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人升官了,有人死了,還有人穿越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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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是名滿金陵的宥陽盛氏,自我高祖父幸中探花卻惜英年早逝,曾祖父盛紘公致仕之時已官至從二品,三子皆為兩榜進士,入仕為官,其中我的祖父盛長柏公,更是已入封名臣閣的兩朝元老,四次入閣,三度拜相,履及六部十三省,門生故吏遍布天下。

    而我,隻是這個清貴之家中的一個小小庶女,還是不受寵的兒子生的。

    祖父治家極嚴,膝下四子皆要求先修身齊家,再論治國平天下,但有行止不檢立刻家法處置,前三子皆如意,唯我的父親例外。

    我爹年幼之時,恰逢祖父調任至西北為封疆大吏,祖母照例隨行,隻得將體弱的幼子交由曾祖母王氏夫人撫養,老人家未免疼溺了些,待祖父母回京,她父親已養得驕縱耽嬉。

    後來祖父幾次想管教,曾祖母無不哭天喊地要死要活,祖父到底朝務繁忙,不能日日跟老母幼子鬥法,我爹就這麽不上不下地活到娶妻生子。

    何為不上不下?說他爭氣,在號稱滿門簪纓的盛家卻隻混了個廩生,但若說他敗類,卻也不敢真跟京城紈絝廝混,鬧出什麽外室粉頭小戲子來。

    到我能走會跳時,還常能看見曾祖母把老大不小的父親摟在懷裏,對手持家法的祖父嚎啕著:“……誰說我家阿歡不好,尋常人家能出一個進士也難,偏老盛家祖宗燒了高香,個頂個兒孫會讀書,襯得阿歡處處不如,多納幾個丫頭算什麽錯!我知道你是瞧我不順眼,見我多疼阿歡了些,你就想折騰死他,哎喲喂呀,不如我先一頭撞死了幹淨……”

    對著哭成一團的祖孫倆,饒祖父無所不能也隻得作罷;尷尬的祖母則轉頭安慰兒媳幾句,事情就算完了。

    嫡母和爹沒什麽感情,生完一兒一女後,夫妻倆就基本井水不犯河水了,平日裏最大的消遣就是用藝術形式諷刺我爹,有時做打油詩,有時畫畫,更常拿我爹為反麵例子教育兄長好好讀書,修身自省。

    爹惹不起嫡母,隻好敬而遠之,除了家規所限的每個月應卯那幾日,平日都混在小星處,我姨娘每個月能輪到三四日。

    以我爹的膽量和智慧,既不敢去結識什麽‘身為下賤心比天高’的奇女子,又沒人給他納良妾,是以他的妾室成分清一色為府中丫鬟。

    我姨娘在爹的大部隊中也屬於不上不下,既不如後來的李姨娘那麽受寵,也不致於跟人未老色先衰的趙姨娘那麽冷清。她的最大競爭對手是住在對門的邱姨娘。

    她倆前後腳被賣進盛府,前後腳進內宅做了少爺丫鬟,開臉被邱姨娘搶先兩旬,抬姨娘卻是我姨娘早了三天,連生女兒都隻隔了半個月,真可謂不死不休,棋逢對手。

    兩邊的丫鬟婆子乃至養的貓兒都絕不往來,弄得連邱姨娘生的七妹妹看著我也跟烏眼雞似的——目前她們的最大競爭項目為,看誰先生下兒子。

    何苦來哉。

    我不是說兩個姨娘何苦來哉,生兒子是女人一生最大的命題和追求,當然應該努力,我是說七妹妹何苦來哉。

    庶出的大堂姐業已出嫁,當時大伯父是正六品堂官,外加祖父的威風,她許配的是一位富家舉子;那麽如此推算,我爹隻是一個廩生,且不得祖父喜歡,大約我和七妹妹將來,不是做個秀才娘子,就是當了縉紳老婆,搞不好還可能是商戶人家的老板娘。

    半斤對八兩而已,端看七妹妹更喜歡學問地位,還是銀子元寶,反正我是沒差;以我們這樣的門第和家風,不致於拿女兒去攀附權貴,不會由著嫡母折騰庶女故意許嫁太次,但條件所限,爹基本可算是白身,一切差不多都注定好了,有什麽好爭的。

    偏七妹妹想不開,從容貌打扮到學問教養,處處跟我別苗頭,並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

    姨娘恨鐵不成鋼,日日追著我念叨,我被纏煩了,忍不住反過來教育她:做庶女的要那麽出挑做什麽,跟嫡女爭風豈不找抽,就好比你們做姨娘的,要是表現的比正房太太還賢惠,還能幹,還多才多藝聞名遐邇,還跟老爺情深意重生死相許——那估計離死也不遠了。

    姨娘說不過我,隻能捶胸頓足地罵我不上進:“你到底是著了什麽魔,死心眼地不上進。”

