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寶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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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大師認識此惡鬼?”
“老衲並未親眼見過,隻曾見於書中,故不敢肯定。”
“那麽羅刹又是何物,大師能否對我等仔細道來?”
見崔、謝二人表情透著期盼,惠文和尚終於放下了手中經卷,道:“‘羅刹’一詞乃出自梵語,又名‘羅刹娑’。中原對於‘羅刹’的記載,始見於六朝時劉宋高僧慧琳所著之《慧琳意義》,其書中曾提及:羅刹,此雲惡鬼也。分男女,男則極醜,黑身、朱發、綠眼,狀貌可怖;女有姝色,能魅人。無論男女,皆食人血肉,或飛空,或地行,捷疾可畏。”
這番話說完,崔、謝二人不禁目瞪口呆,隻因惠文和尚所言之男羅刹正與報案者所言的惡鬼形象如出一轍。
故此,崔慎忍不住道:“聽完大師所言,我覺得那惡鬼十有八九便是羅刹。大師,既然書中對羅刹有記載,那可有指明對付它的法子?”
惠文和尚卻搖了搖頭:“阿彌陀佛,並沒有,又或許有,但老衲未曾讀到過,讓施主見笑了!”
崔、謝二人知惠文和尚言辭無作假的必要,於是又再次滿懷失望,他們與惠文和尚道了別,便匆匆離開。可二人走後不久,惠文和尚腿上的那隻黑貓卻輕輕地用爪子撓起了惠文和尚的大腿。
惠文和尚低頭看去,語氣端詳道:“墨心,你意何為?”
黑貓輕輕抬起頭,用它那寶石綠的眼睛盯著惠文和尚,嘴巴微微張開:“喵——”接著,它又用腦袋輕蹭惠文和尚的大腿,然後朝禪房內室的方向不停探去,似乎在指著什麽。
“你到底想說什麽?”惠文和尚問完,詭異的一幕出現了,隻見黑貓竟然雙後腿著地,整個身子學著人一般立了起來,它用兩隻前爪在空中相對著畫了個半弧,合在一起乃是一道圓形。
惠文和尚詫異:“你比劃的莫不是麵鏡子?”
“喵!”黑貓的叫聲斬釘截鐵,連帶著還點了一下腦袋。
惠文和尚對黑貓的異常之相絲毫不覺驚訝,反而像是豁然開朗,他一拍自己的額頭道:“哎呀,瞧瞧老衲這記性!真是人老了,許多事都記不起來了!”
話說此時崔、謝二人剛剛走出叢安寺,突然身後有沙彌追來叫住二人,隻說惠文和尚有請,二人雖不明所以,但隻好返回了禪房。一入禪房,便見惠文和尚已在門口相迎,其臉上更是帶著歉意的笑容。
崔慎疑問:“大師此般為何?”
惠文和尚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二位施主之前問老衲有無法子對付羅刹,老衲回答沒有,實乃因健忘而犯了妄語之過,老衲將二位施主喚回,便是為了補過。”
崔慎聞言不禁大喜:“這麽說大師其實是有法子對付那羅刹?”
惠文和尚笑了笑,接著回禪房取出一件木盒來到二人麵前,他揭開木盒蓋子,崔、謝二人便伸頭一瞧,隻見盒內竟放著一麵古鏡。這古鏡的外觀十分奇特,它直徑八寸有餘,鏡柄上雕刻著一隻蹲伏的麒麟,鏡身四角是龍虎鳳龜,與四角對應的則是八卦,八卦之外又設十二生肖。在十二生肖的外圍,鏡子輪廓上還寫著二十四個小字,那些小字點畫分明,筆法像極了隸書,卻又並非是任何一種可以識得的文字。
僅憑外觀,崔、謝二人便深感此鏡絕非凡物,卻又對它一無所知,他們隻好看向了惠文和尚:“大師,不知此鏡有何明堂?”
惠文和尚笑道:“此鏡的明堂說來話長,它曆時久遠,以前曾為太原王度所有,二位施主若是讀過王度的《古鏡記》,應當識得此鏡。”
崔慎微微思索道:“王度其人我倒是知道,其書我也略有耳聞,但不知書中其詳。”
王度,乃太原王氏之人,隋朝時曾做過芮城縣令,人稱芮城府君,但早在武德初年就已經過世,崔慎之所以知道他,不是因為他本身名氣大,而是因為他的弟弟王績。
王績富有才華,精通老莊之道,因生性簡傲而不願在朝為官,又因嗜酒,作有一篇極富盛名的《五鬥先生傳》,其文道:“有五鬥先生者,以酒德遊於人間。有以酒請者,無貴賤皆往,往必醉,醉則不擇地斯寢矣,醒則複起飲也。常一飲五鬥,因以為號焉。先生絕思慮,寡言語,不知天下之有仁義厚薄也。忽焉而去,倏然而來,其動也天,其靜也地,故萬物不能縈心焉。嚐言曰:‘天下大抵可見矣。生何足養,而嵇康著論;途何為窮,而阮籍慟哭。故昏昏默默,聖人之所居也。’遂行其誌,不知所如。”
話題扯遠,但確實在唐初,王度的名氣比不上他弟弟王績,崔慎沒讀過他的文章不足為奇。
可是,謝喬卻驚訝道:“大師,此鏡莫非便是王府君那麵能降妖除魔的寶鏡?”
惠文和尚笑道:“不錯,正是此鏡!”
崔慎聽完也吃了一驚:“此鏡竟有此等威力?”
