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親人團聚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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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什護著我,在人潮如湧的大街上小心地走。本來姚興邀請羅什與皇親貴族們一起在城樓上觀看,羅什婉言謝絕了。我和他都戴著麵具,羅什換上了俗衣,放心大膽地手牽手,融入歡樂的人群。
雖然再過幾年姚興才會被赫連勃勃牽製得疲於奔命,國力漸衰。起碼眼下,長安百姓還是能安居樂業。所以,市民們都是臉上帶笑,友善地互相打招呼,興奮地參與新鮮熱鬧的蘇幕遮。
走過裝飾一新的城樓,上麵滿是了衣著鮮亮的皇親貴胄。我看到蒙遜站在姚興身邊一臉恭敬,這些使臣團被姚興留下來觀賞蘇幕遮。心中想著,他應該是在蘇幕遮結束後回去,跟我離開的時間差不多。
羅什時不時問我是否累,管束著我,不讓我太過興奮。我隻好跟著他以老年人的速度慢悠悠地隨遊行隊伍緩行。不少西域胡人在跳著歡快的舞蹈,熱烈舞動的身姿讓我神思恍惚。似乎舞動的人群中就有小弗,挑著好看的劍眉對我擠眉弄眼。
不知為何,這樣熟悉的場景讓我格外想念小弗。仿佛他就在身畔,用戲謔的口吻說:“艾晴,看你出醜和傻笑更好玩。”
正沉浸在回憶中,一隊西域胡人牽著駝馬向街心走來。一群高大的人中有個格外顯眼的身影。纖長高挑的身材,穿著龜茲貴族典型的鵝黃色束腰短裝,英姿颯爽。高挺的鼻梁,大而明亮的眼睛,長長濃濃的眉毛,淺灰色眼珠。天哪!是他!嘴角彎起的調皮模樣,不是他還會有誰?
心跳快得要蹦出胸膛,發足向前奔去,連羅什在身後喊也不顧。衝到他麵前,來不及喘氣,一把拉下麵具抱住他,頭埋進他寬闊的胸膛,喜極而泣,用多時不講的梵語嚷著:“小弗,是你,真的是你!太好了,老天爺聽到我的祈求了!”
被我緊緊抱住的身體有點僵硬,一個略微低沉的年輕男聲在我耳邊輕聲響起:“這位大姐,可是認識家父?”
我一驚,仰頭看他。淺灰眼眸正注視著我,秀挺的五官,亮澤的肌膚,渾身蓬勃的朝氣,無一不像。可是,小弗不會連二十歲都沒到……
我心裏一驚,立刻尷尬地放開他。
“艾晴,這麽多年了,你怎麽一點都沒變聰明?”
我轉頭,看到一個魁梧高大的中年男子站在年輕人身後,雙手交叉放在略微挺出的肚腩上,眯著眼看我,眼角盡是皺紋。脖子上掛著我熟悉的獅子佩玉,唇上的髭胡隨著笑微微抖動,笑容滄桑。
“小弗!”我搓搓眼,顫抖著喊,眼睛瞬時被淚蒙住。
“你剛剛抱我兒子那麽緊,現在看到正主,怎麽反而不抱了?”他嘻嘻笑著,朝我張開雙臂,“莫不是嫌我老了?”
“你胡說什麽!”正要捶他,不提防間被他抱起,轉了幾個圈。
長安的藍天在我頭頂飛旋,心中滿溢著感動。我還能見到他,真好!
他把我放下,絲絲皺紋密布的眼角,閃動著晶瑩的淚光:“艾晴,你胖了!”
我瞪他,在滿眶的淚中笑罵:“為老不尊!自己兒子麵前還這麽嬉皮笑臉。”
他卻一本正經地點頭:“既然知道我老了,怎麽還叫我小弗?你該叫我老弗了。”
我愣住,仔細打量他的眉目。雖仍是帥大叔,卻也真的顯出了老態。笑容扯出額頭道道溝壑,眸子已不複年少時的晶亮,閱盡人世間的滄桑。額間有著深深的川字眉,那是常年傷感擰成的痕跡。他比羅什小三歲,可如今的麵貌卻比羅什更顯蒼老。他,真的老了……
我一直以為他不會老,真的沒法想象,那個別扭的12歲男孩也會變老……
他突然放開我,高舉雙手,朝我身後嬉笑:“唉呦,我剛剛可是什麽都沒做!”
我轉頭,看到羅什正麵帶微笑站在我身後,脫下的麵具挽在手中。“親兄弟見麵,是否也該擁抱一下?”羅什眼望著他,慢慢伸出手。
小弗先是一愣,隨即大步上前,用力跟羅什相擁在一起。看著抱在一起的兄弟倆,我忍不住,淚水在笑聲中滑落。這個蘇幕遮,會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回憶……
“抱過親兄弟了,是不是也該擁抱一下師父?”
羅什渾身一震,不置信地轉頭。褐紅的高瘦背影佝僂著肩,深陷的眼窩中是一雙布滿皺紋的老眼,鼻子異常高挺,嘴唇扁而闊,赤紅色的髯虯胡髭,眉宇間有著堅毅的氣質,睿智而悲憫。
羅什渾身震顫,淚水迅速蒙上雙眼,雙膝跪地,顫抖著聲音大喊:“師尊……”
卑摩羅叉拉起羅什,七十多歲的老人抱住羅什,激動得老淚縱橫。
那天蘇幕遮剩餘的節目我們都無心觀看。小弗本來要去驛館,現在見了我們,讓其它隨行人員先去驛館,他和求思,還有卑摩羅叉跟著我們回未央宮。
卑摩羅叉已有七十多歲高齡,一路顛簸風塵,羅什安排他早早歇息。小弗帶著求思跟我們停不住談話。自從龜茲一別,兄弟倆已是十八年未曾見麵。有那麽多話要講,一直到掌燈時分,依舊意猶未盡。
小弗告訴我們,龜茲王白震已逝,現在是白震的長子白蘇尼支為龜茲王。求思今年十八歲,已做了禁軍隊長。小弗對兒子最大的不滿意,便是兒子不肯成親,成天挑挑揀揀。
小弗說起求思,不住搖頭歎氣。我忍不住笑,求思還真像他當年,遊戲花叢,沒個安定。他看我笑著,瞪我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說不定,他也跟我當年一樣,在等待仙女的到來……”
坐在一旁默默不語的求思對父親看了一眼,英俊的臉上浮起緋紅。求思的長相綜合了西域人與漢人的所有優點,比當年的小弗還要帥氣。看著求思,我不禁遐想,不知小什長大後會是什麽模樣。能不能超過他的堂兄?
“艾晴,這是我最後一次來長安了。兵荒馬亂災禍連年,這一路行來,很是不易。王本不想在中原局勢未明時冒然進貢,是我力勸王與姚秦結好。其實我是有私心,想見大哥最後一麵。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大哥,真的無憾了。”
我笑著點頭,卻笑出了淚。是啊,我也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