    我表示不敢不敢,我不過是善於觀察而已。

    祖父那輩上出過兩位極有名的庶出姑祖母,其中一位不但嫁得風光顯赫,且把夫婿吃得死脫,跺跺腳朝堂都要抖三抖的老顧侯對她死心塌地了一輩子,據說從姑祖母進門那日起,他連隻母馬都不肯再騎了。那年姑祖母染病不起,眼看不好,據說幾十年沙場鐵骨的老顧侯哭地好像死了爹——當然,他爹早死了。

    都六七十歲的人了,至於麽。

    這樣專寵,原不免惹京城權爵人家非議,偏姑祖母為人很好,從英國公府的內眷,威北侯府,到鄭家,薄家,伏家,段家……許多高門貴眷都跟她要好,人皆隨眾,又有哪個嘴皮子生癢的婦人敢多嘴什麽,況且事實證明,我這位姑祖母旺夫又旺子,一口氣生了四個兒子都很出息,成材率比我祖父還高。

    顧府最小的四舅舅既不學文也不習武,還不肯成婚,走遍大江南北,於三十六歲那年完成的《江山全輿誌》,進獻聖上,轟動天下。將兩京一十三省的風土人情,旖旎山河繪錄成冊,文字清雅生動,栩栩如生,使讀者仿若生臨其境,一時洛陽紙貴;其繪圖著色迤邐夢幻,尺度精確,站在四五人寬高的圖前,大好山河仿佛撲麵而來,觀圖之人連氣都喘不過來——其中風土篇已掛在乾清宮正堂內壁上,而軍事篇則秘藏於兵部。

    因被喜好駕船出海東遊的三舅舅搶了先,四舅舅隻好西行,沿著當年漢使張騫踏過的古道,一路黃沙關山,震撼人心的荒漠夕陽,埋著白骨的貧瘠沙土上,卻能長出動人的花朵,驕傲倔強地昂首挺立,千年不改——素來沒心沒肺的我讀到這段時,也抑製不住流淚不止。

    四舅舅最近的消息是,貌似他以不惑之齡迷住了遙遠西域某國王的獨女,打算留在當地老牛吃嫩草了,招駙馬順帶繼承王位。

    因受了三舅舅四舅舅的激勵,天下有誌兒郎無不以效仿為榮,紛紛東渡西遊,闖蕩寰宇。

    對盛家女孩們來說,這位姑祖母是的偶像,是榜樣,是前進的方向,無論庶女嫡女都恨能不沿襲她的傳說。可惜,至今沒有。

    正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這位姑祖母的閨閣生涯既平凡又低調,才名,賢名,仁名……從未什麽特別出色的,隻聽說極孝順,跟高祖母情意甚篤,幾次跟祖父搶奪奉養高祖母,卻被祖父數次擊退,忿忿惜敗。到了她自己做祖母時還賊心不死,所幸祖父也老當益壯,左擋右劈,成功留住高祖母終老斯處。

    ——從傳聞來看,這位姑祖母在閨閣中似乎全然默默無聞,這又該如何學習起呢。

    女孩子家能有什麽出頭露臉的機會,隻能在學問上下功夫了,最受寵愛的五堂姐那回費了一整年做了六十行的‘詠梅’長詩給祖父賀六十大壽,誰知卻隻得了祖父半句簡短的‘閨閣女子治學應以修身養性為要’,五堂姐當時就紅了眼眶。

    其實詩詞最好的還要算四堂姐,那年在福陽長公主府開的賞菊宴中以一首五言絕句得了不少誇讚,回來後卻叫祖母訓了一通,被罰抄了三個月佛經和女戒。

    ‘人家公主擺明了是想叫自己閨女出風頭,特意請那書呆子的三皇子來聽,好叫表哥表妹好做飯,她去搗什麽亂’——素與四堂姐不和的三堂姐得意洋洋地說。

    祖父最不喜女孩子吟詩弄畫,而祖母最不喜女孩子在外招搖出風頭,緣因我家那位同樣有名的另一位姑祖母——當年她因不滿曾祖父給定下的親事,居然自己出門去找郎君,眾目睽睽下不知檢點,雖最後成就了婚事,卻至今還偶有人拿出來磨嘴皮子。

    最後她也沒落好,一氣生了五朵金花,朵朵都低嫁。之所以我會這麽清楚,全因當年梁家姑祖母滿天下找女婿而不得好人選,便想把女兒嫁回娘家,我爹和三個伯父,四祖父家的三位叔父,鬧得闔府皆知,還是全被婉拒。

