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九章 再逢卻已無人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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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森林幽寂,可鳥獸卻是感知敏銳,仿佛此地出現了什麽可怖之事一般,驚起一片飛鳥,撲棱棱便遠遠逃離了開去。

    所幸冷蕭不是嗜殺之人,他望著那十幾人倉皇離去的背影,清晰的望見他們目中那一抹怨毒,隻因他是個公平之人。

    修為盡散,於修士而言,恐怕要比殺了他更加殘忍,可惜,這江湖風起雲湧,又何曾仁慈過。

    待十幾人盡數退去,那看似萎靡的狐狸,卻忽然身子一動,便從冷蕭身上跳了下來,一刹便沒了蹤影。

    冷蕭不由失笑,倒也是不以為意。輕聲慨歎一聲:“這幾年過去,想必當年那隻小狐狸也該有那麽大了。”

    他停頓了數息,緩緩轉身離去,心中不由自嘲一笑,不論他去的早或晚,既定之事,早已無法改變,莫須有之事,也根本不會發生,為何要心存怯意?

    他灑然離去,未曾注意到身後不遠處草叢之中緩緩探出一個小腦袋,遙遙望著他的背影。

    冷蕭腳步飛掠,速度更是不必說,已然達到了自身所能達到的極限。然而還不等他跑出多遠,前方卻突然密密麻麻聚攏了大片人影。粗略一看,不下五十人,看其服飾,一黃一白,赫然便是之前那十幾人的同門。

    卻見人群之中,走出一黃一白兩名老者,這二人修為竟是極高,雖也是金丹,可冷蕭自忖不是對手。

    之前被冷蕭廢去修為的那白衣領頭之人自老者身後一步踏出,卻見他一指冷蕭,淒慘呼喊著:“宗主,正是此賊!”

    那白衣老者頓時對冷蕭怒目而視,厲喝一聲:“狗賊,你好大的狗膽,敢在我大白宗地界傷我大白宗弟子,今日老夫若不取你狗命,老夫便不姓白!”

    便是與此同時,那黃衣老者也是一步跳了出來,恨聲道:“我大黃宗,也是斷然輕饒不了你!”

    大白宗宗主麵上怒意遠甚於那大黃宗長老,若他門下能夠再出一個金丹修士,整體實力必是再度飛躍,可今日卻是盡數葬送於冷蕭之手!

    那被冷蕭廢去修為的白衣領頭人厲聲道:“宗主,這狗賊定是妖修,否則又如何會救了那幻靈狐!”

    冷蕭始終平靜而立,一言不發,他越是如此,讓那大聲喊叫之人便自覺是跳梁小醜一般,反倒是叫那人群都靜了下來。

    這刻,他才淡淡說道:“可說完了?”

    自那帷帽之內,驀然傳出一聲輕笑,隻聽冷蕭忽然沒頭沒尾的說道:“師傅,出手吧!”

    那黃白二位宗主心下頓時一驚,徒兒尚且是金丹修士,看冷蕭那般自信模樣,師傅莫非乃是元嬰?

    便見那大黃宗與大白宗二位宗主下意識側頭一瞥,卻並未看見有任何特殊之處,身後分明空無一人。然而再等他們回頭之時,這前後不過一息時間,麵前哪還有冷蕭蹤影?

    大白宗宗主頓時怒火中燒,猛然咆哮一聲:“這狗賊竟敢戲耍於老夫,所有人全力追捕,老夫非要剝了他的皮不可!”

    便聽大白宗宗主一聲令下,二十幾個大白宗修士便衝進了森林之中。那大黃宗宗主自是不能落於人後,也是大袖一揮,一群人便一頭紮進了森林之中。

    然而這森林之大,叫他們如何去尋冷蕭?再者,除了那兩個老者之外,其他人冷蕭根本不懼。

    那白衣領頭人修為盡散,自是不可能前去追殺冷蕭,本打算在原地等待,卻又怕冷蕭突然回來,思索了一番,還是打算速速離去。

    然而他心中最為擔憂之事卻終究是發生了,便在他剛剛轉身之際,身後驟然傳來一道聲音:“閣下何必急著走。”

    那白衣領頭人頓時身軀一顫,當是修為被廢,想著生不如死,可如今死到臨頭,卻又想,好死不如賴活著。

    他顫巍巍的轉身,見冷蕭自那草木之中輕描淡寫的走出,心中不由泛起一絲苦澀,麵上笑容僵硬不已:“大人饒命,方才那絕非小的本意,乃是宗主一意孤行!”

    冷蕭緩步走到那白衣領頭人近前,那漢子不由麵龐一顫,腳步又是下意識退後半步,訕笑不已。

    “想活,是嗎。”

    那白衣領頭人聞言,頓時眼睛發亮,連聲道:“自是想的,單憑大人差遣!”

    冷蕭便是問道:“你方才,為何一出言便認定我乃是妖修?”

