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京都大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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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漸沉,烏雲凝聚,是閉月的前兆。

    生息漸冷,此間直去百裏的楓林,隨晚風蕭蕭,逐漸內斂著寒光。

    就在純陽主殿之上,兩人月下沉吟的同時…

    八百裏開外,長安城的北門。

    湍急的河水,不斷拍打著兩岸護城的石牆。浪花滾滾,翻舞著由河堤帶起的泥石。在黑夜中,縱有火光照映,也難以分清哪些是石子,哪些是河水,一片渾濁。城河之上,十丈寬百丈長的鐵木城橋,橫跨兩岸。兩條人腰粗細的鐵索,連接著城橋一端與城牆頂部,冰冷的生鐵氣息,毫無情感卻極具威嚴。

    寒光凜凜,生息肅然。

    月光普照,長安內外。

    往日繁華的城北關口,今夜少人。

    至少在,在這道堅實城橋上的人,很少。一北一南,一站一行,少到隻有兩人。南行北向者,是一道巍峨的身軀,迎著城牆上的熊熊火把,倒映出一道雄獅般的巨影。他正由那座屹立了千百年不倒的雄偉城門中,逐步走出…

    噠~”

    隻不過,

    今夜的烏雲能閉月,地上的影亦成雄獅。但這兩者的掩飾,是怎也擋不住此人此時,臉上外泄的痞氣。嘴上那根枯草,不知何時被他換上了新枝。兩眼玩味,嘴角上翹,展漏出來一道心照不宣的玩笑。看著,獨站在城牆另一端…

    那有人。

    另一端的人,身材不算高大,卻非常有福相。與夏淵年紀相仿,同樣四五十。圓臉大耳,大眼厚唇,身形略胖,穿一件著地的明黃錦衣長袍。但,無論怎麽看,他都不像是位江湖中人。倒是他身上所滲出的氣息,和嶽陽城的金不換有幾分相像。都是銀子和金子混在一起的商人味兒。

    嘴唇咧開,同時一道心照的笑。

    等你很久了。”

    ……”

    沒轍啊…昨晚路過龍門,吃了不少酒肉。結果剛到陽台山,就忍不住頓了個毛坑,所以就耽誤了點時間咯。”

    嗬嗬,龍門坊那家酒鋪子居然還開著啊?”

    開著了,就生意淡了許多,喝酒吃肉味兒也沒變,就是沒姑娘侍候,吃著也就沒味了…”

    ……”

    夏淵就是夏淵,隨便張個口都能痞氣泄一絲,讓人哭笑不得。在這麽一個充滿忐忑不安的夜裏,能把嚴肅的話題,說得如此沒有底線的。普天之下,估計也就隻有他一人能如此放縱了。

    你能正經點不?”那人說道。

    切,爺爺已經很正經了。要不是趕時間,說不定爺爺還得去你家館子住上一宿,快活快活了。”夏淵邊邁著痞子步走著,邊翹起小竹枝,沒好氣地說道。

    我真服你了,這把年紀,還這麽痞。”

    爺爺我就是心態好,咋滴啦?”

    不咋滴,走吧,趕時間了。”

    一人走,一人等。

    場間氣氛很怪異。

    如果說,前日北茫關上,夏淵與洪破天的相遇,是爭鋒相對。那此間兩人的相遇,則是春風沐浴。是完全沒有,今夜該有的那股沉悶氣兒,顯得是那麽的隨意和自然。

    北茫的風雪是那大多了吧?”

    可不是麽?黑丫丫一片可把我嚇哆嗦了。”

    那你咋不把那小子揍夠本了在過關呢?”