    隻這位姑祖母的嫡親兄嫂勉為其難接收了一個,還是個庶子,不過聽說夫妻感情倒蠻好,如今跟著老家的大房堂伯父學做生意去了。

    盛家女兒既已如此多彩多姿,熱鬧非凡,就不用我湊熱鬧了,每日吃吃睡睡,女紅寥寥,學問也不甚用心,知道李白和李太白是同一個人,李廣和李廣利是兩個人,就算差不多了。

    到了九歲時,對門的七妹妹越長越窈窕修長,小小年紀已十分俊俏,腰是腰腿是腿,而我卻越長越圓,因骨架子小渾身又都是肉,胖嘟嘟的活似隻小豬。

    姨娘對著我欲哭無淚,認為我辜負了她的一番美貌,自暴自棄自甘墮落自取滅亡——姨娘統共就會那麽幾個成語,還是當初在書房服侍爹時邊調情邊胡學的,全用在我身上了。

    我耐心的繼續反教育:女子十幾歲出嫁,然後服侍公婆,討好小姑小叔,相夫教子,處理後宅妾侍通房,別人吃飯她看著,別人坐著她站著,心裏再苦,臉上要笑……這樣熬上幾十年,直到自己做了婆婆,終於可以欺負別人家的女兒來出氣了——可若是頭上婆婆還沒死,那就還不算完,繼續熬。

    女子這一生真正舒坦的也不過就是做閨女時這麽些年,我雖為庶出,但有幸祖母嚴明,大伯母也治家有道,仆婦們不敢看人端菜碟,便是庶出的也無需為吃穿用度而費勁爭寵,既如此,我為何不好好享受這難得的日子呢。

    像七妹妹,明明喜歡吃酥油糕喜歡得要死,卻死死忍著不敢吃,任憑傷心的口水倒流回肚腸,眼睜睜看著我一口一口抿下去,她兩隻眼睛都快噴出火來了,臉色發青,鼻孔一張一翳,好像一隻餓著肚子的大青蛙。

    還是那句話,何苦來哉,以後嫁人了,搞不好想吃都沒的吃了。

    姨娘辯我不過,就說我是歪理,我依舊我行我素。姨娘見我不受教,隻好把一腔熱情全部投入巴結我爹生兒子的大業上。

    十歲那年,祖父的故交好友齊國公終於結束十幾年的外放生涯,奉旨返京入六部為閣臣,他和祖父是自小的朋友,同窗,同年,外加同僚,情同兄弟。

    那年元宵,因齊家的兒孫和媳婦們都還未從外地回來,老公爺就到府與我家一起過節,祖父便叫闔府的兒孫來給老公爺磕頭行禮。

    我照例穿著喜慶的大紅襖子,裹得跟個肉粽子般,胸前是所有姊妹都有的金鎖,頭上梳著兩個圓圓胖胖的鬏鬏,用紅珊瑚珠串簡單地纏著——姨娘不是不想給我梳髻戴釵,可一張肉團團的小臉怎麽看也不搭,隻得放棄。

    看著七妹妹一身精致的灑金繡折枝花的桃紅束腰長襖,鬢邊婉轉地垂著一支小小珠釵,秀麗的好像一隻百靈鳥,姨娘再看看我,懊惱地幾乎想哭了。

    擠在兄弟姊妹中給齊國公行過禮,上頭祖父和老公爺正拎著幾個堂兄說學問,我開始犯困,慢慢地,不動聲色地往不起眼的角落處挪。

    “那大紅衣裳的胖丫頭,過來我瞧瞧。”

    聲音蒼老清朗,像一陣清風吹散了滿屋的濁氣,眾人的目光齊齊向我看來。我猛打一個激靈,立刻醒了,被人推著搡著來到前麵。

    我怯怯的抬起頭,先看看祖父——祖父的神色很複雜,皺眉看了看身側的好友,若有所思。齊老國公卻很慈祥,拍著我的肥豬蹄,一句句問我多大了,讀什麽書,愛吃什麽,待知道我行六時,老國公尤其高興,連聲道:“好好,六六大順,好!”

    好什麽好,家中女孩多,是以沒有正經起名,不過按著齒序叫‘五娘,七娘’雲雲,愛玩笑的二堂姐見我和氣,很少生氣,就叫我‘小六子’來打趣。

    我是典型的窩裏橫,除了教育姨娘時,在外頭我其實不大會說話,老國公問一句我答一句,又呆又木,偏老公爺待我極耐心,笑眯眯地聽我磕磕巴巴的說著傻話,一旁的五堂姐眼珠子都快爆出眼眶了——明明她才是闔府最伶俐最會說話最能討人喜歡的女孩兒!

    老國公臨走前,還掏了塊巴掌大的羊脂玉牌給我,玉牌通體剔透,潔淨溫潤,我雖不識貨,但從身旁三伯母的倒抽氣聲來判斷,應該相當值錢。

    那日後,三堂姐很是尖酸刻薄地說了我幾句,什麽‘醜人偏作怪’,什麽‘這樣肥蠢,簡直丟盡了盛氏的臉’,連還算和氣的四堂姐都不理我了,至於五堂姐,故意去和七妹妹好,時不時指桑罵槐。我心裏很難過,我明明沒做壞事,準確的說,我什麽都沒做,卻得受欺負。

