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追憶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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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深,人靜。
唯大街上有犬吠不止,在幫忙著送客。與草叢裏的蟋蟀,伴水流吟唱。還有玉衡院的小廂房中,水珠在細細流淌…
水珠子來自芍藥那頭及腰的烏黑長發,她剛從澡堂回來,風還沒來得及幫她把頭發吹幹。兩小人兒,便伴坐在床榻上,雙手拖著下巴,靜看著窗外的夜色。
靜靜的。
又是一個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晚上…
按常理來說,定親是定親,成親是成親,雖然都是親,但其實這是兩碼子事情。成親拜堂,花燭夜,入洞房,那是理所當然。但定親,就不一樣了。定親,定親,說的隻是定下一門親事,男女兩家擺上幾圍酒宴,告知父老鄉親,來日再擇吉日拜堂成親。還遠沒到那入洞房的時候…若先入洞房後成親,這雖說隻是亂了前後關係,但規矩就是規矩,亂了規矩,便是道德淪喪,日後總免不得被人說三道四些年頭…
隻不過,這規矩也隻是規矩。
在那位不講規矩的痞子麵前,這樣的規矩,就和空氣沒什麽區別了。酒完話盡,宴席散去,他二話不說,借著酒勁就跑到了玉衡院裏頭,把正和西瓜玩耍著的夏尋和芍藥趕回到了廂房。美其言曰“這是良辰美景,一刻便值千金,少年郎,莫要空度光陰…”
接下來,也便就有了這小廂房裏頭,四眼眺窗,靜看月光的無聊情景了。
你還記得他們的模樣嗎?”
嘀嗒…
風兒由窗台吹入,沒撩起青絲飄飄。水珠兒沿著盤在膝上的發絲,滴落到青木地板上。安安靜靜地空氣裏,徘徊著淡淡的憂傷…
無它…
是夜深人靜,最是哀思時候。
今兒下午,夏淵在書社裏說的那句話,仍依附在夏尋的心頭上。熱鬧與清冷,時間與柔情,都難以撫平它曾經的烙印。對於這一縷哀愁,即便溫柔如水的芍藥,也無法為夏尋和去多少…
唯有會心相伴,執手與傾述。
我從小就記憶力很好…”
幽幽細語許久之後,夏尋方才點點頭,回道:不論我想不想記住的事情,它都能留在我的腦袋裏頭,想忘也忘不掉…”
粉唇微翹,翹起一抹安慰的柔笑:“能有個想念,總是挺好的,不是麽?”
窗台外,和草伴著月色搖擺。廂房內,溫柔幽幽與相思哀愁。讓人酥心的同時,更讓人追憶深醉。
可是這段想念太遙遠了…”夏尋不知是喜是愁地,也掀起了一抹微笑。兩眼神光,漸漸含糊,慢慢地沉入了回憶當中…
我記得那是我三歲的時候”
那天好像也是正月初十前後吧…”
四舅從南邊回村,同時也把金鑾殿上的那位天子,頒旨南剿的消息給帶了回來…”
爹爹主戰,要帶人南下回去撈人。爺爺和幾位老太爺主守,硬是把大夥都給壓在了祠堂裏,不得出村。結果,就形成雙方對立的局麵…”
當然,大家都是一村子的人,不至於動刀子。但,那天晚上,是我長這麽大以來,爺爺最生氣的一次了…”
事情鬧到最後,其他叔伯都勸不住他們倆,氣急之下爺爺打了爹爹一巴掌,爹爹當時就被爺爺給打哭了…”
