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走向未來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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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瑞爾的聖殿前,融合進泥土中的血水忽然開始匯聚,四分五裂的殘肢像被一道無形的力量牽引匯攏,形成一團蠕動的血肉。
    那蠕動的血肉逐漸拔高,生長出四肢與頭顱,頭顱上生出一張模糊的麵孔,而那麵孔上逐漸長出眉毛、鼻腔、牙齒與耳朵,最後形成完整的五官,一張蒼白、陰沉的臉。
    阿爾特複活之後顯得十分虛弱,但充滿野心的目光中卻始終燃燒著一縷計謀得逞的精芒。“他們在灰白之役中能擊敗阿瑪圖斯,就能擊敗利夫加德,不出所料。”他陰沉的目光遠眺破敗的城區,彌漫千年的時光之力正在散去,露出那片迷霧之下這座要塞的真正麵貌。
    此刻自那天穹中降下的星軌早已消失,像是垂入了那茫茫天際,無人知曉其下落,一共三道星光,隻在世人記憶中留下須臾的記憶。
    阿爾特將目光投向那個方向,“最後的棋局已經開始了,你卻仍沉溺在過去的時光之中,或許這就是你失敗的原因,昔日曾狡詐與縝密的王者。”
    “自從依督斯我與他第一次交手之後,就意識到有人強行修正了命運,在他背後至少有四道目光,其中一道來自於瑪爾蘭。”
    “再加上那位神秘莫測的命運女神,不過相當奇怪的是,這一位曾在我記憶中消失了一段時間,我不能確定是否是自身記憶被人動過手腳。”
    “至於還有兩位,歐力、米萊拉或是艾梅雅,甚至是商業女神羅曼,後者是命運的鐵杆盟友,都有可能。”
    “神明插手於凡人的棋局之中,證明這個世界的命運已經走到了尾聲,毀滅還是希冀並不重要,因為我必須要在那之前成為祂們中的一員。”
    “這就是我和你不一樣的地方,我尊敬的王,”他自言自語,轉過身看向那矗立的聖殿,目光停留在那拱門的班駁之上.
    棋子再強大終究也隻是棋子,而棋手再弱小也能一言而決凡世的命運。
    來自於羅格斯爾的流浪者步履蹣跚地向大門走去,過往的時光仿佛在他腦海之中重現,過去與現在彼此交織在一起。
    朋友、至親、戀人,最後都一一被拋在他腳步之後,隻剩下那翻騰的陰謀——利夫加德的女兒也在這裏,接下來他們應當會抽離它的靈魂,並將它的力量封印在過去的時光之中。
    “真是暴殄天物,這世上的一切力量皆有定數,未來有一天他們為會了今天的莽撞而後悔,而我必須遵從於命運的意誌,糾正這一錯誤。”
    “他們沒想到的是,我也有利夫加德的靈魂印記,那枚星軌儀在我手上那麽長時間,直到我遺失它為止,也並非一無所獲。”
    “而現在,是到了尋回它的時候,那本來就應當是屬於我,屬於羅格斯爾家族,屬於守冬城與燼河穀的寶物。”
    他來到那大門前,將雙手放在被雨水浸濕冰冷厚重的門板上。那大門背後,大廳之中,還有一枚來自於過去的星軌儀,被所有人疏忽,來自於過去那段時光中最重要的節點之一。
    隻要借助於那個節點,他就可以仍停留在那個過去,並在所有人的視線之外,尋回那被封印的力量。
    利夫加德的全盤計劃,最終因為沒有看清那棋局之外的力量而功虧一簣,但從一開始就看清了這棋局的他,才得以成為這場對弈最終的受益者。
    命運已開始如常流動,他知道那些至高的存在並不在意故事之中的‘細節’。
    但他卻可以利用這份力量,尋得那魔鬼的主人的弱點,擊敗對方,奪得對方的尊位,擢升為那黑暗眾聖中的一位。
    最後,成為棋手之中的一員。
    這就是他的計劃。
    一切原本應當如此,但當阿爾特雙手推開那扇大門的那一刻,卻驚愕地在大廳之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確切地說,對方是樞焰誓庭主教巴爾多瑪隨行團的一員,那個人稱為布蘭德巴爾德家的傻子的年輕人。
    隻是此刻對方已不複年輕,身形似乎已拔高了不少,身材變得魁梧,一頭銀灰色的短發下,目光似也不再隻有正直與清澈,而有鷹隼一般銳利。
    隻有那張臉孔上,還依稀留有一些年輕人的影子,如果方鴴在這個地方,一定能認出麵前這個中年男人與自己印象當中的洛倫有諸多相似之處。
    隻不過時間與風霜共同在他身上刻下痕跡,讓男人顯得冷峻而沉鬱。
    男人沒有穿著魔導裝具,隻身著常服,手中的佩劍不過隻那麽歪歪歪歪斜斜地往地上一支,單憑氣勢便讓阿爾特如芒在背、動彈不得。
    “懷岩之劍……瑟爾溫……”
    阿爾特一口叫出對方的名字。
    他是懷岩之劍的騎士——也是洛倫·斯通瑟克爾,是十二道途中這三百年中擢升的四位龍騎士之一,也是秘羅殿至強之二。
    瑟爾溫並不作答,隻舉起手中的劍指向麵前的阿爾特:“科貝爾弗利克爵士,亦或我應當稱你為依督斯的流浪者阿爾特,還是守冬堡的馬裏蘭·羅格斯爾?”
