。

    又是戌時光景——理應是沈鳳鳴毒傷恢複最快的時辰。秋葵先點起了燈,才抱了被子到床前,“沒有火炭,你將就些,就多蓋……”

    話音未落,她噤了聲。沈鳳鳴——好像是睡著了?

    想來總還是嫌冷,他將身上被子裹得十分嚴實。秋葵沒再說話,將新被一層一層再仔細與他蓋好,才取了床尾凳子,坐在一旁。這兩日自己睡得多,他睡得卻少,若是今日“吸髓”所致的新毒能令得他深睡一場——哪怕他憊懶無比地占了她的床榻,她倒覺也不算枉。

    ——那話不假:即便他是回了南樓去睡,她總也還是不放心,要跟了過去的。若定要叫人看了笑話,那麽——是在自己屋裏與在他的屋裏,又有什麽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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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非正文)

    這麽快又過一年……前年2月14【319:執子之手】,去年2月14【372:葉落梧桐】,加上今年……呃不是故意藏彩蛋的,隻是順便。

    請期待明年。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