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妖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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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錢媽媽不停的聒噪:“……太太可是氣的不輕,原本親自要來質問姑奶奶,好歹叫我勸下了。老爺叫我來請您,說免得驚擾了老太太……”明蘭一聲不響,隻徑直往前走,錢媽媽見她麵色隱隱有冰霜之氣,訕訕的住了口。

    到了王氏所住的正院,明蘭叫錢媽媽留在屋外,自己走了進去,王氏一見了她,急不可耐的罵道:“你這死丫頭!發什麽瘋,居然叫人將家裏團團圍住,不許進出!稍有不肯的,居然還打人……”

    盛紘穿著官服,煩躁的在屋裏走來走去:“你究竟在想什麽?這要是傳了出去,以後我們家如何在外頭立足……”被自己女兒圍了府,真是曠古奇聞。

    明蘭竟覺一絲好笑,無論什麽時候,自家老爹最擔心的總是這個,她微笑道,“爹爹放心,我叫侍衛從裏頭將門堵住的,大門緊閉,外頭人怎會知道裏麵怎樣了?”

    盛紘急中發昏,一時被繞開了思緒。

    明蘭道:“何況爹爹昨日不是說,告一日假也無妨麽?”

    盛紘被自己的話堵住,竟忘了問其他,

    王氏站起怒道:“老爺還要上朝呢!”

    明蘭走進幾步,“爹爹不必擔憂,適才我已叫人去給爹爹告假了。說家中長輩急病,爹爹憂思如焚,在家侍候祖母。爹爹素來勤勉,從無一日告假,這若傳了出去,人家隻會說爹爹侍母至孝,至純至善,於爹爹官聲大大有益。”

    盛紘擦擦腦門上剛逼出來的急汗,竟覺得女兒這話頗有理,老太太生病是真,最近又無甚要事,何不妨告它一次假,實打實的做它一回孝子呢?

    王氏見明蘭始終沒有搭理自己,更加大怒,“你把我們一家老小都關了起來,到底想做什麽!”盛紘緩緩摘下官帽端端正正放在桌上,“你說說看?”

    “也無甚事,不過防著有人去通風報信罷了。”明蘭依舊笑的文雅。

    盛紘皺眉道:“什麽通風報信?”

    “下毒。”明蘭斂去笑容,目光直直的看向王氏。

    王氏心頭咯噔一聲,扶著桌沿慢慢坐下。

    盛紘一頭霧水,低聲喝道:“你渾說什麽!”剛說完,忽的反應過來,大是驚駭,“你是指老太太……”明蘭點點頭。盛紘心頭大震,踉蹌坐倒,定了定神,大聲道:“你莫要胡言亂語!這府裏都是自家人,怎會……”

    明蘭朝上首的長桌指了指,綠枝立刻把手中一個小包袱放上去,輕輕解開,裏頭是一個青花白瓷蓮座碟,盛著數塊金黃清香的點心。

    王氏一見這個,頓時臉色煞白,盛紘發顫的指著碟子到:“這是老太太的……莫非……砒霜?”這是如今市麵上最流通的毒藥。

    “倒不是砒霜。”明蘭道。

    王氏撫著胸口,一手抹額頭上的冷汗,鬆下肩膀隨意出口:“我就知道,明明隻是……”她肅然驚覺,連忙住口。

    明蘭冷冷道:“隻是什麽?太太莫非知道內情。”

    盛紘也驚瞠著妻子,王氏支吾道:“明明……明明隻是病了。”

    明蘭冷冷一笑:“這點心裏的東西,雖不是砒霜,卻能致命。”她朝盛紘道,“爹,你可知白果生芽,即為有毒。”

    盛紘點點頭:“自然。這誰人不知,隻那無知孩童貪食,才易中毒。”

    明蘭道:“有人將白果芽汁煉得極濃,注入這點心的餡料中。我問過房媽媽,老太太的習慣,總是先趁熱吃兩塊點心,林太醫說若真吃下兩塊,老太太如今已在閻羅殿了。天可憐見,這陣子天熱,老太太不耐甜膩,隻吃了一塊,這才留下了半條命。”

    盛紘冷汗沁透了背心,襟口處已是濕了。

    “最有趣的是,昨日中午太太身邊的人去壽安堂討要剩下的點心,說是我那大侄女吵著想吃。虧得房媽媽見老太太吃的不多,萬一回頭又想吃,便留了些下來。不然,還真是天衣無縫。”明蘭盯著王氏,細查她神色變化,“下毒之人,實是心思慎密。”

    王氏心頭發慌,見麵前兩父女都盯著自己,嚷嚷道:“你們瞧我作甚?”