靜悄悄的空氣,隨淡淡言語逐漸彌漫起了濕潤。話到此處,夏尋的聲音也慢慢變得梗咽。雖說最後一句,說得有些好笑的味道。但此時無論是述說的人,還是聆聽的人,都沒有這一份笑意…
因為,一點都不好笑。
緩一緩,嗆到喉嚨裏的語氣後。夏尋才繼續,淡淡述說…
那天晚上,也是我這一生中唯一一次看見爹爹哭…”
哭了好久以後,他突然奪下了七堂叔的刀子,往自己的手掌劃了一刀。當著全村人的麵,和爺爺斷絕了父子關係…”
接下來,他便領著我娘連夜離開了村子…”
嘀嗒…”
聲沙,淚落。
男兒有淚不輕流,那隻是未到傷心時候。
芍藥急忙從小腰包裏頭掏出絲帕,小心地位夏尋擦去淚霧。而夏尋,則沒有動作,兩手緊抓著腿上青衫,含淚看著窗外明月…
憂傷味濃,濃得讓冷靜的男兒也無法把控自己的情緒…
剩,傾述。
梗咽的嗓子繼續開口…
正月十六,南邊傳來長信…”
四萬裏江穀,皆城破焚寂。十五夜,爹娘領著兩千族親突圍失敗,在煙波林遭遇七千四聖軍伏殺。戰末,爹娘聯手另外四位叔伯,斬殺四聖軍王者主力三十二人,引致天劫雷雲…”
梗咽難成聲…
爹娘…遭劫身隕道消,兩千族親最終剩九人橫渡北茫關…”
……”
含糊一話,是生生摻和著淚水說出的。
憶是最傷心時候,青衫淚,眼啼哭如注。是隱藏在心底裏的多年悲痛,被今夜的回憶撕開了傷疤。這一份傷痛的層度,一般人難以體會…
芍藥無言,是不知道這個時候,該說些什麽安慰的言語。少女的絲帕,已沾滿了男兒淚。淚成溪,仍不止。纖纖玉手,繞過夏尋的後脖,輕輕地把他攬入懷中。
柔柔的,暖暖地…
清風,青絲,青衫。
水珠,淚珠,哀述。
柔弱的燭火,跳動身姿,要擺著哀傷的影子。窗外的蟋蟀,似乎感受到了此間透出的悲涼,漸漸了少去了許多聲響。
小手溫柔地撫摸著,蜷縮在它主人懷中的長發。不急不緩,宛如冬日裏的陽光,非常容易便讓人感受到其中的嗬護。
其實,你挺幸福的了…”
尋思思緒,小手停下了輕撫,兩顆小腦袋輕輕地靠在了一塊。幽幽蘭香,由芍藥的小嘴,幽幽飄出…
至少你還記得兩老的樣子,村子也有那麽多的叔伯兄弟陪著你。雖然地方是小了點,要讀很多書。但,至少也是自由自在,也無拘無束的。”
真的很幸福了…”
至少對我來說,真的很幸福…”
在我還沒記事起,我便被爹娘送到了問天。自打那天開始,他們便沒再回來找過我。直到現在,我連他們的樣子,也已經記不清楚…”
每當我問起先生這事的時候。先生總會說我年紀太小,懂不得那麽多的是是非非,待我長大以後,再告訴我吧。也就把我給搪塞過去了…”
這對比起來…你說,你是不是比我幸福許多?”
淡淡的柔笑,幽幽的言語。安撫下許多無奈,許多悲傷。當芍藥把話說完,夏尋的鼻息已經非常安靜了。隻是,這份安靜,卻顯得好像有點過於平靜了…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
問話,無人答。
莎…
玉指輕輕掀起擋在兩顆小腦袋前的絲絲長發…
難怪,沒人回話。
隻見,躺在少女懷中的少年,不知何時起,已經合上了眼簾。平緩的呼吸,安靜的麵容,淡定從容…
他睡著了。
睡得正香甜…
情情綿綿,思憶當年。
夢回往時元宵節,追華年。
獨囿寒洲,千古風流,一紙青紗蓋相侯。鐵畫銀鉤。楊柳清修,將取丹心鑄瓊樓。那一年,元宵夜,四萬裏繁華化蒼涼,萬萬縷亡魂家難歸,血債何時償?
何時償?何人還?
