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終結章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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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煊大太太爽快道:“我也不藏著掖著了,那邊缺人管事,旁人或怕惹二兄弟你不快,或又要避嫌謀逆案,都推推托托的,若二兄弟你信得過,我就毛……毛……”

    顧廷煊趕緊補上:“毛遂自薦。”

    煊大太太嗔笑著瞪了丈夫一眼:“要你多事,二兄弟能聽不懂。”

    顧廷燁笑了下,沉思片刻,道:“哥哥嫂嫂說的有理,之前是我疏忽了,隻顧著滿肚子氣憤,卻沒顧及一族人的體麵。這樣罷,明日我抽空過去一趟,大堂嫂請幾位族裏當事的也過去,我當著大夥兒的麵,將這事托付給您。您看如何?”

    該報的仇已報了,到底是同一房的,沒自己點頭,煊大太太不好擅專。

    直到夜裏,明蘭才知道這麽件事,打趣道:“大堂嫂真是聰明人,曉得現下我忙著長膘催肥,便特意早早來尋你。”

    顧廷燁懷中抱著小阿圓,背上扒著亂滾的胖團子,居然還能騰出一隻手來撫摸她的臉蛋,他柔聲道:“待你身子大好了,外頭的糟心事一件都不剩下了。”

    語氣淡然,隱隱鄭重其中。

    他有時甚至後悔,若明蘭嫁了那姓賀的小子,總算日常妻妾間有些不順,至少不必這般驚心動魄,需要數次與人性命相搏。

    明蘭聽懂了,甜甜的微笑。顧廷燁輕歎一聲,伸手攬過她在懷裏。

    次日一早,披著晨曦的霧靄,顧廷燁獨自驅馬出府,後頭跟著謝昂等護衛,一行人往城西珊瑚胡同過去。行走約大半個時辰,到彼處時顧廷煊夫婦已至,旁的族人卻還未到。

    經過煊大太太昨日的稍加整頓,這座宅院總算不複前幾日的亂相,仆婦進出待客也算井井有條,然有心人一眼就能瞧出其中寥落衰敗之意。

    煊大太太忙的團團轉,隻好由顧廷煊陪著,他沉默許久,忽開口道:“昨日我拿了你的帖子去請大夫,幾位太醫都說,大伯母是真不行了。原本鎮日昏昏沉沉的,連湯藥也灌不下去,今兒一早忽清醒過來,能說能罵……我瞧著很不對,像是……像是……回光返照。不如,你進去瞧瞧。”恐怕是最後一麵了。

    顧廷燁默不作聲,片刻後微笑道:“說的是,我這就進去,麻煩兄長引路。”

    顧廷煊鬆了口氣,趕緊起身領著往裏院進去。

    一路上冷冷清清,大清早上卻不見半個灑掃婆子,花木壇子裏雜草叢生,不知多久沒打理了;來到小秦氏屋前,一股濃濃的熬藥味從裏頭直衝出來,門窗捂的緊緊的,兩個神情懶散的媳婦子守在門口不住的打哈欠,見他們來了,忙不迭的行禮。

    剛踏進內廳,隻聽裏屋傳來一陣尖銳的吵罵聲,顧廷煊愣了愣,顧廷燁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踏前一步,伸手揭開一角門簾。

    隻見炕上一個頭發蓬亂的老婦,指著站在跟前的朱氏不住大罵:“……你這黑了心肝的賤婦,肚腸爛穿了……我們母子待你不薄,你,你對的起我們麽?”

    朱氏慘然一笑,高聲道:“你還有臉提相公!多少次我好說歹說,求你別惦記那爵位了,咱們安生過日子,未必不好!偏你就是不肯罷休!相公有幾分膽量,你難道不知麽,非攛掇他去搶,去爭,去殺人放火!生生送了性命!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他!”

    那老婦艱難的從炕上坐起身,罵的唾沫四濺:“你,你敢忤逆……”

    “怎樣?”朱氏譏諷道,“你還想休了我不成?你還真以為自己有通天的能耐!”

