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身如飛雪茫茫若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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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時雪花飛舞,夜涼如水,這小雪下了一整日,在屋簷上堆了厚厚一層,院中也是一片泥濘,幾名小廝早早回屋歇了,卻不見王伯折返,直至月近東窗時,才有人捎回消息,說是老王這兩日都要留在蘇翁那裏議事,後日方能回家。

    因有宵禁的緣故,捎信人傳完話,便匆匆走了,蘇楊兒也不知老王究竟有什麽大生意,要談兩日這麽久,總歸還是暗暗竊喜,這錢當然是愈多愈好,她這幾日也一直在揪心糧事問題,卻苦於蘇家上下沒有一個種過地的,就連老王也對此事一竅不通。

    “小玲那個死丫頭又跑出去和男人鬼混了!”

    此刻蘇楊兒手腳冰涼的躲在被窩裏,伴著時明時滅的昏暗燈光,小嘴中輕呼出一口熱氣來,因女子經期不可桶浴,此間又無浴室,她隻作了簡單洗漱,便打算就寢。

    這時她又有些不安的摸了一下腿間的經帶,這經帶是新換過的新棉,她知道不消明日,這經帶上便又要染滿觸目驚心的鮮紅,每次更換都著實很不方便。

    每逢孤單一人時,她都不禁會想去摸一摸自己的身子,可始終有賊心沒賊膽,這除了是對自己這幅身體的尊重以外,更多的則是在刻意壓製蘇陽的人格部分,盡管這無異於是一種自欺欺人的精神閹割,但總好過精神分裂。

    “唉…外麵有陸靖元那隻發情的小公狗咬著不放,裏麵還有我自己這隻發情的老公狗總想搞事,那哥們怎麽就不能理解我的苦心呢,大家都是男人,你就一點覺悟都沒有?”

    人就是這樣奇怪,當喜歡一個人時,會念念不忘,當討厭一個人時,也會念念不忘。

    蘇楊兒不想自尋煩惱,用被子將自己蒙住,在被窩中蜷縮成一團,她身子一到夜裏便手腳冰涼,這是她自己發明的自我取暖大法,欲要就此沉沉睡去,忘卻一切煩惱。

    模樣,就像一隻鴕鳥一樣…

    折騰了這許久,月亮已漸到中天。陸靖元回到陸宰府上,他這幾日一直寄宿在此,原本照陸伯彥的意思,是命他隨陸宰學習一年半載,以便日後舉賢,可連日裏陸宰一直無暇管教,以至於令他落了個無人問津的下場。

    此時陸靖元身上帶有濃濃酒氣,顯是又買醉一場,當他身形搖晃走入院中時,卻發現客廳中人影幢幢,陸宰似是正在會客,他不由暗感奇怪:“大半夜裏,還有客人?”

    這後衙本就不大,客廳大門又正開著,裏麵的人也立即發現了他,卻聽陸宰出聲喚道:“靖元,快來見見伯父的幾位貴客。”

    陸靖元聞音輕輕撣了撣肩上的積雪,應聲走入客廳中,卻見堂下除陸宰外,還坐有三人,一人身著番邦淡綠袈裟,頭戴一頂氈帽,看起來像個和尚,卻又與中原和尚迥異,陸靖元見此人粗手大腳,手指第二關節合掌凸出,顯是經年撞擊硬物所致,不禁目光一動。

    見這番邦和尚衝自己微微一笑,他這才收回目光,心下暗道:“這一整日裏遇到的,不是尼姑,就是和尚,實在晦氣之極!”

    此念一落,他才望向另外兩人,這兩人打扮倒很是尋常,其中一人淨麵無須,著對襟黑布袍,頭戴方巾,像個書生;另一人圓領長衫,粗眉大眼,表情十分嚴肅,瞧不出來曆。

    這時那書生起身笑道:“想必這位就是陸明府的佳郎了吧,在下段文興,大理人氏。”

    聽到這話,陸宰搖頭笑道:“段兄此言差矣,某膝下隻有一子,尚未滿月,這位是本朝陸太尉之子陸靖元,添為陸某賢侄。”

    太尉原指三衙管軍,陸伯彥為正四品,尚差一步,但也不過是臨門一腳,他為一路統帥,這聲太尉倒也當得起,而段文興聽到這話卻不由一陣尷尬,忙改口道:“原來是陸衙內,恕在下眼拙。”

    陸靖元知段姓為大理國姓,此人雖賣弄小聰明惹人討厭,但也不怠慢他,當即便向他拱了拱手,這時才聽陸宰分別介紹道:“靖元,這位大師是西夏國天都寺中的得道高僧鳩思延大師,這位是海外扶桑國行商遠山先生。”

    “扶桑國?”陸靖元微微一怔,夏國崇佛,西夏和尚不稀奇,他在中原亦常見,但這扶桑國可就稀奇了,這還是他首次見到海外島國來客。

    不過這兩人一個商人、一個和尚,倒不配讓他行禮,隻對他二人微微郃首示意,在心下暗暗不解:“伯父大半夜裏會見這些三教九流人物作甚?”

    他正想著,卻聽陸宰對眾人道:“諸位遠道而來,原本小縣該留各位在府上一聚,怎奈本府地狹屋少,隻能留鳩思延大師一人過夜,招待不周望段兄與遠山先生海涵。”

    大理、扶桑崇佛之風不下夏國,段文興聽了立即說道:“鳩思延大師乃得道高僧,自應受此禮遇,至於我等自有去處,不勞明府費心。”

    遠山常年來往漢地,雖能聽懂眾人說話,漢語卻極為蹩腳,結巴道:“佛陀,應該的。”

    陸宰聞言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諸位便按適才商議所言,爾等可自由買賣出入,小地物產不富,但山茶乃是一絕,有仙頂絕煙之稱,至於成稅,照宋律按四六成繳納,其餘市物,亦任爾等選購,但大宗交易需得及時上報本府。”

    聽到這話,陸靖元心下恍然,原來這班人是來做買賣的,倒沒想到這出入不便的小小山城竟也有外商會來,而且不像是來小打小鬧的,否則也不可能驚動陸宰這一地之主。

    尋常接納外商,拉上一兩車貨物,與哪行做的交易,自有該行行首上秉官府,眼前這幾個人顯然是想做大買賣的,陸宰想必是怕他們偷稅漏稅。

    他正念叨著,又聽陸宰道:“靖元,今夜你的福氣到了,你領鳩思延大師去客廂歇下,此等機會千載難逢,你若有何煩惱盡可向大師尋禪問道。”

    聽到這話,陸靖元頓時有些不悅,他本就寄宿在客廂,陸宰言下之意便是讓他同那番邦和尚同居一夜,不禁暗暗想道:“先是尼姑,又是和尚,我今日也是倒黴透了!”

    話雖如此,但他畢竟也隻是陸宰的客人,隻能應聲稱是。

    陸宰這才說道:“天色不早了,諸位散了吧。”

    段文興與遠山二人應聲告辭離去,陸靖元強忍怒氣,對鳩思延,道:“大師,請吧。”

    鳩思延點頭隨其離去,路上一言不發,陸靖元本就在蘇楊兒那裏受了一肚子氣,又要與這番邦和尚同居一夜,自是沒什麽好臉色給他,隻暗暗想道:“我這一日裏,可算是跟這些禿驢較上勁來了。”

    可誰知,當二人入了客廂,催亮油燈後,鳩思延忽然問道:“陸衙內在何處飲得美酒,可否告予老衲得知?”(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