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幕 帝國暴雨 V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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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塔之柱!
    ‘鬣狗’舒伯特吃力地將那空口袋拖入地下室中,煞有介事仿佛裏麵真有一個人一樣。他低沉地抱怨了一兩句,拍了拍手,轉過身,就看到一個長袍拖拽在地上、手上浮著一本巨書、戴著眼鏡的少女正看著自己。
    他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後退一大步。但隨即反應過來,怒斥一聲“你是誰?”
    隻是舒伯特一張開口,便感到嗓子眼發癢,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從喉嚨裏鑽出來。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大聲,竟從嘴裏吐出幾隻毛茸茸的蜘蛛來。
    舒伯特嚇壞了,意識到自己中了對方惡毒的術法,手忙腳亂想要去拔刀。可那少女隻伸手一點,他手中的刀刃便如滾燙一般,令他再也握不住‘當’一聲掉在地上。
    “‘鬣狗’舒伯特先生,”少女開口道,聲音涼涼的,有些發韌,“我要是你的話,就不會輕舉妄動,否則下一次掉在地上的,就無法保證隻是你的刀了。你知道巫師們喜歡用什麽惡毒的法術折磨他們的對手麽?”
    舒伯特牙關打戰,色厲內荏地問“你你你是那個博物學者,你什麽時候跟上來的?”
    姬塔輕輕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鏡外邊,卡了下殼,她一時還沒想好自己接下來應當怎麽編下去,隻得略微低下頭道“你隻用回答就可以了,你們將人送到這裏來,這下麵就是大墓窖麽?這是歐力聖堂地下的什麽地方,七家族的人又在什麽地方舉行集會?”
    少女的聲音細聲細氣的,但在後者聽來卻有些尖銳的感覺,帶著一種滑膩膩的冰冷。並且舒伯特親眼看到一團黑色煙氣從姬塔身後升起,當然那其實不過是正在張開的界域,帶著沉默與幻術的作用。
    他眼中閃過一絲狠毒,反手從袖套中抽出一把尖利的匕首,用力在自己脖子上一抹。
    姬塔看著目光呆滯站在自己麵前的兄弟會殺手,什麽匕首,刀劍與蜘蛛都早已消失不見,甚至連那隻幹癟的口袋也隻留在屋中央,隻剩下她,與麵前的敵人而已。
    魔導書漂浮在二人之間。
    學者小姐輕輕歎了口氣,結果到最後她還是得用法術來撬開對方的口,她在臨場應對上還是欠缺了一些。
    “這裏是歐力聖堂下的大墓窖麽?”她開口問。
    “是的。”舒伯特呆滯地答道。
    姬塔一連又問了幾個問題,並一一得到回答。
    她伸手一點讓那兄弟會的殺手昏迷了過去,又對落在地上的口袋施了個小小的術法。口袋活了過來,蠕動著爬到對方身邊,張開口子一點點將後者吞下,然後繩子如蛇一樣纏繞起來,靈活地在口子上係了個死結。
    默默做完這一切,學者小姐向外走去,大墓窖的地下四通八達,畢竟這兒建造之初的目的就是作為對抗黑暗大軍的要塞與地下工事,又為了防範巨人入侵,甬道造得極為狹窄——
    但據說地精——巨人的仆從與娜迦還是會從下水道之中攻入,奧述人在這座地下工事之中與黑暗的生物展開拉鋸戰,並一次次修複與擴建它,後來這裏就逐漸形成了如今如同迷宮一樣的規模。
    牆上密密麻麻的墓窖之中停放的的確是巨人戰爭之中的犧牲者。這裏位於歐力聖堂的結界之下,故不可能發生亡靈複生這樣的事情來,而盜墓者也不敢進入此地,千年以降,時間在這地下的墓室之中猶如停滯一般。
    黑暗之中陳列著一具又一具的棺槨,墓穴仿佛一直延伸到視野的盡頭,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灰塵的味道,畢竟縱使是歐力的牧師也不可能時時刻刻下來打掃這下麵。
    每年會來這裏一次的隻有七家族的魔導士們。
    姬塔逐漸靠近了其中一座大廳,她很快也遇上了一些魔導士,先是穿著紅袍的,應當是艾森葛林家的人,她停在不遠處,聽這些占星士們交談,但隻是一些貴族之間的葷笑話。
    學者小姐聽得麵紅耳赤,隻好略過這些人繼續向前,她又看到一些穿著褐色長袍的魔導士,應當是變化之獾特裏芬克家的人,這些術士沉默寡言,匆匆向前走去。
    變化學派的工作有些近似於煉金術,都是改變物質的性質,隻不過一個是暫時的,一個是永久的。特裏芬克家的魔導士也是七家族之中最務實的一派,他們隻熱衷於自身與魔法。
    外界很少聽到關於這些術士的傳聞。
    姬塔知曉一些關於這些變化魔導士的特點,她正好奇想要跟上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但正是這個時候,一陣奇特的動靜引起她的注意。
    確切的說,那是一陣低沉的戰栗,如同滾雷一般掠過天花板,那動靜極短,頃刻之間就已消失不見。接著她看到幾個穿著紫袍的魔導士匆匆從前麵的通道之中講過
    “又是卡爾來耶的人,他們打算將這裏弄塌麽?”