    明蘭道:“這點心不是太太送去的麽?孝媳給婆母買點心,當初多少人誇過太太。”

    盛紘心頭火起,也不顧女兒在麵前,怒道:“快說!你到底做了什麽!”

    王氏咬牙,索性光棍一條:“隻憑區區幾塊點心,就想定我的罪,可沒這麽容易。焉知不是老太太身邊的奴才起了歹心,算計老太太!”

    盛紘大罵:“蠢材,蠢材!壽安堂的人,跟老太太幾十年了,為何要下毒手!”

    王氏昂著脖子頂嘴道:“誰知道老太太是否麵甜心苦,暗地裏苛待下人呢!又或者,是那什麽林太醫胡亂診斷,自己瞧不好病,就胡亂說一氣,也未可知?”

    盛紘見她一臉胡賴,氣的說不出話來,明蘭毫不在意,微笑道:“這不妨事。可以多叫幾位太醫來瞧瞧,老太太到底是中毒,還是生病。”

    “這個不成!”盛紘急道,“此乃家醜。昨夜你發問林太醫,已是太過魯莽,倘若傳出風聲去,咱家還有何臉麵可言。這會兒,豈可再叫其他人知道!”

    明蘭絲毫不奇怪父親的反應:“爹爹不必擔心,林太醫是我家侯爺信重之人,他知道的多了去了,人家口風緊著呢。至於請旁的太醫……這不是太太信不過林太醫嘛。”

    說完還攤攤手。

    盛紘氣了個仰倒,對著王氏連連跺腳:“你……你還不認錯……!”

    王氏心頭邪火亂竄,胡攪蠻纏道:“老太太年紀大了,愈發貪嘴,吃了生芽的白果,身子不好,倒拿幾塊糕餅來冤枉我!我告訴你們,要我認了,除非我死!”想了想,又驕傲的補充一句,“你們當我娘家無人了不成!”

    盛紘想到王家如今就在近側,頓時啞了嗓子。

    明蘭以袖掩口,笑得滿眼淚水:“太太怕是不知吧。這銀杏芽汁,若隻少許是無大礙的,要吃生芽的白果直至昏迷不醒,至少得吃下一兩麻袋呢!不過……”

    她摁幹蓄在眼眶中的淚水,“太太倒不必尋死覓活的。若太太覺著我和老爺不公,咱們不妨上公堂,請府衙大老爺審上一審,不就成了?”

    此言一出,盛紘和王氏皆是大驚,王氏罵道:“你個死丫頭!你不要臉,盛家還要臉呢!”盛紘暴跳大吼:“你敢!”

    明蘭站在當中,漠然道:“老爺倘若不願將事鬧大,就請好好勸說太太罷;否則,我就一紙狀書遞到有司衙門去。再不然,老爺大可叫齊府內家丁,和我那些侍衛們狠狠打上一場,把證據和老太太都藏起來,叫我告無可告。”

    盛紘急得直頓足,倘若真在自己家裏打起來,叫四鄰知道,那自己是不用見人了。

    “好孩子。你要為老太太出氣,我也體諒你的用心。”他隻能好聲好氣的勸說,“可都是一家骨肉,何必非要把事鬧絕呢,咱們關起門來慢慢查。”

    “一家骨肉?”明蘭眨眨眼,“爹爹不說,我倒忘了。這滿府裏,各個都是骨肉,是至親。”滴答一聲,一滴淚不知何時落到袖子上,“我和爹爹是父女骨肉,和兄姐是手足骨肉,太太和幾位嫂嫂生了盛家的骨肉,我們一家子都是骨肉——隻除了老太太。”

    不知不覺間,滾燙的淚水奔湧出眼眶,明蘭重複道:“隻除了老太太。她沒有親骨肉,爹爹,大哥哥,大姐姐,還有我們幾個,她一分半點血脈都沒留下。想那下毒之人,也是料定了這點。太太有娘家人出頭,老太太早跟娘家斷了幹係!是呀,如今咱家勢頭正好,何必為了這點小事,就鬧翻了天呢?”

    盛紘瞧著女兒嘴角邊明顯的譏諷之意,太陽穴猛的抽搐幾下,伸手一耳光便甩過去,明蘭生生受下這一掌,臉頰上火辣辣的一片,疼的她隻抽冷氣,卻依舊不依不饒,她撫臉冷笑道:“老爺,我昨夜調派人手把府裏堵了個嚴實,你當是為何?”

