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有道光 不從天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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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候涼風至
二候白露降
三候寒蟬鳴
於是立秋
小鎮的天空淅淅瀝瀝下了一場雨,炎熱被秋雨衝刷而去,盛夏戛然而止,前幾日還在咒罵酷暑的人們走在街頭,穿著短袖竟覺得有絲絲的涼意。
“這還隻是八月上旬,估計再過幾天,又會變熱吧。”大師兄走在小鎮的青石板街上,他取下腰間係著的酒壺,小飲一口,而後發出了愜意滿足的讚歎。
“青烏鎮的冰沁酒,還是原來的味道啊。”
星邪跟在大師兄身後,看著天空細雨綿綿,石街兩旁有三兩小販在叫賣,路上撐著油紙傘的行人來去匆匆,幾間古樸鋪子上的牌匾早已殘缺不全,鱗次櫛比的木質閣樓在雨中散發出一股清幽的味道。
大師兄臉上帶著笑意,很是滿意這裏的景色,“青烏鎮的很多東西,都有上千年的曆史了,很多文人墨客,甚至於大修行家都在這裏留下過傳說,我們不急著回去,不妨在四處逛逛,說不定能看到什麽好東西。”
星邪笑著點點頭,目光隨即被街頭的一家老店吸引。老店門口屋簷下的板凳上,坐著一位老奶奶,老奶**上包著青絲帕,穿著左襟大褂,衣上花邊精致秀美,這是當地的傳統服飾,如今也隻有少數老年人才會穿戴的如此完整。也許是因為生意冷清,老奶奶正望著細雨出神,顯得有些落寞。
“師兄,去那家店看看吧。”星邪向著那家小店走去。
走的近了,才發現鋪子很是破舊,門前的台階上厚厚的一層積灰,屋簷下的門柱上也掛滿了蜘蛛網,像是很久都沒有人清掃過了。
星邪來到老人麵前,輕聲問道:“阿婆,我可以進去看看,選兩樣東西麽?”
“可以,可以。”老人笑的很開心,臉上的皺紋綻放開來,她想起身,但是坐的時間太久了,一時有些使不上力,星邪見狀,上前扶起了老人。
走進屋內,撲麵而來的是一股發黴的陰濕味,大師兄走到門口,就被那股子黴味逼得捂住了鼻子,遲遲不肯進去,星邪卻如同什麽都沒有感覺到,他的目光,停在了房裏掛著的十幾件銀飾,有耳環,鐲子,銀鎖等等,這也是青烏鎮的小店賣的最常見的東西。
“阿婆,這裏就您一人麽?”
老人搖搖頭,“兒子和媳婦出去做生意了,一年到頭也回不來,還有個孫子在這裏陪我,前些年鎮上來了位高人,說他天賦不錯,可以修行,於是他就每日早出晚歸,說是要尋找什麽.....道,現在快到吃飯的時候了,那孩子估計快要回來了。”
星邪點點頭,從木架上取下了一對鐲子,這對鐲子工藝很是精巧,極窄的鐲身上環刻著一鳳一凰,星邪想到師妹平日就喜歡這些小飾品,便詢問起老人鐲子的價格。
“這對兒啊......三兩銀子,你便取走吧。”老奶奶答道。
“三兩可不行,這鐲子可是鎮店的寶貝,起碼十兩。”一個刻薄的聲音從星邪身後傳來,屋內進來了一名青年男子,男子打量著星邪,眼神裏是毫不掩飾的貪婪。
“阿毛啊,你怎麽能.....”
“我說十兩就是十兩,奶奶上了年紀有些糊塗了。”叫阿毛的男子打斷了老人的話,頗有些不耐煩。
“你是阿婆的孫子?”星邪問道。
“是。”
“你平日有時間修行,怎麽沒時間幫老人家打掃下屋子?”星邪看著阿毛,目光溫和,但是表情很是認真。
阿毛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誇張的大笑起來,“你還是快些付錢滾蛋吧,先告訴你一聲,這鐲子你碰了,不買都不行,其餘的事情,我看你這小毛孩管的太多了吧,老子是修行家,還理打掃屋子這些屁事?”
“阿毛,聽奶奶的,三兩就可以了。”老人的聲音焦急起來。
阿毛冷哼一聲,雙手抱肩,沉聲道:“你今日不給十兩銀子,就別想出這個門。”
星邪沒有再說什麽,他從懷中拿出了些許碎銀,來到了老人麵前。
“阿婆,這是十兩銀子,您拿著,保重身體。”星邪把銀子塞進了老人手中,然後轉身走出了老店。
店外的青石街上,大師兄靠著一尊石獅子,耷拉著腦袋,似是睡著了。
“大師兄,走吧,要趕路了。”
“恩.....”大師兄打了個長長的嗬欠,“師弟進去挑了什麽東西?”