    “那條蛇是魔導書的守護者,卡爾來耶的人已經快壓製不住它了。”
    “本就不該讓卡爾來耶的人來,那幫老毒蛇與我們不是一條心。”
    “關鍵的是魔導書,何況我們還要借助於毒蛇之眼。”
    姬塔在暗處看著那些人匆匆行過,“霍克家的魔導士,他們怎麽會在這裏?”她心下一怔,聽著這些人之間的對話,下意識抬步跟了上去。
    而今整個帝國都知道霍克家族遭逢大變,霍克公爵的座艦在亞培南德遇襲墜毀,而今生死未卜,那背後肯定不僅僅是遇上空盜或者邪教徒那麽簡單。
    所有人都以為他們自顧不暇,沒曾想對方的魔導士竟然也會出現在這場集會之中,而且那些人看起來並不是十分憂慮的樣子。
    他們口中所稱的卡爾來耶即是七家族之中最神秘的那一個,心靈之蛇卡爾來耶德拉卡,帝國人稱之為毒蛇,正因為控惑類法術擅長玩弄人心,不僅僅是在旁人看來,在七魔導士家族內部一般人也不願意與這些心靈法術的掌控者打交道。
    七魔導士家族掌握的五本魔導書中,其中一本就位於心靈術士們手中,隻是那本魔導書沒有主人。
    帝國有七本魔導書,但隻有六個博物學者,正是因此。
    姬塔對於卡爾來耶並不關心,對這個神秘的家族她也了解不多,但她卻對毒蛇之眼起了好奇,方才向‘鬣狗’舒伯特的詢問當中,對方提到七魔導士家族的魔導士們會舉行一個儀式。
    魔導士們進行儀式法術沒什麽好奇怪的,七賢議會一年中在地下進行這個集會其中有一大半的緣由就是為了進行幾個儀式法術,其中最重要的是預言儀式。
    事實上,帝國七個世紀之前的大預言就是在一個類似的儀式中得出的。
    當然,那個大預言是來自於星與月議會的占星術士們共襄盛會的結果,當時整個帝國最知名的那些占星術士們受那位魔法皇帝所邀,匯聚於帝國宮廷之中。
    甚至有來自於辛塔安之外的占星術士,也參與了那場集會,並且聯手見證那個預言。占星術士們在數個世紀漫長的曆史當中留下了許多預言,不僅僅是凡人,古達索克的占雨者祭祀們也類似。
    不過‘鬣狗’舒伯特在言語之中反複提及了毒蛇之眼,這引起了姬塔的注意,區一個兄弟會殺手自然不了解魔導士們的奇物,對方大約也隻是聽過而已。
    要進一步再問那究竟是什麽,以及有什麽作用,舒伯特卻答不上來。
    而今這些咒術師們再一次提到卡爾來耶,學者小姐自然升起好奇心,何況她對這些霍克家族的魔導士本身就有充足的理由跟上去,對方出現在這裏,這已經足夠奇怪的。
    隻沒想到隨著那個方向追下去,其後是一條無比漫長的漆黑甬道,路程長得令姬塔都有些懷疑自己是否已經走出了歐力聖堂的區域,而她所追蹤的目標也失了蹤影。
    對方走得比她想象中還快一些,要不是這一路過來沒遇上什麽岔路,她幾乎要以為自己已經跟丟了。
    但正怎麽想法,一道分岔路口就出現在前方,那條走廊與她所前來的這一條垂直,形成t字形,從左往右,學者小姐指尖升起光芒,但微光也照不出走廊的盡頭。
    兩邊視線都消失在茫茫無盡的陰影之中。
    姬塔皺起眉頭來,她翻開書頁,輕輕吟誦了一句,一道白茫茫的幽靈從地下升起。那既無麵孔五官的幽靈漂浮在她麵前,學者小姐開口問了一句“我應當去哪邊?”