    盛紘收起手掌,森然道:“你一意孤行,可要想好後果!”

    “我早就想明白了。”明蘭滿腔悲憤,“按著父親素來息事寧人的性子,為了幾家人的臉麵,這事必然又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旁的事,我依了老爺也未嚐不可,可此事斷斷不可!”

    盛紘冷笑連連:“看不出,我倒生了個能耐的女兒,如此忤逆生父。我也沒你這個女兒!”

    明蘭抑製不住眼淚往外流,“我知道。過了這回,父親興許再不願認我,大哥哥與我生了嫌隙,大姐姐再不理我,更別說大嫂嫂和五姐姐。便是侯爺,怕也會怪我不懂事。我是將所有人都得罪幹淨了。將來再無娘家可依靠,我今日說句明白話罷——”

    她狠起心腸,嘶著嗓子道,“為了給祖母討回公道。我父親,兄弟,姊妹,乃至如今富貴尊榮的安逸日子,都可以不要!”

    說出這句話,就什麽都豁出去了,明蘭傲然道:“此事隻兩條路。要麽,太太把事情都交代了;要麽,我去順天府尹擊鼓鳴冤!老爺看著辦罷。”

    盛紘氣得渾身發抖,手腳冰涼,瞪著女兒的目光憤憤不已,可事已至此,隻能退而求其次,他轉頭去瞪王氏,“到了這個田地,我也顧不得臉麵了。你若還強嘴,我隻得休書一封,大不了得罪王家,從此不再往來就是。”此事若能捂住還好,可一旦鬧將出來,立時就是大事;小則受貶,大則丟官,甚至吃上官司。

    王氏也被嚇住了。

    這十幾年的印象中,明蘭從來都是小聰明,小乖巧,知情識趣,懂得見好就收,從不與人為難;可今日她卻如瘋了般,咬死了不肯放手,還敢跟生父作對,說這麽狂悖的話。她抖著手指道,“你敢……竟敢忤逆尊長……”

    “待這回事了了,太太盡管去告我忤逆。”明蘭淡淡道,“倘若那會兒太太還無恙的話。”

    王氏噎住了,轉頭去看盛紘,目露祈求道,“老爺……”

    盛紘懶得理她,指著明蘭身後的綠枝道:“去取筆墨來,我立刻就寫休書。”

    王氏傻了眼,捂臉大哭:“我怎麽命這麽苦,在盛家門裏熬了這麽久……”

    盛紘轉頭冷笑道:“你這蠢婦!也不看看現下情形如何。有太醫給老太太的診斷,有這下了毒的糕餅,這糕餅又是你買來的——有這三樣,這丫頭早攥住了你的性命。”

    人證物證俱全,外加她們婆媳不和外人知道的也不少,恰構成一條完整的證據鏈,若真鬧到公堂上,王氏是鐵板釘釘的死路一條,自己趕緊跟她做了切割才是正理。

    他再補上一句,“你害婆母性命,說破了天,我也休得了你!”

    王氏呆,暫時停住了哭,這時旁邊一聲輕叫傳來——“太太!”

    眾人轉頭,隻見劉昆家的掀起側屋的竹簾,低頭走進來,輕輕跪在王氏跟前,“太太,事到如今。您就別倔了,再不說實話,柏哥兒和兩個姐兒,都得叫連累了!”

    她抬起頭,盯著王氏:“您若有個好歹,兩個姐兒將來如何在夫家立足,還有大少爺,如今他可仕途正好呀!”

    王氏悚然打了個寒顫,倘若自己被休了,兩個女兒可怎麽做人,還有兒子……

    明蘭看著劉昆家的,輕輕冷笑:“我倒忘了你劉媽媽,如此要事,怎麽少得了你。”

    劉昆家的跪著轉向明蘭:“當年老太太吩咐不許康家姨太太再上門,我做奴婢的雖不敢置喙,可也覺著極對。我原是王家來的,可今日也要說一句,如今姨太太是愈來愈不成樣子了。偏我們太太耳根子軟,受不得攛掇,容易做錯事。我也時常勸說太太,別再與姨太太來往了,可太太念著姐妹情分,總不肯聽,每每和姨太太說話,總打發我出去。”

    “這麽說,劉媽媽是全不知情了?”明蘭站的腿發軟,緩緩走到椅邊坐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