    姨娘很高興,連連說齊老國公是慧眼識珠,半天前她還覺得我是‘豬’,這會兒就成‘珠’了,權勢和財富真好呀,什麽都能改變。

    姨娘問我老公爺長什麽樣兒,我答不上來,當時我隻顧著怕了,怕不得體沒禮數受責備,後來回想起來——齊老國公和祖父歲數相仿,也是白麵長須,清臒中帶著一股威嚴。

    可也不全一樣,祖父素來不苟言笑,眼神嚴肅淩厲,可老國公卻多了幾分飄逸,微笑起來,含笑的眸子輕輕一揚,宛若河岸邊上流動的清風,吹拂在臉上又清爽又舒服。

    我從不知道,一個老人家也能這麽漂亮。

    顧家二舅舅也很俊美,可性子全隨了祖父,要麽不說話,一張口必沒好話,實在暴殄天物,年紀越大行事越厲害,多少三四品的大官見了都膝蓋發軟,更沒人敢注意他的長相了。

    後來我聽偶回娘家的二堂姐說,齊老國公是當年的京城第一美男子,至今無人能出其右——那口氣好生悵然,似是遺憾自己晚生了幾十年,沒能得見當年這位絕世美男子的風度。

    屋裏眾姊妹吃吃輕笑,引得二堂姐夫十分不悅,大步穿過屏風,捉著老婆連夜提溜回家去了。

    此後同在京城為官,齊老國公時不時會來府中尋祖父下棋評詩,每回來必要見我,每見我必要給見麵禮——嶺南的紅犀角筆管,拇指大的海南珍珠,範大成製的紫雲石硯台,關外雪嶺的大東珠……連我爹都少見這樣的好東西。

    姨娘的眼睛直了,對門的邱姨娘母女眼睛綠了,最受寵的李姨娘眼睛眯了起來。

    “都說齊家富庶難言,果然是真的。”爹這樣道,“老國公沒有女兒,也沒孫女,大約拿六丫頭當孫女了罷。”

    木秀於林,人必欺負之。

    好好地跳百索,我就會重重絆倒跌跤,三堂姐來扶我時胳膊上就會被狠狠擰一把,我若喊疼,她就會故作驚訝道‘哎喲摔這麽重呀’。

    好好走在塘邊,就會‘一不小心’跌進池子裏,好在池子不深,不過弄濕了半幅衣裙,外加著涼臥病六七日,七妹妹倚在對門,笑的很嬌俏。

    好好在亭中乘涼,草叢裏就會冒出一把眼熟的彈弓,半濕的泥丸子打在身上也蠻疼的,九堂弟和五堂姐是嫡親姐弟,素來要好。

    四堂姐在閨學裏的座位就在我身旁,有好幾次我看見五堂姐跟她使眼色,四堂姐咬著嘴唇,看看五堂姐,又看看我,端著墨硯的手抬起,又放下,輕輕歎了口氣,低下頭,自顧自的對仗新作的詩。

    二伯父醉心學問,官兒做的沒三伯父大,我很感激四堂姐。

    我偷偷把那方紫雲石硯台包好送過去,誰知第二日小包裹原封不動地又被送了回來,一起包著送來的,還有一小瓶治瘀傷的膏藥。

    很久很久以後,四堂姐被聘給了三皇子為側妃,又過了幾年,三皇子那病弱的正妃過世,便把已生育不少兒女的四堂姐給扶了正。

    真好。

    揉好淤青,我把老國公送來的那些珍寶一件件收了起來,用大鎖鎖好,認真地對姨娘說:“將來我若嫁得不好,照拂不到姨娘,姨娘就拿這些東西換銀子養老罷。”

    姨娘眼眶紅了,抱著我哭了半日。

    誰都不喜歡忍氣吞聲,可該忍的還得忍,把事情鬧開又能如何,五堂姐是嫡出,有的是嫡親兄弟,三伯父又得祖父看重,姊妹們鬧意氣爭執是可小可大的事,還是別自討沒趣了。

    隻那一次,池水清可鑒人,我看見自己的臉上被彈弓打出了一塊好大的淤青,我捂著臉躲在假山裏,蹲著嗚嗚哭了半天,大顆大顆的淚水滴落在泥土裏,形成一塊小小的濡濕——小九是故意的,他的彈弓一直準的狠。

    怎麽辦,怎麽辦,這下瞞不過去了,不能讓姨娘看見,姨娘會去找爹訴苦,可爹哪敢跟三伯父爭辯,這半年曾祖母已病得神誌不清了,沒人會給我和姨娘撐腰的,哪怕五堂姐和九堂弟受了責罰,姨娘和我也落不著什麽好。

    我忍著疼痛拚命揉臉,想把淤青揉掉,酸澀的眼眶卻不聽話,心裏委屈極了,隻能不停的哭,不停的哭……最後我隻想出一個笨主意,故意在山石再摔一跤,把額頭磕破,才在姨娘麵前糊弄過去。

