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南風帶血

字數:7731   加入書籤

A+A-




    烏雲蔽日,陰雨綿綿。

    正午之後,細細的春雨便代替了所剩不多的陽光,拂撩著嶽陽城的周遭。城巷街道,行人逐漸少去,隻剩下些,新貨還未賣完,苦等著客人的商販。新衣換雨蓑鬥笠,撐油傘,彎腰杆,吆喝聲起伏在潮濕的街道兩旁。

    昨夜由京都起飛的信鳥,在正午時分,便已全數散入大唐八方。

    不出意料,該震撼的依舊震撼,隻是多了一份忐忑不安。雖然早有預料,昨夜的京都必然變天。但,極少人能想到,這天會變得如此徹底。以至於,隱藏在那盤棋局深處的三位大人物,竟敢默契地聯手斬去了一片仙人立下的蒼天。

    這也讓得,許多人兒在震撼之後,不得不開始懷疑,自己頭上的這片天空,是不是早就已經改變了。

    就如同,數月前呂隨風登上那嶽陽樓頂,高喊出那卷“七星掌門手諭”的諷刺那般。

    純陽宮裏的兩位半仙,早已消失了二十年。那南溟蓬萊島上的仙人,又何曾不是二十年沒有顯露人間?難道說,他們真的都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麽?又或者,真的元壽已盡?畢竟他們真的已經活得太久了…

    要不然,憑那三位大人物,縱有翻天的本領,又哪來的膽量,敢去撕那一紙誓約?

    不安與惶恐,充斥著七千萬裏大唐國土,每一縷塵埃。

    其中,嶽陽城最甚。

    昨夜洛溪事起未平,今兒京都來信再掀一波風雲。天落雷,人已殺,北邊事完,不出數日,嶽陽城便會迎來那位南下的渾天大痞子!從此往後,嶽陽的風雲將會翻騰到什麽層度,那根本就沒人能夠有所預料…

    傍晚,

    日無光,風不止。

    陰雨綿綿,輕飄如霧。

    城北,全嶽陽城最荒涼的王府長街。

    兩道人影,一老一少。老者在前,銀白道袍,挽拂塵一把。少者在後,青衫飄逸,提紅布包裹兩盒。皆撐著一把嶄新的油紙傘,踩著濕漉漉的泥石街道,迎細雨前行…

    無話,神色平淡。兩人走路的腳步,就連積水都漸不起多少,非常平靜。

    且有些沉重。

    寂…

    此間直去,方圓十數裏,少有民居,也少有人煙。而這條荒涼的長街,則從來都不會有,也不敢有人氣與生息。今日有雨,天不放晴,那就更把此處的清冷,逼向了空寂。

    人無話,街無聲。

    唯雨霧蒙蒙,成白紗飄飛。悄悄地,輕撫著長街上下,與環街而建的十數裏嶽陽王府。藤蔓青葉,依舊橫生,細雨凝成珠露,不時滴落潤土。百年老榕,遮蔽長空,閑停在樹上的鳥兒,遠遠眺望著來人。

    嶽陽王府,內院。

    今日,出奇的有了些人氣。

    徐煙渺渺,伴著雨霧,由西輔院升起。連通輔院與主院的小徑間,隔三差五地,便有幾位穿著端莊的侍女,端著玉盤往來穿行,略顯忙碌景象。

    噠~噠~”

    就在外頭有人冒雨前行的同時,一位師爺打扮的半老男子,拿著把油傘,從側殿走出。

    步伐平穩,走得不快不慢,出了殿門他便打起油紙傘,順著小道,朝王府大門行去了。

    一路上,與他迎麵走過的侍女,在他丈餘之前,便會止住腳步,爾後躬身行禮,同時側過一邊身子,為其讓出一道。而這位男子,也不客氣,隻是微微一笑,點點頭,以示回應,便迎麵擦肩而去。

    很顯然,這位師爺在這座王府裏頭的地位,著實不低…

    天色漸沉,陸續有春蛙呱噪。

    榕樹上,幾隻閑著的鳥兒,實在看得有些無聊。拍打兩下翅膀,便飛回了樹梢的草窩裏頭,睡下了。

    雨綿綿,靜靜的。

    時過半刻,

    雨中兩人走到王府的大門外,止下了步子。

    唆~”跟在老道身後的青衫少年,收起油傘,往前走出幾步。執著傘柄,輕敲木門三聲。

    咄咄咄…”

    微微顫動,震落些含在門沿上的水珠。

    良久,無人回應…

    唯長滿門板的青藤葉子,盛著晶瑩的玉露,晃悠著明光,述說著清冷。

    莎…

    放下敲門的傘柄。

    敲門的少年,沒再像上次來時那般,彬彬有禮地繼續敲門等待了。看著眼前這副老舊不堪的紅木門板,他平淡的眼眸中,透出絲絲不悅,還有一絲不屑。

    別給臉不要臉哦。”

    ……”

    此時門外隻有兩人。

    而少年這句話,必然不是對他身後那位道人說去的。那剩下的可能,便隻能是,朝站在門後的那人說去的了。

    誒!誒!”

    來了來了。”

    果然。

    話落不多時,門後便傳來了回應。

    誒卡…”

    緊接著,就和上次一樣了。

    破舊的門板,極其艱難地才被人掰開一邊。爾後,探出一顆賊眉鼠眼的腦袋,瞧了瞧眼前的少年,又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少年身後的道人。

    哎呦!哎呦!”

    這不是夏小哥麽?”

