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光之中，有一藍衫女子靜靜站立著，腦後的發絲微微飛揚。

    “蓉……蓉兒？”穆行烈癡癡地看著，隨後又苦笑了一聲，喃喃自語道:“蓉兒怎麽會在這裏，這酒……喝得倒是越來越糊塗了。”

    蘇錦繡不知道該如何來形容自己現在的感覺，她應當是恨他的，畢竟娘親的死雖然並非他的本心，卻也是他直接害死的。

    可是她追尋了七年的身世，現在這個在血緣上便是她父親的人就在她麵前，如此可憐卑微，她卻忽然平靜了下來。

    在那麽一瞬間，她好像能想到娘親那一刻的感受了。娘親心中的恨怕是也散盡了吧，因為那一刻恨也了了，愛同時也了了，就像陌生人一樣，那些回憶也被丟棄在過去的時間裏了。

    良久，她才沉默地走進房間，打開書房的所有窗戶，一瞬間，書房便被光芒籠罩。

    穆行烈終於醒了一些酒氣，發現眼前的並非是他的幻想。他努力地眨了眨眼睛，才看清麵前的這個人。

    “你不是……穆令羽的那個小丫鬟麽？”

    那個叫做慕歌的，會吹好聽的曲子，還種了一種叫做鳳舞九天的花，更重要的是，穆令羽很是維護她。隻是後來卻不見了蹤影，他自然也不會去在意這樣一個小丫鬟。

    慕……歌？

    穆行烈像是想到了什麽忽然抬頭，睜大了眼睛看向她。

    那首曲子……眉目間那般相似，他應該早就想到了啊……

    “你是，我的女兒？”他不確定地問道，小心翼翼地看著她臉上的每一個神色。

    作為一國之君，他哪裏經曆過這樣的地位。從來都是他低頭看別人，誰敢這樣居高臨下地看他？

    可是今日，他心中卻有緊張，以及……愧疚。

    蘇錦繡微微頷首，雖然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但是她藏在袖子中微微顫抖的手早就出賣了她。

    “我來這裏，是想帶娘親回去，請文王應允。”

    聽到她的這一聲文王，穆行烈愣了愣，隨即自嘲地搖搖頭，“你叫錦繡？”

    “嗯。”

    也不顧蘇錦繡是否會理他，穆行烈從這滿是酒瓶子的房間裏收拾出一條幹淨的凳子放在蘇錦繡的麵子，“想必你今天也是來求一個真相吧。”

    蘇錦繡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側眼掃了一下凳子，最後還是坐了上去。

    “錦繡琳琅，二十多年了我竟然才明白了這四個字的意思。”

    “什麽意思？”

    “當年我親自帶兵出征，沒想到軍中出了內奸，泄露了軍機導致我於五千精兵被圍困在山穀之中，最後更是被你舅舅挑於馬下。我昏迷了整整十日，醒來發現自己被你母親救起。我們都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告訴了對方一個假身份，假名字。後來，我們日久生情，約定了終生，我本想棄了這王爺身份帶著你母親遠走高飛。便約定了三日後，在村口的桃花樹那裏相見，然後遠走高飛。”

    “可是最後你沒有來，對嗎？”

    穆行烈苦笑一聲，“是啊，我負了我的諾言，便蹉跎了二十餘年的歲月。那時父皇派人偷偷傳來急詔，說大皇兄趁著我同三弟出征在外，青城守衛不嚴，竟夥同四皇帝舉兵謀反，而且已經控製住了皇宮，父皇命在旦夕。從一開始，我便負了蓉兒，我放不下父親，更放不下仍在深宮的母親，所以我選擇了回去。後來我的幾個哥哥弟弟們都坐不住了，全都參與進了奪嫡之中。我同三弟帶著兵馬殺回皇宮，父皇已經隻剩最後一口氣了。我的幾個兄弟們，因為全部都參與了謀逆之事而被父皇全部處死。後來，我便成為了漠北的皇帝，這一當便是二十年。”

    “於子，於君，我無愧於心，可是對你娘親，無論我如何做，到底也是負了她。”

    “你當上皇帝，手中權利無數，難道對你來說找一個人就這麽難麽？”

    “當年朕初登基，因為並非皇後所出，遭到了一些擁護大皇兄的朝中重臣的極力反對，三弟以鐵血手段處理了幾個重臣，朕的朝堂才逐漸穩定。我從未放棄過找蓉兒，我派人去了那個村莊，可是那些人都說根本不認識這個人。這些年我也一直派暗衛在尋找，可是線索總會莫名其妙地斷了。一直到後來我才發現是皇後聯合三弟一直在暗中阻撓。三弟後來被我處死，可是後來，我卻怎麽也找不見你的母親了。”

    蘇錦繡沉默了，“我很想知道，倘若蘇錦妝讓你殺了我，你會不會動手？”

    雖然知道這個問題毫無意義，但是她還是想問。多麽可笑，她們母女二人在蘇府便同秦櫻念鬥上了，她本以為重活一世能夠護母親周全，可是卻不想輪回反複，竟然最後又是這個可笑的結局。

    況且按照蘇錦妝恨她的程度，怕是讓他殺她是遲早的事情。

    “錦繡，你恨我麽？”

    穆行烈沒有回答，而是忽然問了這麽一句。

    “我不恨你，我相信娘親也不會恨你。”

    “為何？”

    “我不曾見過你，你同我來說不過是一個陌生人。你害死我的娘親，我隻會厭惡你，想殺你，何來的恨？娘親尋覓你這麽多年。被蘇宏下藥毒瘋，被秦櫻念虐，待嘲諷，她清醒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來找你。可是你給了她什麽？你親手殺了她。我說娘親不會恨你，是因為我的娘親敢愛敢恨，那一刻她發現這樣麵目的你同她不過也是一個不曾有過交集的陌生人罷了。”

    “陌生人？”穆行烈喃喃重複了一遍，“錦繡，你的一句陌生人，簡直比殺了我還要難受。不過我咎由自取，可是隻有最後一件事情想求求你，可不可以讓我跟你娘親一起走？我這一生辜負你母親良多，自知已經無顏求她原諒，但是我可不可以守在她墓前，用我的下半輩子守著她？”

    蘇錦繡站起身來，淡淡道:“不必了，我娘不需要一個陌生人來守著。”

    “錦繡……你真的不能原諒我麽？一輩子也不能了麽？”

    “我……不會原諒你，永遠，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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