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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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雅心獨自在店裏忙碌,花海棠笑吟吟地走進門來,招呼道:“蘇太太,生意還好嗎?”蘇雅心聞聲望去,高興地迎上前來:“七姨太,是你呀,你怎麽來了?”花海棠笑道:“我是這裏的常客,三天兩頭要來這裏串串門,看看衣服,今天可是特地來看你的。哎,李太太呢?”

    噢,現在時間還早,她還沒來呢。”

    怎麽樣,她對你還好嗎?”

    這兩天生意清淡,她心情不好,老是數落我……”

    是嗎,她都說你些什麽呢?”

    蘇雅心泫然欲泣地訴苦:“她那張嘴呀,什麽難聽說都說的出來。她說我是掃帚星,死了老公的倒黴寡婦,偷漢子的婊子爛貨,招晦氣,還埋怨說自從我到店裏後顧客少了,生意淡了……我隻把她的話當作耳邊風,任她怎麽說我不去理她,所以還能相安無事。”

    花海棠莞爾一笑:“她是個生意人,一雙勢利眼,你別和她一般見識。不過,你也不能讓她這麽看扁了。”蘇雅心苦笑說:“那有什麽辦法,她是老板,我是她的雇工,隻能看著她的眉高眼低,忍氣吞聲地過日子。”

    那也不是辦法,你得想個辦法讓她不敢小瞧你!”

    我……我孤苦無依的,又沒什麽本事,能有什麽辦法?”

    嗯,我倒有個辦法。”

    真的?七姨太,有什麽辦法你快告訴我吧,也好讓我在這兒少受些閑氣!”

    來,你坐下,聽我慢慢跟你說。”

    花海棠告別蘇雅心,離開服裝店,直奔報館找錢乾文,跟隨肖琳走進報館總理室。

    肖琳稟道:“錢先生,七姨太來了!”正在忙碌的錢乾文見了,連忙起身相迎:“喲,七姨太,好久不見,今天你怎麽有空到我這兒來呀?”花海棠笑吟吟地說:“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來你這兒肯定是有事求你呀!”錢乾文熱情洋溢地說:“好,好,七姨太,你請坐。”

    花海棠走到沙發旁坐下,肖琳連忙泡茶端了上來。

    錢乾文走過來,在花海棠對麵坐下,笑嗬嗬地說:“七姨太,近來都忙些什麽呢?”花海棠抿嘴一笑說:“我呀,無所事事,每天彈彈琴,唱唱戲,寫字畫畫看看書打發時光唄。”

    錢乾文笑道:“七姨太真是好福氣,日子過得富於閑情逸致啊。”花海棠一笑說:“好了,別寒磣我了,我是閑得發慌,自己找樂子解悶罷了。不過,剛才我倒是攬到一檔子事了。”

    哦,是什麽好事?”

    剛才我去南京路上的服裝店了,和蘇太太聊了一會兒。”

    蘇雅心……我已經很長時間沒見她了,她現在怎麽樣啊?”

    人倒精神,身體也好多了,隻是店裏生意清淡,老板老是埋怨,她受了不少氣。”

    是嗎?店裏生意不好,老板怎麽能埋怨她呢?”

    花海棠鄭重其事地說:“就是,所以我決定幫幫她,去和我那些熟悉的太太、小姐們打聲招呼,叫她們要買衣服都到她的店裏去,好歹成全一下她們的生意。她是我介紹去那店裏的,說什麽也不能讓老板小瞧了她。”錢乾文欣然說:“啊,太好了,你這是幫了蘇太太的大忙啊!”

    花海棠熱心地說:“所以,我來和你說一聲,你若有熟悉的太太、小姐,也幫著介紹介紹,她店裏生意一好,蘇太太自然有了麵子,那老板就不會冷言冷語地小瞧她了。”錢乾文滿口答應說:“好,好,應該的,應該的,這事讓我好好想想,我也給她介紹一些顧客。”

    花海棠嫣然一笑:“哎,錢先生,小川怎麽樣了?現在事情已經平息了,你也該叫他回來了吧?”

    萃萃,你想報仇嗎?”胡萃萃臉上的繃帶已經拆除,隻在臉上粘了一塊紗布,遮住兩道長長的疤痕,倚在床頭。石小川一臉冷峻地佇立床前,凝視著胡萃萃說。

    胡萃萃眨巴著眼睛,咬牙切齒地說:“想,我恨不得殺了他們!”

    石小川沉聲說:“那你起來,穿好衣服,跟我出去!”

    胡萃萃疑惑地看了石小川一眼,掀開被子,起身走到衣櫃前,拿出一套漂亮的衣服,放在床上。

    石小川走到窗邊,掏出香煙點上大口吸著……

    荒郊野外,一輛吉普車開著車燈急馳而來,在一排低矮的平房門前停下。

    車燈熄滅,石小川從車上下來,轉到右側,把胡萃萃從副駕駛的座位上扶下車來,胡萃萃驚疑地望望四周,又看看石小川,卻不說話。

    石小川問:“你害怕嗎?”

