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鬆坡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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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胡蘇縣城內有一戶溫姓人家,其家庭成員一共三口,五十歲的溫老漢帶著其子溫大郎以及兒媳梁氏一同生活。溫家經營著整個胡蘇縣為數不多的幾家棺材鋪之一,這一行收入頗豐,故溫家的生活過的也是小有餘資。
溫大郎與梁氏成親兩載,夫妻感情一直十分和睦,可唯一令溫老漢不滿的是,梁氏的肚皮一直未有動靜,溫老漢因急盼著抱孫子,故吃過晚飯後,便催著兒子兒媳趕緊熄燈睡覺。
經過一番造人大計,溫大郎與梁氏二人相互溫存著聊起了天,聊著聊著,溫大郎便說起了自己今日的見聞。
“小惠,今日我不是去何家莊送棺材了嗎,你猜猜看那裏是誰過世?”
“何家莊年紀最大的就屬何老太翁,之前我們還因孩子的事找他開過藥方,該不會是他吧?”
“哪呀,何老太翁身體好著呢!我就知道你肯定猜不出來,我告訴你吧,死的是何老太翁的一個孫兒!”
“啊?何老太翁的孫兒才多大年紀,好端端的怎麽沒了?”
“所以說這事奇啊,不然我何必跟你談起呢?我聽人說啊,何老太翁的孫子是被惡鬼所害!”
“惡鬼所害?夫君,你別嚇我!”
“我嚇你作甚?何家好多人都親眼看見了,小惠,你想不想聽聽其中細節?”
“好——好啊!”梁氏的語氣中是既害怕又好奇。
溫大郎便將自己今日聽來的見聞對妻子一說,尤其是何安床下那隻枯手更是被他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便嚇得梁氏往他懷裏直鑽。
溫大郎開心不已,哄了好久方才讓妻不再害怕,此時他語氣揶揄道:“小惠,方才我還沒盡興,要不我們再——”
“嗯。”梁氏聲若蚊蠅地在溫大郎懷中點了點頭。
“你要是還覺得害怕的話,不如我們點燈怎樣?成親到現在我還沒仔細看過你呢!”
“嗯。”
梁氏向來矜持,成親以來隻盡人事卻從不讓點燈,故溫大郎一直無眼福,今日他憑借點小伎倆終於得償所願,內心真可謂開心壞了。然而,就在溫大郎點亮油燈,還沒來得及仔細打量梁氏的胴體時,梁氏便在他懷中嚇得驚叫起來。
“小惠,你怎麽了,點都燈了,你還害怕什麽?”
“夫君,手,手——”
“什麽手,小惠,我的手不在你這嗎?”
突然,溫大郎覺得背後一陣陰寒,更是聽到一陣牙齒摩擦的聲音,他方才覺得異常,便連忙回過了頭,可是他的臉色頓時煞白了起來。
“阿耶,阿耶!”
話說溫老漢本在自己夢中做著抱孫子的美夢,突然他聽到溫大郎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猛地回過頭來,隻見溫大郎滿臉是血地朝他哭訴道:“阿耶,孩兒與小惠快要被鬼吃幹淨了,孩兒是來跟你永別的!”