“謝縣令若是不信,請隨老衲來!”惠文和尚說完便蓋上盒子,轉身朝禪房內室走去,崔、謝二人隨之而往。進了內室,惠文和尚又關閉門窗,使得屋內一下子變得陰暗起來,緊接著,他再次打開木盒,隻見盒內頓時有光芒射出,皎潔得宛如月光一般,將這屋子照得無比亮堂。
崔、謝二人紛紛睜大了眼睛,卻聽惠文和尚道:“此鏡雖不可與日月爭輝,但可吸取日月之精華,相傳黃帝當年依照十五月圓之法鑄成十五麵寶鏡,而它便是第八麵,神通不可小覷!北魏時它先是為蘇綽(北魏至北周名臣)所有,後經侯生傳於王度之手,大業九年,家師聞知此鏡在王度家,還特地借化緣的機會前往觀看,而那王氏兄弟也仗著此鏡滅了不少世間妖魔。此鏡靈氣十足,能自行認主,後來機緣巧合之下,它又輾轉到了老衲這。哎,隻可惜老衲一輩子吃齋念佛,卻是讓它毫無用武之地,剛才二位施主來時,我甚至已一度忘記了它的存在,實在是慚愧慚愧!”
說罷,惠文和尚又重新蓋上木盒,並將之遞給崔慎,道:“老衲今將此鏡借予謝縣令,若謝縣令與它有緣,那它歸於謝縣令也無不可。望謝縣令能用它消滅羅刹,以安民生!”
崔慎小心翼翼地接過木盒,連連向惠文和尚拜謝,隨後他帶上古鏡,與謝喬再次離開了叢安寺。
二人回到縣衙,崔慎不禁麵帶喜色:“有了這麵古鏡,我們總算能夠為民除害了!”一轉頭,卻見謝喬略有愁容,他忍不住道:“子平,你有何異議嗎?”
謝喬開口道:“東翁,其實我在想,縱有寶器在手,可而今最大的難題卻在於如何找到那隻羅刹,否則我們依然拿它無可奈何!”
崔慎神色微變:“哎呀,我一時隻記得高興,你不說我還真忘記了這茬!”他思考了一陣,道:“如此吧,我立即派人廣發告示,告知城中百姓最近有惡鬼出沒,讓他們晚上睡覺不要睡得太死,一定要配合官府謹防惡鬼。另外,我將衙役按三三製分成數班,讓他們不停地在城中巡邏,如此一來,若有羅刹潛入百姓家中,一旦有百姓呼喊救命,他們便可立即察覺,那時隻要有其中一人前來通知我們,我們便帶上古鏡趕往,如此便能找到那隻羅刹!”
“東翁此舉倒是個行之有效的法子,不過尚有一事不妥。”
“何事不妥?”
“東翁切不可在告示中道明有惡鬼出沒,否則定會引起全城恐慌。”
“這倒是,那你可有何好的說法?”
“不如就說最近城中有盜賊出沒,百姓為了保護自己的財物,也能起到類似的效果。”
“此言甚善,那便照你說的辦!”
二人商定好對策,謝喬便開始起草告示,告示寫的差不多,突然謝家有老仆前來報信,說謝家有客來訪。
謝喬放下毛筆道:“是什麽客人?”
老仆答:“客人是位娘子,容貌極美,可我並不認識。”
“她是否找錯地方了?”聽完老仆的話,謝喬深感詫異,自從妻子柳倩失蹤後,多年來除了這名老仆負責打理日常細碎,家中就他一人獨居,故在他的記憶中根本不存在有這樣的故人。
老仆道:“不是啊,阿郎,那娘子指名要見你,還說有要事對你相告。”
家中既然來了客人,謝喬也不好在縣衙多逗留,他加快寫完最後一封告示,便與老仆一同回了家。走到自家庭院外時,謝喬突然聽聞屋內有女子正在念誦著詩詞,那聲音雖然很低,但由於她的音色純正,故依然清脆入耳。
謝喬仔細一聽,思緒有些紛飛,直到老仆將他給輕輕喚醒:“阿郎,那娘子念得好像是你的詩,我常常聽你念來著。”
謝喬滿目感傷:“那不是我的詩,而是倩娘的,她以前作的每一首詩我配上了一幅畫,那娘子定是見到了牆上的那些畫。”
主仆二人進了庭院,謝喬又率先進了屋子,那屋子內四周牆壁上都掛滿了他的畫,其中又以山水居多。而在其中一幅正對大門的畫前,正有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專心致誌地念著上麵龍飛鳳舞的詩文,念完後她還停頓了片刻,且不由發出感慨:“畫畫的是景,詩寫的是情,雖然寫的太過婉約,但好是真的好!以前不曾在唐詩三百首中讀到過,但在我看來,這也算得上是遺珠了吧?”
謝喬忍不住咳嗽了一聲:“這位娘子,請問何為‘唐詩三百首’?”
“‘唐詩三百首’你都不知道,還有沒有文化?”那女子隨口笑答,突然,她像是醒悟過來,有些驚慌失措地轉身:“對——對不起,我隻是看這些畫畫的好,詩也寫的好,所以有些入迷了,我無意冒犯的!”
此時,謝喬終於看清那女子的正麵,而一段驚豔的回憶卻如電光火石般擦亮了他的腦海。
青峰寨中,火把照耀之下,一名身著花釵禮衣的女郎朝他回眸一眼,那略帶驚慌的芳容竟然穿透回憶又一次呈現在現實之中,而且近在咫尺,此時沒了濃妝豔抹,取而代之的清新脫俗,也讓他不由自主地張大了嘴巴:“是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