    阿爾特沉默不言。
    他看著對方,那枚星軌儀就在瑟爾溫腳下,彌漫的時光之力正在消退,那晃動的銅軌上已生滿了青鏽,它整體都正變得透明,仿佛下一刻就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那是一個絕無僅有的機會,但阿爾特卻好像僵住了一樣釘在原地,因為他知道自己隻要有一個不慎,對方手中的劍就會毫不留情地釘入自己的胸膛。
    他一瞬間就選擇了明智地放棄。
    雖然眼睜睜看著那星軌儀消失,讓阿爾特心中充滿了缺憾,那種功虧一簣的感覺,他沒想到才片刻之後就輪到自己身上。
    他強忍住心中的強烈衝動,抬頭向對方問出了那個苦澀的問題:“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他之所以選擇巴爾多瑪,正是因為這位主教從屬的勢力與這位懷岩之劍的騎士及其背後的那位十二聖誓是政治上的對手。
    他們前往這片灰海的理由也是為了海灣地區蔓延的詛咒,以及與帝國人的衝突,還有那位聖女小姐傳回的消息。
    理論上,那時候瑟爾溫正在十二眾星之柱的地下,也不至於驚動貝蕾爾,就算這兩人後知後覺地知曉了什麽,要跨越巨樹之丘與羅塔奧之間的空海也為時已晚。
    但對方卻化名為布蘭德巴爾德家的傻子,從一開始就加入了這個隊伍之中,也就是說,至少在他們製訂計劃之前,這位壞岩之劍的騎士就已經得到消息了。
    可要是那樣的話,對方為什麽不直接將他在羅塔奧留下?
    “有人通風報信,”瑟爾溫並不屑於說謊,“不過她並沒告訴我你們的真實目的是什麽,隻是提及了這片幻境。”
    他是三百年前那場大戰的親曆者,自然清楚這座要塞之中封印著什麽,那場戰爭以樞焰誓庭的慘敗而告終,但這三百年來——或者自從他擢升為龍騎士之後,就從未忘記過這裏所發生的一切。
    阿爾特心思動了動,他心中一一浮過那些懷疑的目標,但卻愕然地發現,自己似乎被一個沒有進入過自己視線的人算計了。
    會是誰?
