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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你們都是男的……”唐母神情擔憂:“阿敘,媽媽也是當老師的人,不是媽媽不開明,可是現在這個環境,兩個男的如果在一起,要承受多少目光和非議,你知道嗎?”

    “你跟他廢什麽話。”唐父恨鐵不成鋼地剜了唐敘一眼:“早知道就不讓他讀這個鬼專業了,正經本事沒學到,竟然還跟個男的在一起,簡直丟盡唐家的臉!”

    唐敘垂著眼,等唐父罵完,才輕聲道:“爸,我喜歡男人,就這麽十惡不赦嗎?”

    “我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從小到大也沒讓你跟媽怎麽操過心,就因為我喜歡男人,所以我就是個不孝子,是個變態,你恨不得我從沒生出來過,是嗎?”

    唐父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他似乎想說些什麽,又不甘地抿緊了唇。

    唐母看著眼前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無聲擦了擦通紅的眼眶。她比誰都了解自己兒子認定一件事就不會改變的執拗脾氣,當初報考表演係是這樣,現在跟梁筠在一起更是這樣。他們夫妻倆要是真把兒子逼急了,他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來。

    “老唐,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今天也晚了。明天把小梁約出來,一起談談行嗎?”唐母扯了扯唐父的衣袖。

    “我跟姓梁的人沒什麽可談的!”唐父一臉的不情願。

    “你別這麽激動,不知道自己高血壓啊。”唐母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又看向唐敘:“阿敘,你自己也好好考慮一下。就不說咱們家了,就梁家那個家世,他們能同意你跟小梁在一起?你們年紀都還小,不要感情用事,為了一時的衝動斷送自己的前程,知道嗎?”

    唐敘雖然不太認同她的話,但還是妥協地點頭。

    “你們住哪兒,要不我送你們去賓館?”他猶豫地瞥了眼唐父。

    “不用了,看著就來氣。”唐父擺擺手:“你今晚把東西收拾一下,明天跟我們走。”

    “老唐,都說了明天再談。”唐母推著他的肩膀往外走:“今天就這樣吧。”

    唐父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冷著臉往外走。唐母轉頭看了眼唐敘,輕歎一聲,跟著唐父出了寢室門。

    唐敘目送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良久,他才閉上眼,無力地靠在房門上。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公寓。梁筠看到他臉上的紅痕,嚇了一跳,唐敘沒有隱瞞,把晚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梁筠氣得手指都在顫抖:“我現在就去找我爸!”

    唐敘拉住他:“算了,反正他們遲早都會知道的。”

    梁筠露出不甘而懊惱的神情,他坐到唐敘身邊,心疼地摸了摸他臉上的指痕。

    “痛嗎?”

    “不痛。”這一巴掌並沒有什麽,讓唐敘真正感到痛苦的,是唐父對他和梁筠的關係根本不認同,甚至因此完全否定了他整個人。

    “明天我去跟伯父伯母談。”梁筠看著他,深邃的黑眸堅定而深情:“他們畢竟是你的父母,不可能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

    唐敘靠在他肩膀上,悶悶地“嗯”了一聲。

    梁筠在他額頭親了一下,用力抱緊他。

    兩人決定明天一早就主動去賓館找唐父唐母坦白,請求他們認同,隻是他們晚了一步,梁父先他們一步登門,找上了唐父唐母。

    唐敘迄今都不知道那天梁父到底跟他父母說了什麽,他隻知道,當他們趕到賓館的時候,父親已經倒在了房間裏,而母親正趴在他身邊痛哭。

    唐父早年有酗酒酗煙的不良習慣,導致血壓一直偏高,曾經發過一次腦卒中,後來經過休養鍛煉,慢慢好了很多,老毛病也沒有再犯。誰知道,竟然會被梁父幾句話刺激到突發腦溢血。

    救護車的擔架抬進來時,唐父已經陷入昏迷,眼睛無神地半睜著,唐敘對上他的目光,眼淚立刻就流了下來。

    “爸,對不起,對不起……”他跪在唐父身邊,哭著重複這三個字。

    唐父被送進了手術室,申城最頂尖的腦科專家主刀,暫時堵住了腦內出血的血管瘤,但唐父並沒有從昏迷中醒來。醫生下了病危通知單,說情況依然凶險,需要進重症監護室觀察,希望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唐敘沒日沒夜地守在醫院,icu每天隻有半個小時的探視時間,他跟唐母輪流進去,看不到幾分鍾很快又要出來。