    說著,她忽然淚水滾滾而下,“廷煒死了,還能說他貪心不足,自作孽。可我那兩個孩兒……你這瞎了眼的老虔婆,都是你招了那禍星進門……”

    老婦幾乎氣暈厥過去,不待朱氏說完,抄起炕幾上一個眼鏡匣子用力擲過去,同時一連串破口大罵:“……你自己耐不住寂寞,想找新漢子就直說,少給我東拉西扯,我是瞎了眼,哪裏討來你這麽個克夫克子的掃把星,三天見不著男人,就跟饞肉的野狗一樣……”

    種種汙言穢語,聞所未聞,聽的屋外的顧廷煊張口結舌。

    朱氏側身避開那眼鏡匣子時,正瞧見站在簾子邊的顧氏兄弟,羞慚的恨不得死了,又聽見小秦氏罵的難聽,心底忽生出一股勇氣。

    她走出門外,對兩兄弟昂起頭,一字一句道:“我是早想走了,隻舍不得孩子。現下連他們也沒了,我是再不願和她待著的。大堂嫂勸我好歹說清楚再走,現在話已說清,我娘家馬上就會來接我。兩位兄長,弟媳……”她哽咽不能自已,“弟媳就此別過。”

    說完這句,她低低的福下身子,然後掩麵飛快跑了出去。

    這種情形,顧廷煊不知是勸是攔,呆站在當地,手足無措,裏頭的小秦氏猶自罵罵咧咧,他更不知是否該進去。

    顧廷燁微笑道:“大堂嫂現下正忙,不若兄長過去瞧瞧,也好叫我與太夫人說說話。”

    顧廷煊求之不得,忙抱拳就走。顧廷燁目送他離去,朝門外兩名護衛做了個眼色,兩名護衛忙將屋裏屋外三四仆婦驅離此處院落,然後關門閉戶,牢牢守在外頭。

    穩健的腳步慢慢踏進裏屋,小秦氏罵的上氣不接下氣,正扯著嗓子叫人進來倒水,見到來人頓時卡殼了,她睜大眼睛,抖著手指:“你,你……你……”

    顧廷燁慢慢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放到炕幾上,“你喝口水罷。”

    他端詳眼前這個衰老汙濁的老婆子,炕上的被褥汙漬點點,應是數日未換了,明明才四十多的人,卻似七老八十的臨終之人,麵色潮紅的不正常,像一支快燃盡的蠟燭,最後爆出幾抹火星——他心中緩緩點頭,的確快死了。

    小秦氏渾濁的目中露出刻骨的怨恨:“你,你,你居然敢到我跟前來!那是你親弟弟呀……你,你居然下得去手……你好狠的心呀!”

    顧廷燁微微一笑:“好說,三弟在我家放火殺人,謀害嫂子侄兒,他的心腸,也不遑多讓。”其實顧廷煒並非他所殺,而是亂箭射死。

    小秦氏像垂死的野獸,憤恨的望著眼前的男人,那麽英挺,健康,可她的兒子孫子,卻已躺在冷冰冰的棺木中,慢慢腐爛。她怎麽也咽不下這口氣!

    她的生父老東昌侯是個喜好風雅的人,可以一擲千金隻為一枚生鏽的青銅門環,生母則性子溫柔,不善理家。小時候的日子多麽好呀,明珠翡翠,應有盡有,每回出門赴詩會筵席,她的排場穿戴都叫一幹姊妹豔羨不已。

    可惜,這樣的好日子隻到十四歲。父母的接連亡故不但耽誤了她的婚事,錦衣玉食的生活也沒了一半。等兄嫂接掌侯府時,侯府早是個空殼子,偏外頭還要撐著門麵,隻好裏頭受罪,處處要減省,減省,再減省。總算顧家大姐夫時常接濟,誰知,後來大姐也過世了。

    也就是那時,大嫂忽跟她提起嫁入寧遠侯府的事。那天嫂子的話,她記得清清楚楚——

    “妹子呀,不是嫂嫂刻薄,叫你去做填房,實在是你年歲大了,好人家不容易找。你大姐夫怎麽待你姐姐的,咱們全家都清楚。你嫁過去他能待你差?別提那個卑賤的鹽商之女了,遲早被休!再說了,你大姐姐留下的人能叫她舒服了?嫂嫂也是為你好,這樁婚事雖眼前瞧著不美,可好處在後頭呢。煜哥兒那身子,唉,實不是個長壽數的,隻要你生下個哥兒,以後襲爵的還不是你兒子!白氏生的那個小兔崽子,你收拾不了?”