    “你這不省心的孩子,把臉弄破了將來怎麽嫁人呀!”姨娘的尖叫一如既往的中氣十足。

    不過惡有惡報,沒過幾日,祖父大約看小九鎮日頑劣不是辦法,決心把他送去鬆山書院托好友代為教養,三伯母看著最心愛的幼子遠行,哭得眼眶紅腫,卻一句都沒敢多說。

    五堂姐大概是太傷心了,幼弟出門後大病一場,連閨學都沒法上,祖母心疼她,便把她搬到自己屋裏親自照看,足足養了大半年,五堂姐才病愈出來。

    大病後的五堂姐再沒欺負過我;憑七妹妹怎麽討好攛掇,都冷冷地不理不睬。

    沒多久,曾祖母過世,祖父開始丁憂,和齊老公爺來往的更密了,九個月後我滿十三歲,我爹作為孫子服孝結束,齊府忽來提親,老國公要為他的次孫聘我為婦。

    祖父很平靜地答應了。

    不過府裏的其他人卻不平靜。

    這件事便如平地一記驚雷,驚倒了除祖父母外的所有人,大家都用驚異的目光的看著我。

    比家世,老國公雖不如祖父在朝堂上強勢,卻也所差不多,而且人家到底有個世襲罔替的爵位在,綜合來看尤有勝之。

    比家財,老國公的母親平寧郡主幾乎把大半個襄陽侯的財帛給了兒子,老國公的父親做了十幾年的鹽道,老國公自己又放了十幾年的外任,這還沒算國公府幾代的積累。

    盛家固然也算富庶,卻怎麽也比不上;且盛家子嗣旺盛,而老國公統共兩個兒子另三個孫子,怎麽分都富富有餘。

    比人品,新郎人選年方十六,已有秀才功名在身了,其父是老國公的次子,目前位列從三品大員,而我爹……

    不用再比下去了,這樣的公門貴介公子,隻有三伯父的嫡女五堂姐,或二伯父的嫡女四堂姐才勉強配得上,連大伯父的庶女三堂姐都比我強些。

    在盛府眾人的恍惚愕然中,由祖母和大伯母親自主持的定親禮有條不紊的進行準備著。

    接下來,我的日子過得十分詭異。

    幾位堂姐心中如何想我不知道,但麵上還是依舊的文雅客氣,幾位伯母始終處於驚愕中,百思不得其解,祖父母一臉高深莫測,也沒人敢去問,大家麵上裝著喜氣洋洋,一起來向我嫡母恭喜(幸虧八妹妹早早訂了親,不然我真不敢看嫡母的臉)。

    這是聰明人的做法,笨人的做法就精彩多了。七妹妹看我的目光,像是想活活吃了我,如果目光能化作利劍,大約我已千瘡百孔了。

    在我正式定親禮前一個月,我姨娘和邱姨娘十幾年的戰爭終於分出了勝負。因前陣子我定親的事,我姨娘完全傻了,以至於連巴結我爹的工作都不夠盡心盡力,讓邱姨娘領先一步生下了兒子。

    我爹老樹開花,抱著新弟弟喜歡的不得了;邱姨娘趁著爹爹高興,提出一個異想天開的建議,為著幼子將來有依靠,怎麽也得給他親姐找們好親事,這樣罷,既然齊老國公能不嫌棄六丫頭的身份,自也不會嫌棄七丫頭,不如跟祖父說說,把這門親事讓給七丫頭吧。

    ——不得不說,邱姨娘和我姨娘的實力的確旗鼓相當,難怪能纏鬥十幾年。

    樂昏了頭的我爹還真的嗬嗬去跟祖父說了,當場樂極生悲。

    沒有曾祖母攔著了,祖父很解氣的用家法狠狠收拾了我爹一頓,我爹足足大半個月沒法下炕,連我的定親禮都是大伯父扶著他出了一麵,意思意思算完。

    “你以為齊老公爺是瞧上了你,還肯聘你閨女做孫媳婦的?!也不照照自己的模樣,我替你臊也臊死了!”

    這是祖父痛打我爹時罵的話,其實也是說給六位伯父伯母聽的。

    這樁婚事處處透著奇怪,三位伯母都是人精,怎會貿貿然行事,隻有我那倒黴的爹,還有更加倒黴的邱姨娘才這麽傻。

    曾祖母過世後,祖父丁憂在家,閑時無聊,早想著要收拾我爹了,偏我爹絲毫不曾察覺,居然還自己送上門去,這不找抽麽。

    原本祖父為父親準備的磨練,不過是到一個窮鄉僻壤去做書吏,收收紈絝子弟的性子,不求他聞達天下,至少不能敗家。而這件事後,祖父發現我爹的愚蠢程度遠超自己的預期,於是待遇升級了,我爹一養好傷,就要被送到西北荒漠某小城去當編外教諭。

    我爹當時就軟了兩腿,哭爹喊娘地被押送上車,臨行前,我嫡母心情很好地把我爹的一大堆女人召集起來,詢問‘老爺長年在外不能沒人伺候,可有人自願跟隨’?