“一對鐲子。”
大師兄點了點頭,他轉身,看了鋪子一眼,“銀鐲子要十兩,有些貴了。”
“原來師兄都聽到了。”
“怎麽妥協了,你要出來,那家夥怕是還攔不住你吧。”
“不是因為他。”星邪歎了口氣,“老人家辛勞了一輩子,多給些錢又有何妨。十兩銀子對我來說,又算不得什麽。”
“隻怕你這個小財主是要被人給惦記上了,這下有意思了。”大師兄拍拍星邪的腦袋,大笑起來。星邪沒有答話,隻是跟著大師兄,在朦朧煙雨中走出了古鎮。
二人走上官道的時候,天空已被夜幕覆蓋,晚風吹拂,帶來陣陣泥土的清香,遠處有點點亮光,是三兩螢火蟲在飛舞。雨雖然停了,但把坑窪不平的道路變得更加泥濘。不過大師兄和星邪都沒有在意,他們一前一後,步伐不急不緩,這條官道每隔幾裏就會有一兩家小店可供住宿,時間還很充裕。
路上無人,大師兄走的有些無聊,他輕輕拍打起腰間係著的長刀刀鞘,哼唱起一首不知名的歌謠。歌聲蒼涼蕭肅,透著淡淡的悲意,像是那些從戰場歸來的老兵,在祭奠死去的袍澤。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星邪聽著歌聲,輕聲應和道。
大師兄停下歌聲,撫掌讚歎道,“小師弟知我,將來若有一日戰火再次席卷這天下,能與師弟並肩殺敵,一定酣暢淋漓。”
星邪想了很久,認真答道:“但願這一天不要到來的好。”
“戰爭,無法避免,因為人和人之間利益的衝突無法避免。就像生活中你不去招惹別人,不意味著別人不會覬覦你的東西。爭鬥無處不在,比如現在。”大師兄說著停下了腳步,星邪也停了下來。
夏夜
官道
極安靜
但是不平靜
十幾道黑影在夜幕中現出身形,他們緩緩逼近,把星邪和大師兄圍在了正中。
星邪環顧四周,這些人手中拿著短刀,木棍,甚至於碎石,目光裏有戾氣,也有不安。他們甚至於連劫匪都算不上,大概是從古鎮裏一路跟來的地頭蛇。
“知道你們是兩隻肥羊,把錢都拿出來,留你們性命!”為首的蒙麵人凶狠說道。
“先前在那鋪子裏,已將錢給你了。”星邪看著蒙麵人,眼神有些黯淡。
“被認出來了啊,那還囉嗦什麽,快把錢拿出來!”蒙麵人扯下了麵罩,便是那個叫阿毛的青年人。
“你這樣,沒道理。”星邪搖頭。
“道理?老子拳頭大,老子的拳頭就是道理。”阿毛嗤笑一聲,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哎。”星邪歎了口氣,顯得有些悲傷,大師兄看著星邪,想到小師弟是個不會掩飾的人,當他高興地時候,是毫不做作高興,所以他悲傷地時候,也是真真確確的悲傷。
星邪悲傷,是因為他沒有想到眼前的青年已經惡劣到了這樣的程度,他也在悲傷自己似乎要做一些他不喜歡的事情了。他往後退了一步,極認真的把袖口卷到了手肘的位置,然後說道,“大師兄,請不要出手。”
大師兄露出一絲感興趣的笑容,心裏想著這麽些年,還從沒見過師弟跟人動手呢,又擔憂著星邪不會打架,一會要是吃了虧,自己得趕緊出手才是。
星邪左手向前伸展,作出一個“請”的姿勢。
“來吧,我用你的方式,跟你講道理。”
不知誰大吼了一聲,十幾人拿著各式的武器,向著星邪衝了過來。
幾個月前星邪踏入明道境,然後引天地能量進入己身,他的五感,反應,體魄,早已潛移默化中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那些衝來的不過是些普通人,所以動作在他眼中也變得有些笨拙。他向前走去,側身躲過迎麵的短刀,一拳擊向其中一人的腹部。他的動作看起來很自然,不緊不慢,甚至於他有閑暇時間觀察到了被擊中的人臉上表情的變化過程,然後他再次轉身,用手肘震掉了身後一人的木棍,順便震碎了那人的虎口。
星邪的動作不快,用的力量也不大,但這是對於同樣明道境的人而言。在那些普通人的眼裏,星邪便是一道快到無法捕捉的白影,鬼魅一樣在人群裏穿梭,不斷有人哀嚎著被擊倒在地,或斷了肋骨,或折了手臂。
阿毛瞪大了眼睛,他沒想過,麵前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竟然也是修行者,而且是明道境的修行者,他怒吼一聲,雙腿用力,小腿紮實的肌肉墳起,在地麵留下兩個深深的腳印。阿毛像是利箭,彈射到半空,他把刀舉過頭頂,帶起一陣冰冷刺骨的狂風。那是近乎凝成實質的殺意。
星邪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來自於同樣的明道境。他抬頭,看到了空中的那個人影,還有那把要把空氣都絞碎的刀。
星邪伸出左手,似乎想要把刀握在手中。
夜幕中忽的亮起了一道光,純淨聖潔,是最純粹的白色。
今晚是陰天,所以沒有月亮,所以這不是月光。
所以這道光
不從天上來
它來自人間,來自那個白衣少年伸出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