    中間,梁父來過一次,聽說唐父躺在icu裏,他大概是問心有愧,提出幫唐父轉到高級病房,又讓人塞了一大筆錢給唐母。唐母沒答應,轉身就把那筆錢扔進了垃圾桶。

    進icu的第七天晚上,唐父的情況突然惡化,在睡夢中就過世了。唐母一時無法接受這個消息,當場暈倒在icu外。

    唐敘一個人處理了父親的後事。父親的遺體在異地不好保存,他選擇了火化,帶著父親的骨灰壇,跟母親一起回了老家。

    學校的輔導員和同學知道了這件事情,紛紛打電話安慰他,老陳和劉倩也來過幾次醫院,暗地裏給唐母塞了好幾千塊錢。

    梁筠每天都來醫院,但唐敘再也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回老家後的那一個多月,唐敘過得就像夢遊一樣。父親的墓碑立好後,他經常去墓地看他。曾經和父親相處的一些久遠的畫麵總是毫無預兆地闖入他的腦海:很小的時候父親把他扛在肩上玩耍,初中時偷偷騎他的摩托車撞壞了車燈被他一頓數落;大一入學時父親把他送到宿舍,佝僂著腰幫他收拾床鋪……

    唐敘在家裏待了兩個多月,母親的胸口痛一直沒好,過了渾渾噩噩的幾周後,他告誡自己要打起精神,照顧好母親,不能讓她也倒下去。至於別的事情,他完全沒有心思去想。

    他知道梁筠一直都在。有時候他幫母親去醫院拿藥的時候,會看到那個高挑的身影站在銀杏樹下;他晚上推開窗,也經常能看到他站在樓下的花壇旁。他從不打擾他,隻是默默等候在那裏,哀傷得像一棵孤寂的白楊。

    臨近返校的那晚,唐敘下樓去找梁筠。

    他知道梁筠住在哪裏,敲了敲201的門,很快,那個修長的身影就出現在門口。

    梁筠看到他,暗淡的眼睛立刻亮起來。

    唐敘沒進去,他站在樓道昏暗的燈光裏,低聲道:“我們分手吧。”

    梁筠怔了怔,所有血色瞬間從他臉上全部褪去。

    “以後再見,還能做朋友。”唐敘看著他,眼底什麽也沒有。

    “你再說一遍。”梁筠蒼白的唇顫抖著。

    “我們分——”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梁筠冰冷的唇用力堵住。梁筠捧著他的臉,近乎瘋狂地啃咬著他的唇瓣,吮-吸著他嘴裏的津液。他呼吸滾燙,整個人卻散發著絕望而傷痛的氣息。

    唐敘嚐到了苦澀的液體味道。

    他沒反抗,也沒動。聲控燈熄滅,靜謐的黑暗中,梁筠漸漸由瘋狂變得平靜,他摩挲著唐敘的臉,最後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好。”

    **

    唐敘回到學校當天,收到了一個快遞。他拆開盒子,裏麵是把鑰匙,還有一張紙條。

    東西我搬走了,預付了兩年的租金,你可以繼續住。——梁筠

    唐敘看著那把鑰匙,胸口忽然一陣窒息似的痛楚。他仿佛一個痛覺遲鈍的人,明明早就被子彈擊中心髒,卻臨到最後關頭才覺出一絲帶著血腥味的痛意。

    他收起鑰匙,把那張紙條撕碎,扔進了垃圾桶。

    幾天後,他回了公寓,把自己的東西全部搬回了宿舍。之後,他平靜地準備答辯、畢業。

    拍畢業照的那個下午,風和日麗,風中飄散著梔子的香氣。

    班上的同學穿著學士服,興奮而激動地站在圖書館的雕像前,對著鏡頭的方向不斷地調整拍照姿勢。唐敘站在後排的最邊上,他努力想扯出一個笑,卻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

    這時,他看到右側的林蔭大道的盡頭,一個瘦削的身影站在梧桐樹下。

    離得太遠,唐敘看不清那人的長相,但他有種強烈的預感,那是梁筠。

    “大家注意看鏡頭啊,我數到三,你們就把學士帽往上扔!”

    “一,二,三!”

    所有人尖叫著把手裏的學士帽往天空上扔,隻有唐敘呆站在那兒,蒼鬱的樹影中,那個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那是五年前,他最後一次見到梁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