    此話一出,眾女眷靜默半刻,然後齊齊向後退一步,隻父親素日最寵愛的李姨娘不知被誰推了下,轉身不及,突出眾人而立。

    嫡母撫掌而笑:“好好好,我就知道平日老爺沒白疼你;來人呢,給李姨娘收拾行囊!把十哥兒送到我屋裏來,小心些,別驚著小孩子了。”

    李姨娘頹然軟倒在地上,滿臉驚懼。

    父親走後幾日,邱姨娘無聲無息地消失了——祖父最恨妾侍插手哥兒姐兒的婚嫁。

    有人說她被發賣了,有人說她沉塘了,剛出生的十二哥兒自也由嫡母撫養了。至此,父親的一嫡二庶三個兒子,全都在嫡母手中了。

    姨娘瑟瑟抖了半日,對我道:“太太果然不是吃素的。”

    “你還想生兒子麽?”我問。

    姨娘歎道:“算了,退一步海闊天空吧。”

    不過嫡母不算壞人,到七妹妹快滿二十歲的那年,嫡母果然給她準備了三個婚配人選,一個家境貧寒的有為秀才,一個出身大族的喪偶縉紳,一個十分富裕的江南布商。

    據說,最後七妹妹靠搖色子決定了江南布商。

    我及笄後的第二年,徹底抽條長個,渾身肥肉消失無蹤,成了個嬌媚可愛的少女——姨娘大鬆了口氣。沒過幾個月,祖父起複,齊盛兩家很低調地辦了婚事。

    挑開大紅蓋頭,我看見了新婚夫婿,是個清俊嚴肅的少年,喝過合巹酒,他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我想,他可能是嫌棄我配不上他。

    看著龍鳳燭泣血般地滴淚,我委屈地想哭。這樁婚事又不是我求來的,人家早準備好要當有錢人家的老板娘或秀才娘子的,你既不喜歡我,幹嘛還要乖乖成婚呢。

    我低聲道:“……你,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夫婿僵硬地扭轉脖子,習慣性地點點頭,我頓時淚成滂沱,他立刻慌了手腳,忙不迭地搖頭又點頭:“不不不,我是說我喜歡你,不是不喜歡……”

    我破涕而笑。

    後來夫婿才告訴我,成婚前老國公曾威脅過孫子,一定要好好待我,不然要收拾他;夫婿坐在床邊是太緊張了,苦思冥想如何才能讓老國公滿意。

    是夜,他十分努力地‘好好’待我。

    夫婿是端莊穩重的人,不知如何才算閨房之樂,更不知怎樣討女孩高興,我偏偏喜歡頑皮地逗他,兩人倒也相得益彰,日子久了,他越來越愛在人前嚴肅,人後和我嬉鬧。

    公爹可能也不很滿意這樁婚事,但還是能以禮待我,婆祖母是早就沒了的,唯一的麻煩是我婆婆,她明顯不喜歡我,可統共隻有一個兒子一個兒媳,除了我,她也沒別的兒媳可喜歡,並且除了站規矩,也沒別的法子可收拾我。

    進了齊府後,我才知道老國公立過一條奇怪的規矩,婆母不許插手兒媳的事,具體表現為不許給兒子房裏塞人,納妾開臉是人家小夫妻自己的事。

    當年齊大太太曾想給剛進門的大兒媳一個下馬威,結果被老國公當著滿府人的麵弄了個灰頭土臉;我的婆婆出身還不如長嫂呢,更不敢造次。

    在這條神奇的家規下,我很順利地生下了長子,次子,長女和三子。

    眼看兒孫繞膝,家裏一日日熱鬧起來,婆婆再不喜歡我,也隻能漸漸軟化,左邊抱一個,右邊摟一個,懷裏坐著一個,脖子上還吊著一個,對著我也繃不住冷臉了。

    尤其是在大房子嗣淒涼的情況下,我一個人生的孩子就抵過大嫂和三弟妹兩個加起來了,婆母站在長嫂齊大太太麵前,底氣愈發足,天天滿麵紅光。

    那年,婆母染了風寒,久病不起,我直接睡在她的榻前,日日侍奉湯藥,給她洗澡,換衣,喂飯,梳頭,甚至伺候出恭——如此,足足兩個月,婆母病愈了,我卻足足瘦了一大圈,虧得自小身板壯,不曾累倒。

    縱使人心是頑石,捂久了也會熱的,婆母終於放下冰冷的麵孔,拉我手道:“你是好孩子,以前……是我委屈了你,我總覺得,覺得你配不上我兒……”

    她紅著眼眶繼續道,“現在瞧來,是我魯莽了,到底老公爺有眼力,你這孫媳挑得極好。”

    一經卸下心防,婆母便真心真意地待起我來,直把我當親生女兒待著,連夫婿瞧了都假作醋意。

    聽說齊家兩個兒媳都是老國公親自挑來的,想想也是,老公爺這樣精明厲害的人,怎會挑那種真正心腸歹毒的婦人為媳呢?