    嫂嫂舌燦蓮花,她卻心中直冷笑,說一千道一萬,還不是舍不出一份體麵的嫁妝麽?嫁給姐夫做填房,就能省下許多。如若不然,嫁的低了,有損侯府顏麵,想要高嫁……大姐固然很受夫婿寵愛,卻也壞了秦氏女子的名聲,外頭人總說秦家姑娘慣會恃寵生嬌,又不好生養,是以她才沒能在十四歲前說定婚事。

    繼妻會起奪嫡的念頭,大多是後來老夫慣的;可她不一樣,從嫁入顧府那日起,她就咬牙牢記著,她不能白白委屈做了填房,將來的顧侯必得是她的兒子!

    她仔細詢問大夫,近前觀察,沒錯,顧廷煜的確是個藥罐子,活不長久,那麽攔在她前頭的,隻有一個了——顧廷燁。

    “你來做什麽?”她從牙縫裏蹦出字眼,“來瞧我笑話麽!”

    顧廷燁靜靜看著她,好一會兒,才道:“你真覺著三弟慘死,我很快活麽?”

    小秦氏不置一詞,氣憤憤的轉過頭去。

    “到底是骨肉血親,自小一道爬樹摘果子,我在樹下張著手臂接他,接不住,就用身子墊在下頭,就怕他摔傷……難道我願意眼睜睜的瞧他走上死路!”顧廷燁生出一股怒氣,夾著陰陰風雷,一掌拍在桌上,震的桌上茶碗同同跳了下。

    小秦氏冷笑著轉過頭來:“怎麽?適才被自己兒媳數落不過,你這好二哥,也來替廷煒抱不平,多罵我這老婆子幾句出出氣?好好,你們都是好人,兄友弟恭,夫妻恩愛,隻我一個十惡不赦!真有這個意思,早就該把侯府讓給你弟弟!”

    “你,半點悔意也無?”顧廷燁目如寒電,低聲質問。

    “我隻後悔一事。早知你賤命硬朗死不了,我就該拚著名聲受損,惹人疑心,也該早早下手,把你弄死了完事!呸!”小秦氏用力噴出一口濃痰,卻隻無力的落在炕前地上。

    顧廷燁心中自嘲,緩緩轉身拉過一把椅子,拂袍起袖端坐其上。

    小秦氏猶自不足,繼續大聲罵道:“你這有爹生沒娘養的野崽子,下三濫的鹽商,你娘能有什麽好教養了,呸,也敢望向攀附貴人!怎麽,我現在兒孫俱喪,還怕你不成!”

    顧廷燁也不氣惱,隻等她罵的喘氣了,才緩緩開口:“好好的一雙孫兒孫女,說沒就沒了,你精明一生,已知怎麽回事了罷。”聽適才朱氏的話,應是如此。

    小秦氏未料他忽提起這個,過了半響,才咬牙啟齒道:“……餘方氏這賤人,我好好待她,她居然……”

    “此言差矣。人家原本好好做著餘府大太太,有兒有女,夫婿聽話,受了你誆騙,落的被休棄的下場。怎能說‘好好待她’呢?便是這陣子,殷勤延攬她入府做客,你不也是另有所圖麽?”顧廷燁嘲諷的微笑著。

    小秦氏忽然劇烈的抖動起來,像在砧板上垂死的河魚,潮紅的麵色迅速灰敗如死人,“你,你……難道是你……你害死我的孫兒?”聲音嘶啞,仿佛索命惡鬼的叫聲。

    顧廷燁絲毫不為所動:“我要為妻兒家小積德,不像你,這種事我是不會做的。”