如此噩夢嚇得溫老漢一下子坐了起來,他不禁冷汗連連,心中也深感不安,於是他隻批了件衣服便朝兒子兒媳的房間奔去。
溫大郎的房中燈火大亮,溫老漢尚未弄清情況,也不好意思直接闖入,於是他用手指捅破了窗戶紙,透過窟窿朝房內望去。
這一看不要緊,溫老漢簡直嚇得汗毛根根戰栗,隻見屋內一個體大如牛、頭大如鬥的怪物正趴在溫大郎的床邊,它渾身上下好似披著一層枯樹皮,膚色像極了從地裏翻出來的泥土,看著暗黃至極。此時,那怪物背對著溫老漢一聳一聳地啃食著什麽,那床上鮮紅一片,隱約可見幾條森森的腿骨。
溫老漢心裏害怕極了,可一想到兒子的安危,也顧不得什麽,便欲踢門而入。
可是,還未等溫老漢發作,那怪物像是已經發現了溫老漢,它匆匆轉過身來,與窗外窺視的溫老漢對視了一眼。令溫老漢感覺天崩地裂的是,那怪物的一隻大的出奇的枯手之中,正攥著兩顆已啃食了一半的人頭,從那僅存的半邊臉仍可認出那正是他兒子兒媳。
溫老漢哀嚎一聲,有心上前與那怪物拚命,可那怪物的正麵卻更加駭人,它有著靛藍色的麵孔和鋼針一樣的赤色頭發,臉龐宛如一具堪堪披著一層幹皮的骷髏,那深陷在眼窩中的雙目碧幽幽的且射著陣陣寒光,它上下的牙齒尖利而細密,猶如兩排鋼鋸,它雙手的指甲更是長而鋒利,宛如鉤爪。
溫老漢見到這一幕,身上的勇氣頓時散的一幹二淨,他見那怪物正磨著尖牙,似乎對自己蠢蠢欲動,他隻嚇得大叫一聲,連忙掉頭便跑。
翌日一大早,胡蘇縣衙門便接到擊鼓報案,城東溫家棺材鋪中發生的命案驚動了縣令崔慎以及他的幕僚謝平。
報案人便是溫老漢,昨夜他見兒子兒媳被害,生怕自己也遭怪物吞噬,急中生智之下藏進了一副棺材中,直到雞鳴三聲之後才敢出來,從而躲過了一劫。聽著溫老漢聲淚俱下且戰戰兢兢的描述,崔慎和謝平的眼中皆露出了深深的驚疑。
將溫老漢送走後,崔慎不禁轉頭問謝喬道:“子平,你對此事如何看待?”
“東翁,惡鬼吃人之事聽著太過恐怖,不過是真是假尚不可枉下定論。若是朝壞處揣摩,是這溫老漢殺了自己兒子兒媳嫁禍給鬼神也絕非不可能,故一切情況還得等仔細調查一番後再可做定論!”
崔慎點點頭道:“你說的不錯,子平!不過我暫時精力有限,此事可能得交由你全權負責了!”
謝平見崔慎眼中有根根血絲,不禁道:“東翁,你這是怎麽了,為何看著如此勞累?”
崔慎歎氣道:“四娘病了,病得很重!我聽內人說,她昨日從何家莊回來後便一直昏迷不醒,且高燒不退,我找過大夫看過,亦看不出任何問題,我和內人昨夜在她房中陪伴了一宿,可謂心力交瘁。”
謝平驚訝道:“四娘自從習武以來,身子一直康健,這好端端的為何病了?”
“聽五郎說,是前天夜裏在何家莊被嚇著了,而且有件事很奇怪,與他們一同回來的女子也突然失蹤了。”
“東翁,怎麽平白無故又多出來一位女子?”
“是這樣的,我聽內人跟我提過,說那女子是來胡蘇縣尋親的,但她親人已經不在,路上又遇歹人調戲而被四娘給救下。人我尚未見著,隻聽說她長的不錯,人也很溫婉,內人和四娘都很喜歡她,便收留了她,此次去何家莊四娘還帶上了她,可是一回來她人就不見了,也是蹊蹺的很。”
謝平聽著暗暗驚訝。而崔慎突然又道:“哦對了,我想起來了,何太翁的孫子前天夜裏也死了,聽說是被惡鬼所害,這聽著跟溫家發生的這件案子有些雷同,隻是何家人並未前來衙門報案罷了。你之後最好也去趟何家莊,調查一下這兩件事之間是否有何關聯!”