夜,
深去。
蟋蟀漸息,路犬不吠。
長空寂夜蒙著一麵淡淡的陰霾,平息多年的忐忑,重新徘徊在南域千萬裏的每一個角落。
有人眠,有人難眠,也有人切夜不眠,禦馬南奔。有南奔,就得有北奔的。南奔的,是那三十四座改名了的純陽道觀眾弟子道長。北奔的,是那些沒有改名的純陽觀子。
無它,是道不同,分道揚鑣。
畢竟,七星院的倚仗遠在北茫外,若有個三長兩短,遠水救不著這近火,這硬道理是誰都明白。所以,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膽量,去把性命身家壓在他們頭上的。
以至於,南域數千萬裏土地上,純陽分支一百三十餘。在今夜裏,除了今早上去過七星院的那三十八脈以外,剩下的近百脈純陽道觀,都舍下了臉麵,收拾起了行裝,選擇北上仙行…
可是南域虎嘯,風起已雲湧。今夜正是月黑風高之際,這夜路又哪裏是那麽好走的?
駕!”
噠噠噠…”
南域偏北,離北域還有千萬餘裏,有一片林子,名篙林。方圓數百裏,高樹林密,荒草叢生,往日少有行人往來。
而今夜,北上的數百支純陽隊伍裏頭,就有一隊人馬,經此路過。他們出自華陽城,城不大,觀子也很小,所以他們這對人馬的數量,也就不多了。多多少少,加上些道長教習,一共也就兩千餘人。
噠噠噠!”
快馬急奔,踏夜色前行,跑得謹慎。
隊伍前後皆為年長的道人,在開路與墊後。中段為弟子禦馬車,載著些包裹木箱跟隨。天上有四五隻仙鶴,乘明月徘徊,戒備著。總的來說,這支隊伍雖然人數不多,走得也相當急促,但該有的謹慎和行軍的作態,他們還是做到位了的。
不過,這也難怪,畢竟那是生死大事。
啪啪…”
師兄…”
行過半刻,正當這支急奔的隊伍,即將駛出小樹林子時候。夜空中,一頭徘徊在北麵的白鶴,疾掠而下,落至隊伍前段,為首的銀袍道人身前。
林外兩百裏有鐵騎行近,目測有千餘眾。”
鶴上之人,是一位中年道人。白鶴落地後,他沒有太多禮數,站在鶴上,便朝著騎在馬上的銀袍道人,輕聲稟報。
禦…”
停!”
聞言,銀袍道人臉色一凜,強繃韁繩,手掌上舉,喝停身後人馬。爾後,帶著慌色,朝著仙鶴上的道人急問道:“都什麽人?”
三河馬,鐵狼刀,鬼子鎖甲,應該是軍中將士。”鶴背上的道人,急回道。
銀袍道人的臉色,這下子是更加沉重了。稍稍猶豫片刻,他側臉回頭,朝著身後的喝道:“急速後撤!”
等下!”
啪啪…”
銀袍道人喝話剛落,一聲喝止天上來。戒備在天上的四隻白鶴,先後疾掠而下。和先前那隻白鶴一樣,也落在了隊伍前段。
先前喝止的那位道人,還沒得及,讓白鶴站穩地麵,便在鶴背上朝著為首的老道人,著急說道:“師兄退不得!南麵林外一百五十餘裏,突然出現三千騎兵奔襲…”
西邊也是,鎖甲輕騎,執柳葉刀,應該是嗄陽的守軍…”
我這裏一樣,兩千餘人…”
一話罷,一話起。
落地的三位道人,先後稟報。無一例外,東南西北,林外四處皆有軍士奔襲而來…
聽完回稟後,騎馬上的銀袍道人,一時間臉色全數煞白。
師兄,現在怎麽辦?”
大敵當前,見無話,最先落地稟報的道人,忍不住急聲問去。
轟隆隆!!”
問話才說出,四麵八方邊傳來萬馬奔騰的轟鳴聲響。
銀袍道人,微微抬起全無生息的臉頰。無力地,掃看前方四人一眼…
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