    他百思不得其解,而瑟爾溫似乎不打算給他多餘回憶的機會,“和我走一趟吧,十二眾星之柱的地下會是你的最後的歸宿。”
    “不過在那之前,你還可以和我談談——你和你的那個主人,惡魔之主安德洛的交易,以及它們所謂的‘最後的棋局’究竟是什麽。”
    走出聖殿之時,天空中仍淅淅瀝瀝地下著最後的雨,但狂風已逐漸平息,雲層又再一次覆蓋住了沃—薩拉斯提爾的天空。
    瑟爾溫抬頭看了一眼那灰蒙蒙的天空,然後目光看向另一個方向,若有所思地停留在那裏的廣場之上。
    三百年前,他們在這裏經曆了一場慘敗。
    但三百年之後,又有人親手改寫了它的結局。
    在時光的盡頭回望昔日的過去,他從未想過這樣的場景,但他隻是默默看了看那個方向——仿佛可以透過那層霧氣,看到那背後的影子。
    兩個年輕人。
    “岡薩雷斯那家夥……”
    瑟爾溫搖了搖頭,然後帶著人向山下走去。
    ……
    洛倫微微歎息了一聲。
    他看向雷納德所在方向,那位古爾莫德家的年輕人身形已經完全虛化,後者一臉嚴肅,已經從方鴴口中知曉了後來的故事——
    他回到羅塔奧之後不久,前代聖誡之劍就重病離世,他因而繼承了聖誡之劍的名號。
    不久之後,他又就因為在對抗拜龍教徒的戰爭之中屢建奇功,進一步獲得升遷,後來一舉成為了十二聖誓之一,並受選領導古訓騎士團。
    而未來他的後人也將也蒙蔭於這一名號,古爾莫德家族因此成為羅塔奧最顯赫的家世之一。
    不過雷納德·古爾莫德本人終生並未成為龍騎士,其在八十六歲時病逝於捷那敏城——他出生的那座城市。
    不過雷納德聽完倒沒感慨,這個年輕人就和洛倫一樣,或者說和所有古訓騎士一樣,身上似乎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鎮定。
    他倒是聽說了自己的後代,在幾百年後再一次成為了古訓騎士團的大團長,聽到對方的傳奇,他隻覺得在聽一個陌生人的故事。
    或許因為對於凡人來說,本就無法想象那長達數百年的光陰。
    而對於此刻的雷納德來說,本就不過隻是一個還未繼承聖誡之劍的年輕人,甚至有些靦腆地笑了笑。
    他將停留於此刻,那之後的一切,再與他無關。
    但年輕人臉上卻並沒有多少遺憾與懼怕,他看向廣場四周,一片迷霧已經席卷而來,那正是這片時光的盡頭。
    他鄭重向方鴴等人一一道別,感謝他們為了這場戰爭所盡的一切努力,並為它改寫了一個應有的結局,然後雷納德才轉身向那片迷霧之中走去。
    在走入迷霧之前,這位未來聖誡之劍的繼承人轉過身來,向他們揮了揮手,隨後身形徹底消失在那迷霧之中。
    一眾騎士也與他一起。
    “我不會想聽關於自己的一切,”少年看著這一幕,然後回過頭來,開口道,“還未發生的,就讓它成為一個謎吧,我可惜的並不是這個……”
    方鴴看向對方。
    大約是因為獲得了利夫加德力量的原因,洛倫的身體比每一個人都更加實質化,甚至是在場的貝蕾爾在一片都已近半透明。
    “我可惜的是,在真實的曆史中還未來得及認識你,艾德。”
    “我們的故事注定會被埋沒在這片廢墟之中,塵封於曆史之下,不會有人傳唱,也不會有人記得。”
    “它就像是大海之中的泡沫,書頁之中的一段傳說,等到這片幻影完全消去,人們就再也分不清它的真假。”
    “但至少有人還記得,”貝蕾爾開口道,她目光一一經行過方鴴等人,“我們雖然受困於這片幻影,但這個它卻影響了這個世界真實的結局——”
    “未來有一天,如果艾塔黎亞的曆史得以走出困局,凡人得以在那場真正的災難之中幸存,當他們再回頭來探尋這個故事的源頭——”
    她輕輕吐了一口氣,“他們終會得知這個故事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麽。”
    方鴴還有他身後的羅昊,大貓人輕輕點了點頭。
    “還有機會見麵麽,艾德,”洛倫問道,“在那個世界中?”
    方鴴看著對方,點了點頭。他已知曉洛倫未來的身份,但那位懷岩之劍的騎士,在經曆了三百年之後,還會和麵前的少年是同一個人麽?
    老實說,他也說不好,隻是不忍在這個時候拂了對方的意。他心中略微有些失落,雖然這段經曆短暫,但他已經把對方當作朋友。
    隻是此刻,朋友亦到了告別之刻。
    “會的,”他答道,“或許會的。”
    聽完他的回答,洛倫倒也沒什麽不滿意,隻默默點了點頭,便站了回去。
    他又將目光投向一旁的貝蕾爾,這位女主教這才走上前來,開口道:“各位,到了告別的時候了。”不過她又看向一旁的方鴴,“艾德,你還有問題想要問吧?”
