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渡口外,舊客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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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總喜歡朝著鍾靈毓秀的地方追逐,這樣荒涼的地方總鮮為人知。

    走過這一片荒漠,是荒海。荒漠邊緣與荒海相連,不分彼此,又涇渭分明,有時人們會分辨不清,這究竟是一片沙漠,還是一片巨大的沙灘。時有人爭論得麵紅耳赤,從未有得出過一個結論。

    而這結論,也從來不重要。

    許是因這一分異,這荒漠之倒也惹來不少領略自然偉風光的人。除此之外,便隻剩下一些窮苦的走沙人,在滾燙的沙礫下捕捉一些毒蟲拿去販賣,維持著艱難的生計。

    走沙人與遊人之間很好分辨,膚色黝黑、看起來精壯的,十有是走沙人,而遊人,多是膚色白淨、看起來質彬彬的公子小姐,出來尋個消遣。

    有時也會叫住零星忙碌的走沙人詢問一兩句,買兩隻毒蟲逗弄,或是買幾株防毒蟲的草藥。

    一天,荒漠多了一個麵容白淨的青年人,像個讀書人,與他們這些胸無點墨的粗人有本質的分別,如在荒海的兩端。

    走沙人私下痛飲濁酒時,總是對這些惺惺作態的人怒罵、不屑,然而這份不屑背後所蘊含的,卻是無法奢求的羨慕。

    荒漠來的人不多,走沙人見到遊人,仿佛老鰥夫見到了赤身沐浴的大姑娘,兩眼便再挪不開了。

    這些遊人都很爽氣,大多都會買幾株防毒蟲的草藥,或是水和幹糧。這些養尊處優的公子小姐,行事隻憑一時衝動,哪裏會準備那麽多呢?

    荒漠的走沙人來來去去,是那些人,彼此間,熟悉的更熟悉了,不熟悉的,也變得熟悉了。有什麽新鮮事,總是在傍晚幾碗酒入喉,便傾倒了出來。

    許多人見過這個青年人,之所以記憶猶新,隻因他與旁的遊人很不一樣,沒有那麽興致勃勃,也沒有突逢惡劣環境的抱怨,神情平靜得像荒漠裏被風沙侵蝕了無數年的巨石,眼神幽深得像寂夜裏席卷著繁星與冷月的劣風。

    他行事也古怪,對防毒蟲的草藥並不問津,隻買了些許淡水和幹糧,反倒將所遇到的走沙人積存的毒蟲全部買走了。

    他出手卻不闊綽,並不還價,也絕不多給一。

    他懷抱著一個極美的女子,許是要到極遠的地方去。有的走沙人揣測,他所去的方向,是荒海。

    荒漠裏是有驛站的,驛站裏有駱駝,不過離這裏卻不近,所以他隻是憑一雙腿走去,直走向落日盡頭。

    有人吃酒吃得醉了,黝黑的臉看不清酡紅與否,隻是眼睛裏放著湛湛的光,憨直地笑著:“俺生來從沒有見過那麽漂亮的女人,是那些來遊玩的小姐們也不。那女人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你們說會不會是個死人?”

    “胡扯,死人哪有這麽鮮亮的皮子!天底下人模狗樣的東西多了,照俺看,八成是哪一家的小姐被人下了藥,一路擄來的。”

    邊,傳來一人粗鄙的笑。

    死人也好,生人也罷;自願也好,被擄來的也罷。都與他們沒有半分幹係,他們也絕不會去多管閑事。那漂亮女人對他們而言唯一存在的意義,是這下酒的幾句戲言。

    於他們眼裏,生命裏最重要的,無非隻剩下手這一碗酒了。天空地闊,渺渺無寂,幾搓走沙人,聚在荒漠的幾處,便如是荒漠生出的幾叢草,微不足道。

    當冷蕭站在荒漠與荒海的交界處時,已是整整二十七日後。走沙人的幹糧有肉、有餅,隻是不管是肉還是餅,嚼起來都像在嚼一把沙子,咽下的時候像在吞刀子。

    他從前的日子,飄搖無定,不過是江湖的一個浪子,可再不濟的時候,也沒有吃過這樣的東西。

    他身蒙了一層厚厚的黃沙,時靈曦身便要好許多,卻也撲了一層霾,唯有一張臉頰不染纖塵。

    冷蕭為彼此打理了一下衣裳,海天之間洶湧著一團厚重的霧氣,朝著荒漠席卷了過來。濃霧之盡是水汽,將二人身子一籠,幹燥的衣裳立刻變得濕漉漉的了。

    冷蕭將懷的女子摟得緊了些,白日裏滾燙如油鍋的沙漠,入夜後卻極冷,宛如陡然間掉進了冰窟窿。

    海麵風平浪靜,如同一汪死水,不知是秋實島遠在更深處,還是他走錯了方向。

    冷蕭沿著海岸尋了兩個時辰,直到後半夜,尋到了一處渡口。

    渡口外泊著五六隻烏篷船,看去陳舊的很,不知曆經了多少年頭,卻依舊能載人,依舊能遮風擋雨。

    幾個窮苦的船夫便將烏篷船當做了家,在船裏便睡了。這般常年在外的人,大多睡得輕,冷蕭腳步落在沙子,發出間隔分明的沙沙聲,將幾個船夫都驚醒了過來。

    當首的一隻船,有個半大的丫頭掀開碎花布做的簾子探出臉來,睜著惺忪的睡眼,卻很快被一個老翁給按了回去。

    幾個船夫抬眼掃了冷蕭一眼,看他不像賊人的樣子,便又回去睡了。試問,又有哪一個賊人會這般明目張膽,且懷還抱著一個女子呢?

    當首那隻船的束發老翁,縮回蓬後,不幾息工夫,便取了食物與水來,問道:“年輕人,怎麽會來這種地方,窮山惡水的。小姑娘這是怎麽了?”

    “病了。”冷蕭謝絕了束發老翁的好意,輕輕回應了一句。

    “倒是老人家,為何會在這樣的地方搖船,這渡口,一年到頭又能經過幾人?”

    束發老翁將端來的水囫圇灌進了腹,一滴不灑。冷蕭靜靜望著他,旁的船夫都是頭發蓬亂,髭須盡數糾纏在一起。獨是他,將一頭白發梳得整整齊齊,須子也理得清爽。

    束發老翁搖頭淡淡笑了聲:“圖口飯吃罷了,無客來,便於荒海撈幾尾魚吃,這海裏,除了死人外,屬魚最多。”

    冷蕭道:“我方才看見船還有個孩子,將一老一小兩段人生,都拘在一隻小船裏,可值得?”

    束發老翁擺手道:“說什麽值得不值得,人活著本是件極不容易的事,如何要再去奢求該怎麽個活法?”

    他顯得有些意興闌珊,眼睛迷蒙了起來,轉身便要回去歇息了。卻又被冷蕭叫住:“老人家,我要渡海,即刻出發可否?”

    “渡往何處?”

    “秋實島。”(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