    “那……”小秦氏茫然,她雖氣的發暈,卻也知道他這會兒沒必要跟自己說謊。

    顧廷燁站起身,背負雙手,在屋內慢慢踱了幾圈,站定在窗前:“餘方氏被休後,在娘家也呆不下去,隻能到郊外庵堂度日。你本不想理這種落水狗,可南邊頻頻有人送來銀子,每回都是幾大車的吃穿瑣物,說是餘方氏的兒女惦記生母送來的。就在那陣,雲南的餘嫣然照例送年貨給明蘭。那班夥計原是餘家人,因他們不清楚底細,回程時便順路到庵堂前給餘方氏磕了個頭。正是這麽兩件事,叫你起了歹意。”

    小秦氏越聽越心驚,枯瘦如雞爪的手緊緊揪著被褥:“你……你怎麽都知道……”

    顧廷燁冷漠的瞧著她:“從你第一日請餘方氏到家做客起,我就知道了。”

    小秦氏爆發般的叫喊出來:“那你還敢說沒害死我孫兒……!你這黑心肝的賊子!”

    “我的確沒有。從頭至尾,我隻做了兩件事。”

    顧廷燁緩緩抬起頭,“頭一件,我請餘四太太在臨行前,帶著鞏紅綃去見餘方氏,將來龍去脈說個清楚。免得明蘭背黑鍋,平白叫人在背後咒罵。第二件,隻有頭一回東西是餘方氏兒女所送,餘下幾回是我叫人從江淮送來的,假托餘家的名頭,連餘方氏自己也不知道。於是,你愈發信她在餘家還有分量,愈發頻繁的邀約她入府,才給了她下手的機會。”

    小秦氏喉中嗚咽一聲,掙紮著顫抖的手足拚命想撲過去,被顧廷燁輕輕一推,便倒在炕頭上,起不來了,她大口大口的喘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顧廷燁再度坐回椅子,緩緩道:“你自以為口才了得,再度騙的餘方氏信了你,以為她也全心痛恨明蘭,想與你聯手報仇——其實都不是,她心裏什麽都明白,且早恨你入骨。”實則,也是這老妖婦不複侯府太夫人時風光,不如早先耳聰目明,才上了當。

    小秦氏像被抽了筋的毒蛇,軟軟攤著不能動彈,嘶啞的扯出聲音:“我,我要去告你……告你,哈哈……英武忠君的顧大都督竟是這般小人!叫你聲名掃地……”她心中怨毒到了極點,直想用指甲生撕下他的皮肉來。

    “你怎麽告?”顧廷燁冷冷看著她,“收集了得疫症而死之人的衣裳,刮下瘡毒製成粉末,收買這府的下人……從頭至尾,都是餘方氏一手所為。我不過是托餘府的名,給她送了兩回東西,別說查不出來,哪怕查出來,隻消說明蘭念在和餘嫣然的情分上,不忍看她繼母潦倒無人過問。誰又能說什麽?”

    “你好毒辣的心腸!那可是你的嫡親侄兒侄女呀!你怎麽狠的下心……”小秦氏再也忍不住,拍著炕褥痛哭流涕。

    顧廷燁譏誚的笑起來,“真奇怪,你可以毫不猶豫的置旁人的骨肉於死地,旁人卻不能還手?你待餘方氏殷勤,難道是憐憫她,悔過自己害了她?不是罷,是餘方氏說,下次餘嫣然再給明蘭送東西時,她有法子往裏頭摻些東西。你才跟她親熱要好的,不是麽?若沒這回變亂,恐怕這就是你原先的打算。”

    小秦氏雙目無神,一動不動的癱坐在炕上,喃喃的不知念叨些什麽。

    想起那兩個孩子,顧廷燁也是不忍:“說實話,我並不知餘方氏到底想做什麽。但從我得知餘方氏裝作跟你要好時,我就知道她一定存心報複。但凡你有一絲一毫的良知,想到收手,聽弟妹的話趕走餘方氏,兩個孩子不至如此。”

    “弟妹說你害死了兒子,害死了孫兒孫女,真是一句也沒錯。”說完這句,顧廷燁緩緩起身,朝門邊走去。

    小秦氏萬念俱灰,瞳孔渙散,頹然躺在炕上輕輕抽搐,嘴角歪斜,淌著涎水,連指尖也動彈不得了。

    看她這幅醜陋悲慘的樣子,顧廷燁忽想幼時的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