    方鴴這才點了點頭。
    他要問的,其實是關於樞焰誓庭的來曆。
    之前貝蕾爾曾說過,當荒野之民和率光之人分道揚鑣之時,海灣地區的守誓人一族內部也發生了分裂。
    一部分人仍堅守信仰留在巨樹之丘,而另一部分人則遠渡重洋來到羅塔奧,而那些人就是樞焰誓庭的前身。
    利夫加德的血和詛咒跨越了時空與距離,同時影響著來自於同一血脈之後的兩係族裔。
    但因為種種原因,這份詛咒與饋贈得到了不同的處置。
    在樞焰誓庭,人們從自己的血脈之中提取出另一重力量——血源法術,這其實本身就是屬於守誓人的力量,來自於龍血之中——敵我同源的力量。
    在漫長的時光中,誓庭已經忘記了這力量根源於何處,何況隨著他們不斷向外招納信者,真正屬於守誓人一族的後裔其實已經越來越少,血脈之中的力量也越來越薄弱。
    而這也是為什麽,後來誓庭所受到的詛咒之力遠輕於海灣之子的原因,他們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回到沃—薩拉斯提爾,其實是為了彌補越來越式微的‘血源法術’與樞焰的道途。”
    “可據我所知,”方鴴問道,“十二道途都與關於第三災星的預言有關,十二枚星辰垂落大地,其所共聚之所精靈聖杯會為之現世,而這十二枚星辰,其實各自指向歐林眾聖的十二重神力。”
    他停頓了一下,“可它又怎麽會和龍血與詛咒有關?”
    “因為樞焰誓庭所信奉的道途本身並不是‘血源’,”貝蕾爾似乎早料到了他會這麽問,從容不迫地答道:“而是——金焰。”
    ……
    風雪逐漸停息。
    奧利維亞看著地上的一灘黑血,與插在少年劍上,幾近枯竭的原屬於惡龍的心髒。
    那紫黑色的心髒此刻早已不再跳動,就在箱子將魔劍格溫德斯抽離的那一刻,它像是一層風化的幹殼一樣,化作一片砂礫在風中逝去。
    愛麗莎與艾琉西絲走在一旁默默看著這一幕,而至於那曆史之中的幻影,此刻早已消失不再,胸口中了一劍的馬裏蘭·羅格斯爾——這個野心勃勃的年輕人此刻還叫這個名字——正歪歪斜斜地倒在雪地上。
    他的屍體早已冰冷,而並沒有任何星光從軀殼之上溢出,他隻是整個人都變得半透明,然後逐漸淡化。
    學者小姐這才抬頭來,看向三人,“好了,利夫加德力量已經徹底消逝了,看起來艾德那邊已經圓滿完成了任務。”
    “這真是一個壯舉,”她讚歎道,“不過現在不是慶祝的時候,我們得立刻離開這個地方,以免被困住。”
    她目光停留在夜鶯小姐身上,“我先送你們離開。”
    “那你呢?”愛麗莎問道。
    “我還要留下來回收節點,”奧利維亞看向那枚星軌儀道,“並順便記錄這段曆史。”
    愛麗莎點了點頭,她對曆史沒有興趣,既然利夫加德已死,那麽擋在他們前方最後的阻礙就已經消去。
    接下來,就是接管這座要塞了,她們眼下需要掌握的是那枚真實曆史之中的核心,她隻擔心那位海盜小姐會出爾反爾。
    至於其他的,她並不太關心。
    奧利維亞見三人不反對,便將手一揮,送他們從這片幻境之中離開。
    但待到愛麗莎幾人消失之後,這位學者小姐卻並不忙離開的樣子,反而是好整以暇地走過去,撿起那枚星軌儀。
    那精靈聖杯的碎片一到了她的手上,便立刻變得穩定下來,奧利維亞將之握在手心中,然後找了一個地方坐了下來,像在等待著什麽。
    過了好一陣子,才有一個年輕人的身影從那霧氣之中走了出來。
    對方看似在那片迷霧之中漫遊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當他走出那片霧氣之時,麵上的神色還顯得有些迷茫。
    但奧利維亞卻像是認得對方一樣,在風雪之中仰起頭來,看著那張年輕的麵龐,輕聲開口道:
    “洛倫·斯通瑟克爾。”
    “現在,他們需要你的力量的幫助了。”
    “請將它,交給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