    探出的腦袋,掀起一副假惺惺的驚訝臉色。在說話的同時,他轉折眼珠子看向夏尋身後的道人,兩手握著傘柄抱拳:“這位一定就是名震咱們嶽陽三千的李清風,李大院長了!哎呦,都是難得貴客呀。有失遠迎,有失遠迎。還請兩位切莫見怪啊…”

    噢,對囉。”

    說著,這人臉色變得甚是狐疑的樣子“今日天不放晴,咱們這又沒喜事開辦。不知道兩位遠道而來,是有何要事呀?”

    ……”

    明知故問。

    而且這裝傻的樣子,實在是假。但,夏尋也不拆穿,順著話便淡淡回道:“吃飯。”

    哦,吃飯呀…”

    師爺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點點頭:“原來如此。”

    你裝夠了嗎?”夏尋淡淡一笑道。

    師爺擺擺手,同樣一笑,隻是笑得奸詐滲人。

    夏小哥這是哪裏話呀?這吃飯嘛,不就多兩雙筷子,兩個碗的事情兒啊?我也是有哪句說哪句罷了。可別誤會囉。”

    那你可說完了?”

    有過一次經驗,夏尋已經非常清楚,這位師爺說話繞圈子,能把人給活活繞死的脾性了。所以,開門見山就直入正題,不留半分回旋的餘地。

    恩。”師爺再次點頭,笑道:“說完了。”

    那能帶路了?”夏尋道。

    誒…”

    小哥這又是哪裏話呀?路當然可以帶啊。咱主子也說了,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哪能有不請客入門的道理呀?”這師爺嘴上說得是好聽,但腿上卻沒有動彈的意思。兩眼微微下視,看著夏尋手中兩張紅布包裹著的錦盒。

    頓了頓,繼續說道:“隻是,不知道,這次的禮,憑小的這身板子,還能不能接得動囉?”

    呐…”

    夏尋手腕一提,遞過兩錦盒:“禮不重。”

    多輕?”師爺笑問。

    城南春滿園的雞血糕,共四斤四兩四錢。補身子最好使,特意給你們主子買的。”

    ……”

    夏尋特意把話中最後一句說得陰沉,話中帶刺,是指桑罵槐,讓人聽得很不自在。師爺隨之稍稍一愣,一時間,沒有想到該如何把這話繼續繞下去了。

    嘀…

    門沿青藤,雨露盈晃。

    蒙蒙細雨,被夕風吹偏了一些角度,灑過門外門內的兩人臉上,泛起點點雨痕。四目相視,一濁一清,似有思緒在爭鋒。

    想了好一會兒…

    眼神逐漸平複,師爺沒再說話了。

    他一手接過遞來的錦盒,一手吃力地把一邊門板,完全掰開。方才提著錦盒和油傘,後退半步,側過半邊身子,做出一個請客的手勢。

    陰聲怪氣道:“那裏邊請吧。”

    ……”

    夏尋並未直接走入。

    他微微躬身回一禮,爾後側走出一步,為身後的李清風,空出一個身位。

    李清風也不客氣,收起油紙傘,便理所當然地邁開步子,越過夏尋,順著打開的一半的紅木門板,直接走入王府。接著,夏尋方才跟其後腳,尾隨而入。

    誒卡…”

    嘩…”

    隨著兩人相繼走入,師爺順手把木門關上。

    嶽陽王府,

    坐北向南,府邸三分。

    一主二輔三院相連分布,成青龍白虎護主格局。六分園林,四分樓宇,皆為人間少有的精品瑰寶。若非荒廢多年,無人打理。惹得雜草與林樹蠻生,毀了原有的賣相。否則,此處必為大唐最為奢華氣派的幾大府邸之一。

    此間三人行,不快不慢。

    李清風與胡師爺在前,夏尋在後。配上周邊荒涼的園林景觀,以及細雨蒙蒙的襯托,就恰似三位踏青遊園的人兒,靜恰幽幽。

    李道長是有二十多年沒來咱王府了吧?”

    恩,差不多了。”

    師爺瞧了瞧四周茂盛的荒草與榕樹,說道:“這園子也有二十年沒人打理了,可是讓道長見笑咯。”

    李清風也順眼看了看四周,不知是真是假地一聲輕歎。

    哎…”

    不打理才好啊。若打理得體麵風光,可就沒這味了。”

    哦?”

    師爺似疑:“不知道長見著什麽味了?”

    李清風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側過一邊臉頰,瞟著身後的夏尋說道:“啥味呀?”

    藏不住的血腥味。”夏尋答。

    哦…”

    李清風轉回正臉,朝著師爺重複夏尋的話,說道:“血腥味。”

    嗬嗬…”

    師爺一笑,讓人看不出是玩笑,還是鄙笑。

    兩位可真會開玩笑啊,這平日人影都不多個的地兒,又哪來的血腥味啊?該不會是兩位聞錯了吧?”

    這味濃,想錯也錯不了。”李清風道。

    原來這樣呀…”

    師爺頓一頓,話風稍轉,玩味意濃:“即便真有,那應該也是近些日子給北風稍來的血味兒吧?”

    ……”

    話有所指,此間三人都能聽得出來。

    李清風不語。待好一會兒,他身後的夏尋淡淡開口。

    北風輕,吹不到這來。是南風帶血向北吹,才能有這味。”

    哈哈…”

    師爺聞言,輕笑轉大笑。

    瞟眼遠處的內院側殿,笑道:“小哥的鼻子可真靈啊。小的住著快大半輩子了,都聞不到這味。不曾想,小哥剛來嶽陽不久,就給聞出來了。佩服,佩服…”

    你們放在我鼻子前,我想問不到也不成呀。”夏尋答。

    那這味可對小哥口味呀?”

    惡心死我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