    “公爹這輩子,也算是坎坷了。”婆母歎氣道,拉著我開聊。

    都是美男子克妻,這句話在老公爺身上應了個十成十。

    老公爺一生總共娶過三個妻子,頭一位是嘉成縣主,新婚不久即死於‘申辰之亂’,據說死法極不光彩;第二位是晉南申氏大族的嫡女,家中屢出大員,曾生有一對龍鳳胎,可惜那年隨老公爺赴任閩南,恰逢時疫爆發,母子三人一齊殞命;第三位是慶寧大長公主的嫡孫女,婚後不久即夫妻倆即承襲國公府爵位,新夫人生下二子後過世,時年不滿三十。

    第二年,平寧郡主夫婦也過世了,此後老公爺便不再續弦,隻留兩個老姨娘服侍日常起居,親自撫養兩個兒子長大。

    “是以大伯和老爺都對公爹敬重極了,也孝順極了,從不敢有半分違背,實在公爹是真不容易呀,又要顧裏頭,又要顧外頭,又當爹又當娘。”婆母喟歎著。

    “其實我在娘家時曾聽人說過,公爹那年赴任閩南時,所有人都叫申氏夫人不要隨行,且別說那兒瘴氣濕熱,北方人水土不服,兩個孩子也都還小呢……唉,誰知那位申夫人死活非要跟著去,一時一刻也不肯離開公爹,後來釀成慘事,申家人也無甚可埋怨……”

    “哦,大約是和祖父太過情深意重了罷。”我對八卦不感興趣,但婆母明顯很感興趣,所以很熱情地迎合著。

    婆母神秘地搖搖頭:“我看不見得。”

    我心裏很感激老公爺,若無他的慈愛厚意,我怎有如今的幸福日子,我決意全心地孝順他,可偏又不知如何孝順起。

    老公爺的日常生活極簡單清淡,常愛在池塘邊垂釣,一坐就是大半天,釣不釣的上魚卻全不在意,閑來無事不是看書,就是聽我那小丫頭朗聲讀書。

    他讓小曾孫女讀《詩經》中的小雅,讀《桃花源記》,讀我顧家四舅舅寫的遊記,小小女孩盤腿在炕上搖頭晃腦,童音稚然,朗朗清脆,回響在明亮清雅的書房內。

    老人家遠遠坐在窗邊,側頭撐手望過來,微微而笑,神態慈祥和藹,目中卻有一抹很淡很淡的清鬱,淡得像一層薄紗蒙在霧靄中,很遠,又很近。

    他仿佛永遠是這樣的神情,和氣溫柔,待人如春風拂麵,連我祖父都有好幾個政敵,老公爺卻似是人人都讚好的。

    隻有一次,我見過他變過臉色。

    那年,生得最肖似老公爺的三弟該婚配了,卻鬧出事端來。

    大伯母為三弟定了一門韓家姑娘,三弟不喜歡,他喜歡的是一位裘家姑娘,可惜裘家家世平凡,於三弟沒有半分助力。

    事情鬧到老公爺跟前。“叫他自己定吧。”老人家隻這麽輕描淡寫了一句。

    那幾日,大伯母不住地跟三弟哭訴懇求,她說什麽,我基本也猜得到。

    大伯父身子孱弱,連同大哥也身子不大好,且至今無子,大房隻有三弟一人可依靠。

    而我們二房的父子倆不但年富力強不說,還官運亨通,仕途順遂,膝下更是子孫繁茂,將來若有個萬一……當初老公爺也是二房之子呀。

    最後,三弟被說服了,神色萎靡的到老公爺跟前,親口說‘我願娶韓家姑娘’。

    老公爺麵上沒有半分波動,微笑道:“好,祖父請人給你去提親。”

    眾人魚貫離開,我落在最後一個,想把在隔壁熟睡的小丫頭抱走,臨出門前,我清楚的聽見一聲低低的苦笑,極輕極輕的歎息——“又是這樣……還是這樣呀……”

    我連忙轉頭去看,隻見老公爺一手執卷於窗前,眼睛卻看著窗外景致,素來平靜的麵上忽現出一份悲傷,好像失去了什麽再也追不回來的美好。

    又過了許多年,連我的長子都能議親了,連四位姑祖母,兩位叔祖父,還有祖母也紛紛離世,祖父終於過世了。

    盛家的擎天梁柱倒塌了,老公爺在靈堂中站了很久很久,神情寂寥,卻不見如何悲傷,仿佛悼念的不是一位好友,而是他最初的青春年少。

    因祖父功勳卓著,聖上命兩位皇子扶棺送喪,真可謂榮寵一時。

    隆重的喪禮耗盡了全家人的力氣,我回娘家去探望臥病的嫡母,我倆照例無甚可說。

    正當我想告辭時,嫡母忽然開口:“你知道麽?其實那年元宵節,齊老公爺一見你就想聘你做孫媳婦的,是老太爺不肯,說若女孩子不好誤了摯友一家怎辦。後來那幾年,老太爺一直暗中瞧你,覺著你秉性敦厚,才最終允了婚事。”

    我心中一驚。

    在回家路上,我頭一回認真思索這個問題。

    當初,老公爺到底是為什麽那麽喜歡我呢?有些隱隱明白,又有些想不通,百思不得其解。算了,那就別思了,想太多,容易吃不下飯。

    好友去世後,老公爺也漸漸老去,到次年年底,太醫直言相告:“可準備後事了。”