“是,東翁!”謝平輕輕拱手,便轉身離開了衙門。
何家莊內,何安的屍骸已經入殮。
何老太翁身為胡蘇縣內的名醫,幾個兒子也都繼承了他的衣缽,一家人在胡蘇縣內人脈很廣,故有不少親朋好友都從胡蘇縣城內趕來參加何安的葬禮。
周鴻現隱身在人群之中,耳聞著令人沮喪的哀樂,眼見著迎來送往的人群,臉上露出了濃濃的愁緒。當然,周鴻現的愁緒不是為何安而生,而是為崔妤,伴隨著愁緒的還有她眼底那深深的疲憊。
昨夜為了找到崔妤的魂,她幾乎在何家莊以及周邊尋了整整一圈,因怕自己錯過任何一處角落,她不曾使用縮地術,完全是憑自己的腳力到處奔波,可結果無疑令她沮喪。無奈之下,周鴻現隻好又返回了何太翁家,隻寄希望於自己遺漏了何太翁家的某些地方。
何安的哀悼儀式仍在進行,可何家人關於何安的葬禮卻發生了一點分歧,何平身為何安的父親,想的是能將兒子葬入祖墳,可何平的幾個兄弟卻不答應,因為何安年紀輕輕橫死,又死的詭異,他們都怕將何安葬入祖墳會給族人帶來不詳,故堅持要將何安葬入莊子西邊的鬆坡林。
鬆坡林是什麽地方,那是何家莊周邊有名的亂葬崗,孤魂野鬼聚集之地,聽聞到了晚上鬼火片片,常人大白天都不太敢獨自進去,聽說要將兒子葬到那裏,何平怎能依從,於是便與幾個兄弟為此事大吵了起來。
周鴻現無心理會這場紛爭,可是一聽到“鬆坡林”三個字,她的眼睛不禁微微一亮。她想起來那鬆坡林就位於胡蘇縣城與何家莊中間,離何家莊約有十幾裏地,之前她與崔妤來何家莊時曾路經那裏,崔妤還在車內指著那片竹林用一種嚇唬人的語氣告訴她那裏經常鬧鬼,很顯然那些隻是崔妤聽來的,故當時周鴻現隻是會心地笑了笑。
現在想來,崔妤的魂極有可能憑記憶想要從何家莊返回胡蘇縣城,而鬆坡林就在道路一旁,到了夜晚,呈現在她眼前的有可能是如同陽世間一般的場景,那她誤入其中也是有很大概率的。周鴻現想到這一點,感覺自己像是抓到了最後一絲希望,她看了看天,估計著現在的時間大概是下午三四點鍾,冬天天黑的很早,於是她打算提前趕到鬆坡林那邊看一看。
此時,人群中突然跑來一個何家莊的後生,他來到何太翁跟前道:“太翁,衙門的謝先生來了!”
何太翁先是微微一愣,然後立即道:“速速有情!”
宅院外已響起一個男子低磁的聲音:“何太翁,謝某不請自來,還請見諒!”
周鴻現懷著心事走出宅院,感覺到有幾人從自己身邊擦身而過,然而那些人看不見她,而她也無心去打量那些人,擦身而過後便化作清風離去。
與謝喬一同而來的兩名公差微微一頓,其中一人打了個哆嗦,低聲道:“謝先生,我看這何家的陰氣比那溫家還重啊,我剛進門就感覺背後陰風陣陣!”
謝喬也感覺到了那陣風,可他抬頭指著天道:“別胡說八道,這青天白日,哪來的陰風陣陣?”
何家莊西邊十幾裏外的鬆坡林,這裏雜草蔓蔓,荒墳林立,許多墳塚甚至連個墓碑都沒有。周鴻現孤身站在荒墳雜草之間舉目四望,在傍晚的餘暉之下,她曼妙的倩影與周邊的荒涼徹底融為一體,不禁給人一種孤寂而詭異的美感。
周鴻現也是提心吊膽,雖然她是狐妖,可是前世畢竟為人,對於此情此景你若說她一點也不感到害怕,那肯定是不可能。然而在她的有心等待之下,太陽緩緩落山,天色也漸漸暗淡,周邊的一切開始變得陰森恐怖起來。
不多時,磷火也開始從各個墳塚間冒了出來,有的青綠,有的慘白,有的昏黃,它們半浮在空中,將周鴻現的臉色照得也極為慘淡。再等了一會兒,那些磷火逐漸落地化作淡淡的人影,而隨著天色越發黑暗,那些人影越發清晰,而林間的荒墳野塚竟然也慢慢地幻化成一座座屋宇,一個宛如陽間城鎮的鬼鎮逐漸浮現在周鴻現的眼前。
周鴻現用力掐著自己的掌心,隻有疼痛才能阻止她自己被眼前這種詭異場景嚇得叫出聲,待自己的心情逐漸緩和之後,她才用心打量起眼前的這座鬼鎮,她發現自己此時正站在鬼鎮的入口,一座寫著“鬆坡鎮”三個大字的石碑便靜靜地立在她的身旁。(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