    幽靈停了片刻,隨即向一個方向飄去。
    姬塔猶豫了一下,這個幽靈就是傳說中安吉列斯國王所遇上的那個,在北方戰爭中他和他的騎士曾經在黑森林之中迷路,但為一位神秘的幽靈引著他們走出那座由樹精邪惡魔法所構成的迷宮。
    那也是北方帝國成立的轉折一戰,是帝國人耳熟能詳的故事之一。但她在這裏召喚出的這個幽靈隻是她故事中虛構出的存在,其實本質上,更類似於一個預言法術。
    而預言法術的問題在於,命運有時候會曲解人心,正如占星術士們所言,正確的未來但不一定是最好的那一個,他們隻是從中找出答桉,但答桉有時候並不代表一切。
    她本來應當問“那些人去了什麽方向。”
    越是明確的問題,預言法術發揮的作用就越明顯,可這一次她要追蹤的人是一幫魔導士,而不是對魔法一竅不通的兄弟會殺手。
    何況那些還是咒文係的魔導士,最擅長感應法術,隻要以太的聯係一旦施加於對方身上,對方就可以立刻感應到有人正在後麵用法術追蹤他們。
    不過姬塔也隻是稍有猶豫而已,她看著幽靈消失的方向,很快就跟了上去。
    那條走廊中空無一人,黑暗中隻剩下沙沙的腳步聲而已。姬塔又用一個小法術消弭了自己的腳步,於無聲之中走了一陣之後,她才感到自己進入了一小間房間之內。
    這一次她沒有再施展照明法術。
    她冥冥中感到房間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向前走了兩步,才看到前麵竟然立著一座凋像——那是一位少女,雙手合十立於一片荊棘叢中,而連那些荊棘也是石刻而成,連上麵的倒刺也精致可見。
    荊棘纏正繞著象征著死亡之物生長,那些骷髏的眼中一邊爬出毒蛇,另一邊生長著帶刺的薔薇,少女的凋像就位於這些生死之間的象征物中央,緊閉雙眼,長發一直垂到地板上。
    學者小姐忍不住伸出手,少女的凋像合十的雙手上,指尖回應來冰冷的觸感。
    她認得眼前這一幕。
    在方鴴從大公主魯伯特手上得到的那本手抄筆記上,其中一頁插頁正是她此刻所見的景象,隻是插頁之中所畫的少女神秘莫測,而她麵前的這座凋像上卻充滿了神聖的氣息。
    讓她心中微微有些意外的是。
    在尹斯塔尼亞拿到的筆記上的事物,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在辛塔安,在帝國境內?
    姬塔皺起眉頭,這種神聖的氣息背後說明這座凋像可能是這座神龕的一部分,但在她的認知當中從未聽過這樣一位神祇。
    是陰影之中的生命與死亡麽?