    大伯和公爹都十分難過,忍不住哽咽出聲,無論他們兄弟間曾如何齟齬,對老父卻是實實在在無比敬愛。

    “我和大哥說好了,待父親……過去後……”公爹艱難地說下去,對著婆母道,“咱們就分家。兒子也該出去曆練曆練了,我給他尋了一任外放,叫兒媳跟著一道去。咱們就在京城養養孫兒孫女。”

    婆母也老了,日漸和善,聞言無半分不滿,溫柔的笑道:“這樣很好。我跟大嫂說,以後咱們住的近些,也好有個照應。”

    我明白。公爹和婆母是徹底放棄了,放棄公府爵位,換一個闔家安樂,兄弟和睦。

    夫婿拉著我緩緩回屋,柔聲道:“這些年辛苦你了。家裏規矩多,事情又繁。等到了外頭,咱們可以出門踏青,遊湖泛舟……”

    他把嘴唇壓著我耳邊,熱乎乎道,“還可再添一隻小猴兒。”

    我臉上發熱,低聲笑罵:“壞蛋。”

    在老公爺的病床前,大伯和公爹一齊把決定告訴了老父。

    老公爺明白此中含義,虛弱的微笑點頭,“……好……你們兄弟倆能自己想開……很好……”

    床邊慢慢垂下了老人的手臂,曾經修長秀美,如今卻軟弱衰老。

    除了國公府的祖產,功勳田,和祭田,其餘家產一分為二,兩位老姨娘也各有奉養,全程無人有異議。

    喪事完畢後,丁老姨娘捧著一個小匣交到我手中,哀戚的微笑:“這是老公爺吩咐我給二奶奶的,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權當是個念想。”

    她頓了頓,忍不住加了一句,含淚道:“老公爺當初送出去的,可惜被退了回來。”說完這話,她自知多言,連忙告退了。

    這是一個木雕的小匣子,古舊的銅片小鎖,精致的螺鈿,寸木寸金的紫檀香木,即使隔了以一個甲子多的歲月,依舊散發著明亮的光彩,還有淡淡的香氣。

    我慢慢打開,裏麵是一對泥娃娃。

    這東西我並不陌生,無錫的大阿福泥娃娃,幼時我也有過幾個,不過製作沒這兩個精致,穿戴模樣都像是特意定做的。

    一個男娃娃,一個女娃娃,穿著喜慶的大紅衣裳,胖嘟嘟的憨厚可掬,可惜年代已久,當初鮮麗的釉色已脫落大半,又似常被握在掌心輕輕摩挲,麵目體態都模糊了。把玩間,我翻過兩個娃娃,在底部發現隱隱的字跡,女娃娃底部寫著‘小六’,男娃娃底部寫著‘小二’。

    墨跡灰淡,應是幾十年前寫的,依稀可見字跡清雋秀麗。

    我心中隱隱發痛,想著,當初收到這兩個泥娃娃的人,是否曾看見過這四個字?

    我把泥娃娃放回匣子,然後靜靜走到書房,從背後抱住夫婿,用臉頰輕蹭他的後頸;夫婿放下手中的卷宗,反手抱我坐在懷裏,含笑道:“怎麽了,又想要小猴兒了。”

    我怔怔看了他許久,忽道:“喂,齊小二。”

    夫婿愣了愣,失笑道:“你又來胡鬧。”

    這是他們夫妻新婚時玩笑的昵稱,他頑心頓起,點著妻子的翹鼻子,“喂,盛小六。”

    我忽覺一陣悲傷,淚水湧上眼眶,我緊緊抱住丈夫,輕輕應了一聲嗯。

    齊小二和盛小六,這輩子,永永遠遠都在一起。

    ※※※

    【結束語】

    這個故事,起始於一位盛六姑娘,也結束於一位盛六姑娘,最後她們都很幸福;

    所有的情感紛擾,起始於一個齊姓少年掀簾而入的一個下午,也結束於這個少年的過世,他最後是否幸福,誰也不知道;

    我們的懷念,起始於一個家族的即將興盛,也結束於這個家族的花到荼蘼。

    花開花落,周而複始。

    我們的國家,我們的血脈,我們的文明,都是如此。

    我想描寫一個繁華的盛世,有英明的君主,果敢的將軍,狡黠的投機者,算有遺策的謀略家,有鮮血,有慘烈,更有輝煌的未來。

    我想描寫一個正在走上坡路的家族,有深思熟慮的家長,有光明磊落的男兒,有剛烈嫵媚的女兒,有淚水,有傷害,更有苦盡甘來的團圓。

    在《知否》正文中出現過的所有主要人物,無論他們哭過,笑過,歡樂過,悲傷過,無論是強大的,卑微的,善良的,惡毒的,成功的,失敗的,他們的故事都已經結束了。

    此後,我不會再寫關於他們的故事了。

    謝謝大家,非常感謝。

    這是一段難忘的經曆,很高興認識大家,寫到這裏,我有些想哭。

    淩晨四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