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沿海一個小城市，正是下班時間。

    某個小工廠裏走出來一群下班的男男女女，其間一個中年女人異常惹人注意。

    那個女人身著普通的灰色工作服，腰背挺直，目不斜視，渾身上下散發著閑人勿近的訊息，走在懶散的人群中很是與眾不同。

    她容貌姣好，一張臉樸素的與旁人無二，唯一惹人矚目的就是她的大紅唇，全身上下，唯一的鮮豔，便是她的烈焰紅唇，整張臉，唯獨嘴唇上塗了口紅。

    那抹紅色在一片灰色中很是醒目，似乎在宣告著她的不一樣，標榜著她的冷冽。

    旁人都是說說笑笑的，唯獨她一個人，周身三尺都無人靠近，但是她那麵無表情的神色也宣告了她的不屑。

    走到一個拐角的地方時，她停住了腳步，因為前麵站了一個拘謹的男人，擋住了她的去路，那個男人雙手緊緊握著一朵野花，想要遞出去，卻又不敢，顫巍巍的野花不停抖動著。

    女人垂著眼簾，並不去看眼前的人，臉上依然是淡漠一片。

    “楚萬，我......我想好了，我還是想要照顧你。”男人似乎鼓起莫大的勇氣，緊張地說著話：“你......你雖然比我大六歲，但是我樂意，都說女大三抱金磚，我願意......抱兩塊金磚。”

    “嗬。”女人紅唇微啟，淡漠道：“我不願意。”說完便繞開他，依然向前走去。

    那個男人看著前麵愈走愈遠的人，看著她那挺直的脊背，由不得一陣心疼，大喊道：“我不會放棄的，這周末我要回家去一趟，我們那裏開魚節，我要出一趟海，你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前麵的女人那挺直的脊背突然停了下來，男人睜大了眼睛，遲疑了幾秒後，趕緊跑了過去。

    “楚萬，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又不舒服了？”他關切的問道。

    卻見叫楚萬的女人，雙眼看著前方，似乎在想什麽。

    遙遠的場景在楚萬的大腦裏閃現。

    “爸爸，爸爸，我還要吃糖葫蘆。”

    熱鬧的市場裏，一個八歲的小女孩騎在一個高大的男人脖子上，笑嘻嘻的，滿臉幸福。

    身著一身綠色軍裝的男人滿臉寵溺，勸道：“乖囡囡，今天已經吃了兩串了，再吃，媽媽該回去罵咱們了。”

    “咯咯咯咯......”女孩的笑聲如銀鈴般響起，“爸爸，那你換其他的給我。”

    男人想了想後，說道：“這樣吧，下次爸爸回來，帶你去海邊，坐大船出海捕魚玩，好不好？”

    “好！”女孩歡快地答應了，“拉鉤上吊。”

    “好，拉鉤上吊。”

    那一大一小的手，在陽光下泛著光芒，閃爍著美好。

    沒有下次了......

    楚萬的眼角濕潤了，她抬眼看向眼前一臉焦急的男人，紅唇輕啟，“你要回家出海捕魚？”

    男人聽到楚萬問他話，隻當楚萬終於關心他了，一時有些激動，趕緊點頭道：“嗯，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我肯定會回來找你的。”

    楚萬有些不耐，再一次問道：“你要回家出海捕魚？”

    “啊？”男人有些迷茫了，下意識說道：“是的，每年的開魚節，我們家的男人都會出海的，這是我們那裏的習俗，所以我得回去......”

    “我也想去。”楚萬說道。

    “什麽？”

    “我想去出海捕魚。”

    男人有些無措：“這個......出海，一點也不好玩，還很危險，可能會碰到鯊魚......”

    “我要出海捕魚！”楚萬斬釘截鐵地說道，打斷了男人無力的阻擋，她一雙利眼緊盯著男人，帶著不容拒絕的倔強，似乎下一秒就會扭頭而且，再不來往。

    男人不敢再拒絕，趕緊說道：“噢，好，好的，我帶你去。”有他在身邊，應該不會出什麽事吧？這是楚萬第一次向他提出要求，他得答應。

    三天後。

    浩瀚的大海上，一艘漁船飄蕩在無邊碧波中，船頭楚萬挺直脊背，望著遠處，感受著大海的氣息。

    “原來出海捕魚是這樣的。”她低聲呢喃道。

    男人小心地站著楚萬身邊，以防著任何不測。

    船中間甲板上，還有幾個男人，在撿拾著漁網裏捕上來的魚蝦等海鮮，臉上洋溢著豐收的喜悅。

    “那是什麽？”楚萬突然指著遠方問身邊的男人。

    遠方碧波蕩漾的海麵上漸漸出現一個個足球大小的黑影，那男人看了幾眼之後，皺起了眉頭，好像是鯊魚，怎麽就遇到鯊魚群了？

    “好像是鯊魚群，楚萬，快點離開船頭，危險，我們得避開這裏。”男人有些擔心地說道，然後他轉身朝甲板上的家人喊道：“前麵有鯊魚群，快掉頭。”

    在一片哄亂中，鯊魚群卻距離他們的漁船越來越近，楚萬都能看到鯊魚鋒利的牙齒了。

    年輕的男人過來拉楚萬的胳膊，楚萬突然轉身抱住了男人，男人的身體一下子不聽使喚，僵住了，他不敢置信地聞著身前的清香。

    楚萬難得溫和地說道：“吳忠，謝謝你，你是個好人。”

    說完之後，她便放開了男人，在其他人反應過來之前，縱身跳下了漁船。

    “楚萬！”男人失魂落魄地大喊，想要跟著跳下船，卻被船上其他人一把拉住。

    楚萬像一個遊泳健將，身姿矯健地在海水中劃著水，如魚得水一般的順滑、暢快，她飛快地遊向鯊魚群。

    原來她一直沒有忘記怎麽遊泳，她嘴角微勾，心中想著以前那個男人教她遊泳的畫麵，手腳劃動，向著鯊魚群前進著。

    船上再次傳來撕心裂肺的喊叫聲“楚萬——”

    楚萬回頭看了一眼，她的臉上是燦爛的笑容，如釋重負、終於解脫的笑容，這是那個男人從來沒有見過的，下一秒中，她的身體傳來錐心之痛，接著她便眼前一黑，再也沒有了知覺。

    楚萬，女，無父無母，無兒無女，人世間獨身一人。

    少年，名萬楚兒，懦弱、叛逆，氣死母親；

    青年嫁人，作天作地，作散了一個和諧之家；

    中年，改名楚萬，遠走他鄉，冷若冰霜、獨來獨往。

    三十三歲，歿於鯊魚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