    所謂妖修,靈獸化形,極為妖。若無法化形,便是修為再高,也不過是獸,而非妖。

    那白衣領頭人聞言,目中閃過一絲疑惑之意,卻是立刻說道:“此事便是要從數月之前說起,數月之前,這夜魅森林之內突然出現了一個妖修,本體乃是一隻蝙蝠,似是受了重創,唯有不斷吸食人血,才能維持生命。”

    “這數月來,已然是有不少修士遭了殃,成了其果腹之物。既然有人傷,必有傷人者,大人分明乃是外來之人,所以小的才……小的胡言亂語,胡言亂語,大人切莫怪罪!”

    冷蕭目光驀然,這白衣領頭人心中分明恨極了他,可如今卻還要在他麵前這般卑躬屈膝,當真是可悲。

    “你以為,乃是我擊傷了那妖修?”

    白衣領頭人聞言,目中閃過一抹不屑與冷笑,卻又瞬息隱藏了起來,訕訕道:“那妖修乃是元嬰修士……”

    他隻說了一半,便不再言語,冷蕭心中頓時有了數,心中莫名將此事和姚心雨聯係了起來,這偏僻之地,平日裏根本沒有幾個人來往,怎的又會突然出現了一個元嬰修士?

    “你們此前抓捕那幻靈狐又是為何?”

    那白衣領頭人立刻接口回答:“此事便是由那妖修而起,我等認為他躲在一處墓葬之中,那墓葬入口處有幻術封印,我等難以接近,唯有依靠幻靈狐之皮。”

    冷蕭聞言,不由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手指微微指向一個方向:“那墓葬,可是在此方向?”

    白衣領頭人望向冷蕭手指,不由點頭如搗蒜,連連應是。

    冷蕭依言,並未殺他,留他一命。這白衣領頭人眼看冷蕭瞬息離去,忽然一屁股跌坐在地,手心緊緊捏著一枚傳音符,可他沒有靈氣,空有此符,根本無用!

    冷蕭直接騰空而起,體內金丹頓時便翻滾出一股磅礴靈氣,叫他速度不斷提升,迅速朝著梧桐村飛去。

    遠遠望去,那參天梧桐仍然屹立在那裏,幾個春去秋來似乎並未在它身上留下一絲痕跡,還是當年那般模樣。

    見此,冷蕭心中稍稍鬆了一些,快步衝了進去。

    幾步經過了當年所居的草屋,門戶緊閉,似乎很久無人居住了。村子幽靜,此刻靜是沒有一絲聲息。

    待他再往裏走幾步,漸漸傳來孩童嬉鬧之聲,聽見此聲,冷蕭心中不由再鬆幾分,快步朝著姚無求家中走去。

    一路走來,那幾個孩童一看到他,立刻變了臉色,紛紛尖叫一聲離去,隨著這一陣尖叫,家家戶戶頓時有大人走出,手中各持器物,刀棍皆有,目中滿是警惕之色。

    還不等冷蕭過去,姚無求已然是從家中趕了過來,看到姚無求的刹那,冷蕭心中轟然巨震,卻見姚無求一頭白發稀疏而淩亂,衣衫邋遢不堪,麵容枯瘦,隻剩下一副皮包骨頭。

    他身子愈發佝僂,一手拄著拐棍,那般姿態,竟是比紫嘯天還要矮小了。

    不等他出言,冷蕭立刻揭下了帷帽,顫聲道:“姚爺爺,你怎的落魄至此!”

    一聽到這聲呼喚,姚無求目中那一抹警惕與黯淡不由盡數散去,身形連連搖晃,便要上前,看那番模樣,已是連路都走不穩,冷蕭連忙前去扶住他。

    姚無求丟了拐棍,刹那間老淚縱橫,手指緊緊握著冷蕭雙臂,口中連聲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那諸多村民盡數散去,姚無求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歎息了一聲,似有釋懷,似有追憶,他輕歎一聲:“難得回來一趟,去看看雨子吧,她可是天天念叨你。”

    冷蕭聞言,心中不由一顫,似有激動,似有心切,似有怯意,似有回憶,麵上頓時泛起一絲笑意:“好!”

    二人遂去,可姚無求並未朝家中走去,反倒是帶著冷蕭越走越偏,一直朝著那山上走去。冷蕭心中卻是泛起一抹追憶,在那山巔,漫山遍野皆是入袂,不知今昔,可還有當年爛漫之景?

    姚無求腳步很慢,走幾步便要喘息一聲,卻不叫冷蕭去扶。直到又是半個時辰之後,姚無求驀然停下了腳步,開始劇烈咳嗽起來,繼而力有未逮,癱倒在了地上,胸膛微微起伏,目中恍惚,歎息一聲:“老了,不中用了。”

    然而冷蕭卻並未理會,麵上卻是怔住了,在他目光盡出,那被入袂草所環繞之處,一塊墓碑孤零零立在那裏。

    冷蕭目力極好,一眼便是望見那墓碑之上所書文字:愛孫姚心雨之墓。

    可是這刻,他情願不要這超凡目力,情願始終蒙蔽在方才的淺淺激動之中。

    他腦海之中,再度回蕩起陽心寺那和尚所說之語,世間之事,自有因果,那殺生地獄,既是幻,亦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