    她不久之前倒是聽過那位艾梅雅的孿生妹妹,林中之影女士,可那位陰影女士據說長得極肖艾梅雅女士,隻是兩者一為生,一為死,在形象與裝束上略有一些不同罷了。
    林中之影的女神據說極少出現在世人麵前,以至於有些艾梅雅的信徒甚至認為她和森林女士正是一人,森林之中有萬物滋長,但也有冬日的肅殺與凋敝,兩者本為一體。
    而麵前的這一位。
    看起來年歲比艾梅雅女士年幼許多,而且她眉宇緊蹙,似乎見證到什麽苦難,那種苦楚的神色絕不是森林女士她妹妹所司職的領域之中可以見得到的。
    那種苦難之色為這神秘之中增添了幾分說不出的詭異,那種風格學者小姐其實倒也見過,隻不過是在一些邪教徒的聖像上,他們崇尚痛苦與災殃,他們的造像上多的是這種不協調的統一。
    既神聖,而又墮落。
    姬塔走近一些其實是為了看那少女凋像纖細的石臂上所掛著的許多經卷,那些經卷自然也是石刻而成,但上麵似乎鐫刻著某種文字,細細密密——她起先以為是禱文,但後來發現並不是。
    姬塔略微抬起頭向四下看去,她可沒忘了自己是追著霍克家的魔導士來此的,雖然對麵前的一幕有些意外,但也要確認自己沒有踏入陷阱之中。
    她抬頭的同時手中的魔導書也微微發光,一道微不可查的法術向四下彌散了過去,要是在她的探測範圍內有人存在,那個法術自然會向她預警——當然自然而然地,對方也會察覺到她的法術。
    但到了這個時候,她也顧不得那麽多了,這世上哪來什麽十全十美的計劃。
    隻不過法術掃向空蕩蕩的房間中,發現這兒並無任何其他人存在,那種感受令姬塔有些奇怪,她的法術像是跌入了一個泥潭之中,理論上即便沒有人,也應該能夠到四麵的牆。
    為了保險起見,她又釋放了另一個法術,但同樣的,還是一樣的感受。隻是連姬塔自己也沒注意到,當自己魔導書亮起之時,那石像手臂上的經卷也微微一亮。
    隻是那光亮是如此暗澹與短暫,即便在黑暗中也沒引起學者小姐的注意。
    她此刻的注意力全在這個房間之上,停下法術,她走向房間四周,親手用手確認了那裏確實有牆壁存在,而丈量過後,她也得出結論自己的法術並沒出什麽問題。
    這個房間其實並不大,它應當的確類似於神龕一類的存在,其中就僅隻有這座凋像而已,除此之外空無一人。
    雖然有些疑惑與自己的法術為什麽會有那樣的回應,但姬塔還是再一次回到那凋像旁,這一次終於可以仔仔細細去看凋像手臂經卷上的文字。不看還好,這一看之下她竟然驚訝地發現,自己可以讀得出那些文字——
    那是淵海文書。
    她對於淵海文書的認識還是來源於在尹斯塔尼亞之時,那時她和洛羽遇上了那位大魔導士卡拉圖,在對方手下學習關於博物學者的進階知識,她也是在那裏完成了從講述者到閱讀者的轉變。
    而那時,卡拉圖給他們看的其實就是淵海長卷。
    雖然他們後來已經知道淵海長卷有很多,並不特指某一部分知識。但卡拉圖那時給他們看的那些東西,確實是與十多年前尹斯塔尼亞變故有關的那些東西。
    拜恩之戰,淵海石板和聖骸。
    那些石板中的一部分,應當是那個旅行者星的。
    而此刻她眼前所見的文字,其中一部分竟與昔日在沙海之中所讀的一模一樣,她甚至都忍不住如同當日一樣將那些文字輕聲念了出來
    ‘黑暗重歸,禍星降臨——’
    ‘金星之火,墜入塵埃。’
    ‘聖白之林伸出枝丫,林中陰影帶來冬日;’
    ‘蛇童所視之下——’
    ‘彗星之尾劃破天際。’
    ‘七座方尖塔下,埋藏著古老之秘,十二星閃耀之地,永恒的生命,無盡的智慧。’
    姬塔一下瞪大了眼睛,經卷上的文字有些她認識,而有些她似是而非。
    隻是這最後一句,這不是那個七方尖碑的預言麽?
    它怎麽會在此?
    她正要繼續看下去,但忽然一陣不寒而栗的冰冷感,沿著她背脊爬了上來。
    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正從她身後注視著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