    待過橋後,夏淵便勾上了那人的肩膀。而,等著的人也不掙脫,順勢就轉過身去,與其並肩同行。恰是兩位早就相約好遠遊的老友,一切都早有安排。

    你說得輕巧,換作你你不嚇尿咯,還揍他了…”

    換作我,我肯定揍他一臉包子才罷休。我最見不得他那副成天擺譜的樣子…”

    那我下回稍上你一塊去…”

    拉倒吧,我就開玩笑的…”

    莎莎…”

    莎莎…”

    泥石道,草聲起。

    就在兩人邁步遠去的同時,道路兩邊的草叢深處,忽然有了些動靜…

    是人,是很多很多的人影,在跟隨兩人的腳步,急劇踹動。細細莎莎的摩擦聲,伴著躁動的荒草,綿綿不斷,一路直去近裏餘。這些人似乎並無惡意…

    稍稍瞟眼四周,夏淵抖了抖嘴上的小枝條:“今晚,你帶了多少爪子來啊?”

    那人先是咧嘴一笑,再豎起一根大拇指,豪氣答道:“一萬!”

    靠…”

    夏淵一聲罵罷:“一萬你還好意思說那麽囂張?你當爺爺我是乞丐啊!”

    嘖…你腦子泡水了?”

    那人頓時沒好氣了:“這是京都,不是你家那山嘎嘎,要再多就得造反論處了!”

    噠…”

    話罷,夏淵聞言立馬停下了腳步。

    接著,他緩緩轉過頭去,像看傻子一樣看著那人,道:“要爺爺我交代在裏頭,你負責挖坑把我埋了是不?”

    噠…”

    莎莎莎…”

    見夏淵停步,同行的人也停下了步伐。四麵荒林頃刻便沒了聲響。

    瞧你這熊樣。真不知道,洪破天的百萬小蛇,咋沒把你給嚇尿褲子了…”

    說著,那人稍稍抬頭,把伸出的大拇指,指了指北邊那座道觀方向。

    裏頭就八隻小蝦米,你給拍死了,跑就成。”

    哦?就八隻啊。”

    停下的步子重新邁開,繼續沿著官道走去。

    莎莎…”前人走,後者跟著走。四周荒草間又躁動了起來…

    那其他人呢?”夏淵邊走邊問。

    呐…”

    那人指著北方極遠處的的三座大山說道:“左邊的是禦林軍兩萬,冷雨夜那小娘皮帶的隊。右邊是真武兩萬,長空那老頭領的人。這真武對禦林扯平。剩下的,即便我不來,你不也能直接一個噴嚏就把那些蝦米給吹散呀?”

    四聖禁軍沒來?”夏淵有些詫異。

    那人兩手一攤:“沒來。”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夏淵心中不安,那人一話說完,鼓勵般拍了拍夏淵的肩膀,接著說道:“放心吧。我家老爺子就在樓上看著。況且真武那位師伯既然出手了,按照她的個性,定然不會袖手旁觀的。隻要到時候,你別把事情做過份了,我想通天塔裏那位,也不至於,現在就拿你小命來祭旗的。

    咋們這些玩意,在他們那幾位眼裏,就是小屁孩過家家,誰會搭理咱們呀?”

    我家村長,也這麽給我說的。”

    既然隱師都算到了,那你還怕個卵蛋蛋啊?”

    ……”

    奇怪,

    事情發展到這裏,好像有了些奇怪。

    這份奇怪,是源於此間兩人相見的一刻開始,便不斷升華的。升華到現在,那是越來越奇怪了。

    想當日,夏淵在北茫雄關,以一對百萬,是那麽的豪情萬丈,壯誌淩雲。而此時此刻,當兩人相遇後,他們所說的每一句對話,卻無不反映著,夏淵心中似乎並沒有太多的底氣。

    我不怕塔裏那位出手。我怕的是他不出手。”

    你想做什麽?”