    胡萃萃搖搖頭說:“不,我死也不怕!”

    石小川說:“那好,走吧!”

    說著,石小川拉著胡萃萃的手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平房走去。

    這是一間破舊的屋子,分裏外兩間,窗戶很小,屋裏黑漆漆的,除了幾張椅子別無他物,石小川用手電筒照路,帶著胡萃萃走進門來。

    進了裏屋,石小川點亮屋角的一盞油燈,昏黃的光芒刹時彌漫開來。胡萃萃吃驚地望去,隻見邊角有三個人手腳捆綁著被打得傷痕累累扔在地上,一臉驚恐地望著他們。

    石小川用手電筒照照他們的臉說:“萃萃,你認識他們嗎?”

    認識,就是他們!”胡萃萃定睛望去,一眼就認出這三個就是那天晚上糟蹋和殘害她的人,恨恨說道。

    好,我沒抓錯人!”石小川冷哼一聲,用腳踢了踢那幾個人,凶狠地喝道:“起來,都給我起來!”

    那幾人慌忙跪倒,叩頭求饒道:“大哥……誤會,誤會了……我們和大哥素無來往,無怨無仇……”

    石小川指指胡萃萃:“你們還認識她嗎?”

    那三人驚得魂飛魄散,連忙哀聲求饒:“啊,萃萃姑娘!對……對不起……這不怪我們……我們受人指使,冒犯姑娘……饒了我們吧……”

    石小川冷笑一聲,從腰間掏出一把手槍,“嘩”地一聲推上子彈,交給胡萃萃:“萃萃,對準他們,扣這兒!”

    胡萃萃一聲不吭地接過手槍,扣住扳機,抬起槍口。

    萃萃姑娘,我的姑奶奶,饒命……姑奶奶饒命……”那三人徹底崩潰了,嚇得魂不附體,一個個痛哭流涕地哀聲求饒。

    石小川怒喝一聲:“說!怎麽回事?”

    姑奶奶高抬貴手,這……這怨不得我們,都是阿雄那個王八蛋叫我們幹的。他挨了這位大哥的打,逼我們做了你,為他出氣,我們也是被逼的呀……”為首的嚎啕大哭地訴說道。

    一流氓哭求說:“姑奶奶,我們瞎了狗眼,冒犯了姑奶奶,可是……不幹不行啊,姑奶奶,求求你饒了我們吧!”

    另一位流氓也哭著哀求:“姑奶奶,我上有老母無人照顧,你高抬貴手……饒了我們吧!隻要你不殺我們,以後我們殺掉阿雄那個雜種替你報仇,姑奶奶……”

    胡萃萃心軟了,慢慢垂下槍口。

    石小川凝視著胡萃萃說:“如果你不想報仇,把槍給我,這三個人你可以放他們走,我們也可以回去了。”

    胡萃萃不說話,也沒有把槍交還石小川,隻是死死咬著嘴唇,一絲殷紅的血漬從嘴角無聲地流淌了下來。

    謝姑奶奶不殺之恩,謝姑奶奶……”三個流氓伏倒地上,把頭叩得“砰砰”直響。

    那天晚上……你們很開心嗎?”突然,胡萃萃擦去嘴角流下來的血,冷冷地說道。

    這……開心,啊,不,不開心……”三個流氓一驚抬頭,望著胡萃萃疤痕累累的俏臉,麵麵相覷,語無倫次地說道。。

    胡萃萃舉起手槍,顫抖著扣動了扳機。

    被擊中的流氓像被人重重一腳踢飛一般,身子被甩到身後的牆上,又彈回來,掙了幾掙倒地死去。

    槍聲響過之後,胡萃萃的手不抖了,掉轉槍口對準另一個流氓,又是一槍。

    那個流氓像野獸似地哀鳴了一聲,滾倒地上,一陣痙攣,氣絕身亡。

    胡萃萃盯著為首的流氓,恨恨地問道:“那天晚上是你帶的頭,那一切都是你指使的?”

    為首的流氓驚恐地看著這一切,已經魂飛天外,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像一條受傷的野狗滿地亂爬亂滾。

    胡萃萃不慌不忙地緊跟著他,一槍一槍地打,直至那人趴在地上爬不動了,胡萃萃用槍直抵那張失形的臉打出了最後一槍……

    燈飾五光十色,音樂低吟淺唱。

    百樂門舞廳的樂池裏,男男女女成雙成對地摟抱著隨著音樂舞之蹈之,錢乾文和陸尚娟相擁著在舞池裏跳得如癡如醉。

    蘇雅心穿著一襲月白長裙,手提一個竹籃,衣袂飄飄地走進舞廳,在四下裏尋尋覓覓。

    一曲終了,燈光大亮,紅男綠女們停止舞蹈,紛紛退歸座位。

    錢先生!”蘇雅心終於看見了錢乾文,連忙走上前去,高興地叫道。

    錢乾文聞聲望來,見是蘇雅心,不覺一愣,起身笑臉相迎:“蘇太太,你怎麽來了?”