    殺人。”

    ……”

    晚風蕭蕭,荒草莎莎。

    烏雲拂過明月,逐漸散開,夜已漸深…

    北來的猛虎,在衝破千萬裏風塵,一路衝至京都北門後,便緩下了許多速度。似等待著什麽,又似在醞釀著什麽。

    總而言之,是讓此間的人,久等了。

    但,等也就等了,即便等得再久些。我想,這要等的人和想等的人,必然也會一直等下去,等出一個結果來…

    無它,隻是今夜注定不凡。

    無論這頭北來的猛虎,今夜殺人是否,又或生與死否,甚至走於不走,出不出手。那他最後所引至的結果,都必定會驚起大唐七千萬裏江湖與朝堂間的,一番驚濤駭浪,風雲變幻。

    因為,誰都很好奇…

    好奇,那盤停止了二十個年頭的棋局。在此揭開麵紗後,將會演變成怎樣一個容貌。又會以怎樣的姿勢,重新開啟,記入大唐的史冊…

    所以,想見證這段即將發生曆史的人,也就非常多了。可以說,這普天之下,除了最底層的老百姓以外,剩下的一切知情者的目光與思緒,都已經集聚在了,這座大唐最尊貴的城池裏頭。

    默默地等待著。

    莎…

    寒光迎著月光,內斂著獠牙。

    百裏楓林,三麵大山凝聚著無數目光,凝視著官道上,那看似慢步,實則快如疾風的兩道人影。而人影周遭,楓林枝葉搖擺,不時落葉。去年的枯葉還未成為土壤,地上仍積壓著厚厚一層,隨影動風吹,漫天飄揚。配合著莎莎躁動的荒草,就像大戲開腔前的伴樂…

    低沉、湍急、激昂。

    哐鋃啷…”

    鐵索聲。

    純陽道場內,雄偉的主殿屋簷上。那位體壯的黑衣道人,緩緩解開胸前捆劍的鐵索。

    這索與索間設計非常精妙,是由多個扣環,環環相扣而成,隻要兩指輕輕一捏其中一角,便能輕易解開一環。當全部鐵索解開後,道人在緩緩地把背上的巨大重劍拿到手中,扛在肩膀上。

    你要出手?”

    不是…”

    微微合目,道人的表情淡然非常,讓人看不透他此刻的心思:“我是在等你出手。”

    嗯。”

    道場之外,那片風吹草動與兩道殘影腳步,正愈近。

    女軍將輕輕提起一分槍杆,槍穗無風自動,揚起紅綢一段,冷道:“但願他今夜帶腦子來了。”

    他從來不帶腦。”道人說。

    看似而已。”

    你很了解他?”

    不。”

    話絕意冷,不經三思。

    這位女軍將,應該對那痞子,並不陌生。

    或許沒多少人知道,在那一副痞子皮囊下,到底藏著多少城府。但,熟悉這位痞子的人,從來都不會把他當成傻子看待,反而會把他當成一隻小妖怪。而,把他當作傻子看待的人,則早已被他埋骨荒野了。

    另一邊。

    呼

    荒野,

    人至,風過也。

    百裏楓林至盡頭。

    荒草盡止,寒光成林。

    整個世界,在這一刻。終於完全沉寂了下來。剛被晚風吹散的烏雲,再次聚攏在陰月邊緣。隻要再有清風撩起舞姿,就能再來一次烏雲蔽月,掩埋天地一切明光。

    純陽道觀正門,巨大的紅木門板,隨著刺耳的摩擦聲,被人徐徐打開。那道巍峨的身影,隨之由門外走入。

    隻有一人。

    另外那位中途與他隨行的人兒,則獨自留在了大門的外頭,等待著…這門他進不得。至少在今夜沒有發生變故之前,他不能進去。

    噠噠…”

    道觀之內。

    巍峨的身軀,背著巨大的包裹,晃蕩著嘴上的草枝兒。一步一步地,緩行在連通道場的石階上。痞氣的八字步,走得沉重,看似懶散,卻步步穩健。

    隨著每一步的邁出,今夜的大戲逐漸拉開帷幕…

    角,要登場了。

    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