    蘇雅心感激地說:“這幾天店裏生意很好,李太太很高興,對我客氣多了,還獎勵了我一個紅包。我想這全賴你和七姨太太幫忙,所以托人買了兩隻雞燉了,送給你們補補身子。喏,這是給你的……”

    錢乾文連忙接過:“哦,那太好了,我就喜歡喝雞湯!哎,你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蘇雅心高興地說:“我去過報館了,聽他們說今晚你來這裏跳舞,我就找來了!”錢乾文笑嘻嘻地說:“那太感謝你了!來,來,請坐,一起喝杯茶吧!”蘇雅心也不推辭,跟著錢乾文走到座位上,對陸尚娟頜首道:“陸小姐,你好!”

    陸尚娟冷冷地注視著蘇雅心,裝腔作勢地說:“喲,是蘇太太呀,你怎麽找到這兒來了,是第一次來這種高檔的場所吧?”蘇雅心謙卑地說:“是,是,這種地方我還真是第一次來,我都眼花繚亂了!”

    陸尚娟做作地“咯咯”一笑:“那當然,這不是你常來的地方,你當然會很不適應。哎,蘇太太,你這裙子很漂亮呀!”蘇雅心笑笑:“不好意思,這是七姨太送我的,穿在身上還合身……”

    啊,是七姨太送的呀,怪不得好看呢!”陸尚娟不屑地一笑,刻薄地說:“我心裏在想,蘇太太什麽時候變闊了,買得起這麽高檔的裙子,原來是別人送的呀!”

    錢乾文不悅地瞪了陸尚娟一眼,含笑問道:“蘇太太,你會跳舞嗎?”蘇雅心紅著臉:“會呀,學生時代我很喜歡跳舞,而且經常跳。不過,婚後跳得很少了。”錢乾文熱情地邀請說:“待會兒,我請你跳一曲好不好?”蘇雅心開心一笑:“真的?那太好了,謝謝錢先生!”

    正說著,樂聲又起,人們紛紛起身,男男女女相擁奔向舞池。

    錢乾文向蘇雅心做了個“請”的姿勢,蘇雅心含笑起身,握住了錢乾文伸過來的手,款款向舞池走去。

    陸尚娟目瞪口呆,氣急敗壞地嚷嚷:“哎,乾文,乾文!”

    陸尚娟的呼喊被音樂聲所覆蓋,錢乾文置若罔聞,與蘇雅心步入舞池,翩翩而舞,陸尚娟又氣又急,一把捧起蘇雅心送來的竹籃,狠狠摔在地上,跺跺腳跑出門去。

    在屈辱和仇恨的支配下,從未摸過槍的胡萃萃果敢地從石小川手裏接過手槍,不顧幾個流氓的苦苦哀求,毅然扣動扳機,射出了憤怒的子彈,為自己報了仇,回到金穀園,一晚上竟然睡得特別安穩,一覺醒來時,天已大亮。

    胡萃萃睜開雙眼,轉頭望著熟睡中的石小川,深情地欣賞凝視了一會兒,滿懷愛意地伸出纖纖玉手,在石小川胡子拉渣的臉上輕輕地撫摸著。

    石小川也醒了,睜開眼睛衝著胡萃萃柔柔一笑:“你醒來了?”胡萃萃甜甜一笑:“嗯,剛剛醒來,正欣賞你呢!你熟睡的樣子真好看!”石小川啐道:“瞎說,你睡熟的樣子才好看呢,以前我經常欣賞你的睡姿,真的很美!”胡萃萃幽歎了一聲:“隻可惜我再也不美了,以後你隻能看到一個麵目猙獰的醜八怪,滿臉刀疤,醜死了!”

    石小川勸慰說:“別胡說,你在任何時候都是美麗的!再說,你會好的,脫了痂,長出新的皮肉,等你完全恢複了,你又有了一張粉嫩潔白的臉……”胡萃萃愀然地說:“你別安慰我了,刀疤這麽深,怎麽恢複呀?這一輩子我是沒臉見人了。”石小川說:“怎麽會呢,我不許你總是這麽艾艾怨怨的,你得振作起來,像過去那樣,開心快樂的生活……”胡萃萃展顏一笑:“好吧,我聽你的,再也不會這麽艾艾怨怨了!”

    石小川欣然一笑,一把將胡萃萃摟在懷裏。

    哎,我們昨天晚上的事會讓人發覺嗎?”

    發覺是早晚的事,但不一定會找到我們……”

    怎麽可能呢!既然要被發現,必然會找到我們!依我看,你還是回溫海吧,到了那裏,杭州這邊隻怕奈何不了你,要不然……”

    你放心,沒事的,隻要你在這兒,我就要陪著你,哪兒也不去!”

    胡萃萃的目光黯淡了下來,稍頃強顏一笑:“好吧,隨你怎麽著,我不勉強你。好了,起床吧,你先去洗漱。”石小川問;“那你呢?”胡萃萃慵懶地說:“我再躺一會,等你洗漱完了,我再起床。”

    好嘞!”石小川答應一聲,掀開被子跳下床來,向衛生間走去。胡萃萃望著石小川的背影,淚水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