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水窮處,旦夕禍福皆作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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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楊兒臀瓣著地,疼得睜開眼來,才知兩人原來已經到了穀底。

    但見眼前一條清河流過,身下盡是河卵,除了二人外,莫說人跡,獸蹤也無半點。

    陸靖元癱坐在旁,不住笑道:“原來你這小妞兒也有大義凜然的一麵。”

    蘇楊兒驀地清醒過來,心知自己上當了,本已火冒三丈,可當看清陸靖元鮮血淋漓的手掌後,怒氣又一點一滴的離身而去,抓起他的手掌,眼前一團團雲霧飄來飄去,連說話都變得艱難起來。陸靖元見狀歎了口氣,輕輕的道:“你怎麽又要哭了,我不疼的。”他雖是勸慰,語調中卻殊是虛弱之意。蘇楊兒道:“你就知道逞能。”

    陸靖元平日驕傲的就像一隻孔雀,可真將他的羽毛拔光後,反倒令人深感不適。

    他想撐持著要坐起身來,可是衰弱已極,要將身子抬起一二寸。也是難能,隻不住的咳嗽。蘇楊兒急道:“你不要動了,我去找些水來給你洗手。”

    說也奇怪,二人身處半空中時便聽聞穀底激流震蕩,轟隆響聲不斷。

    但真到了這穀底河畔,卻發現不過是一條小河徑流而過,水波平靜,想是空穀回聲緣故,原本不大的流水聲,在不同時辰潮漲,是以顯得壯烈。

    蘇楊兒舀起一捧清水,牽過陸靖元的手掌認真清洗,不多時她手心的清水便化為了一灘血水,道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露出,叫她顫顫發不出聲來。

    清洗數遍後,蘇楊兒又從袖口取出一柄剪刀來,茲拉裁下袍擺上的衣料,為他包紮。

    陸靖元咳嗽了一陣兒,漸漸平靜下來,笑道:“你這是帶了幾把剪刀?”

    蘇楊兒沒好氣道:“就兩把,一把捅了那個王八蛋,另一把救你這個王八蛋。”

    陸靖元微微一笑,道:“捅的好,救得更好,隻不過……”

    蘇楊兒道:“隻不過怎樣?你想說甚麽,盡管說出來,都這會了又何必吞吞吐吐?”

    陸靖元道:“你這兩把剪刀原本都是用來防我,預備謀殺親夫對罷?”

    聽見“謀殺親夫”四字,蘇楊兒臉上一紅,向外望了幾眼,卻不答他。

    換做以前,她聽到這樣肉麻的話,不是暴跳如雷,便是渾身起雞皮疙瘩,然而這一次在她心底深處,卻有一個堅強而清晰的聲音在不斷響著:“不男不女,是為人妖,我不能再這樣活下去了,總該選一個來做,我現在這幅樣子,又沒有大本事,總得找個依靠。”

    過了一會,她深吸幾口氣,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緩緩的道:“你的話不錯。我確是用來防你的,但我絕不會殺你。你陸靖元有情有義,我蘇楊兒也不會忘恩負義。”

    陸靖元一喜,傷手上揚,輕撫她臉頰,道:“楊兒,今後我倘若讓你受半點委屈,負你一星半點,但教我姓陸的不得好死。”

    蘇楊兒並未躲閃,任他愛撫,呼吸逐轉急促,她兩度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對於陸靖元的心意,實已清清楚楚,此刻縱欲自欺,亦複不能,再加自己對他一向視而不見,兩相比較,更顯得一個情深義重,一個自私涼薄。她適才從鬆手到決意犧牲自己,雖隻一瞬之間,內心卻已起了大大變化。但糾纏折磨她許久的蘇陽卻不會如此輕易的煙消雲散,是以叫她立即變成一個處處迎合情郎,嫻雅守禮的小女兒也絕無可能。

    她心想:“我和這小子落到今日這般田地裏,恐怕少了一個,另一個都絕難獨活,且不管我究竟想做男人還是做女人,他重傷不起,我都該先順著他,叫他高興高興也好。”

    於是紅著臉,模棱兩可道:“你這些騙我上床的鬼話,還是留著回家再說罷。”

    語氣中似是非是,若即若離。

    陸靖元聽了果然胸中喜意更甚,笑道:“好,好,咱們回家再說。”

    說罷他忽然心念一動,回想起這幾個多月來自己苦苦追求蘇楊兒的種種經過,越想越難受,道:“沒想到我陸靖元一生最得意時,竟是在這滿是爛泥的深穀中,可這人間絕地在我看來卻是人間仙境,我便是叫它神仙穀、歡樂穀那也無妨。楊兒,等十幾二十年後,咱們子孫滿堂,再來這神仙歡樂穀中,絕不會如眼下這樣狼狽。”

    蘇楊兒本就心意不堅,在做男做女一事上尚還搖擺不定,聽他越說越肉麻,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忍不住發作道:“你有完沒完了,咱們能不能活著出去都不知道呢,甚麽神仙穀、歡樂穀,在我看來就是臭泥穀、王八蛋穀!”

    陸靖元似乎早已習慣了她這樣忽冷忽熱,隻微微一怔,隨即笑道:“我背你下來,當然不是為了求死來的,更何況我有了你這美人,便更舍不得死了,咱們既然能活著到這裏,便不怕不能活著出去。”

    蘇楊兒本還空自煩惱,聽到這話,立刻翻臉,喜道:“你是不是又有主意了?”

    陸靖元道:“你瞧眼前這條小河,河道雖說不寬,但離兩岸估摸也有數丈,水流固然不急,但潺潺不絕,像這樣筆直的河流,絕不會是一潭死水,水既有起源,便有盡頭,盡頭之處,十之八九就是出口,而且穀底地勢平坦,那出口也絕不會深埋地下。”

    蘇楊兒行事向來莽撞,此話一出,不禁興奮去拉他道:“那還等甚麽,咱們快走罷。”

    誰知陸靖元卻動也不動,歎了口氣,道:“楊兒,我眼下實在沒力氣再動了。”

    蘇楊兒聞言這才憶起他身負重傷,一時不由麵現愧色,靜靜坐到了他身旁。

    在她心目中陸靖元一直是個鐵打般的漢子,無論是拿玉帶抽他,還是拿蠟燭燒他,甚至是如眼下這般斷臂脫力,至多會悶哼兩聲,從不哭疼,以至於叫人忘了,他也不過是個有血有肉的凡人罷了。

    念及此處,蘇楊兒不免歉然道:“是我不好,我忘記你受傷了,那等白天你好受些了,咱們再尋出路罷。”

    不料她話音稍落,陸靖元竟又搖頭道:“白天也不行,得等到明天夜裏才能動身。”

    蘇楊兒奇道:“那是為何?白天光亮,夜裏黑暗,咱們為何非要摸黑走?”

    陸靖元道:“不見得,你我身處低穀,四麵皆是山頭,白天日頭正東時,陽光恰好被主峰遮住,日落時又恰好被偏鋒遮住,這麽一來,晝夜顛倒,夜裏月到中天時,穀中反而比白天光亮。”

    聽他娓娓道來,蘇楊兒吃了一驚,忍不住爆出粗口道:“臥槽,你還懂天文?”

    陸靖元雖說早已習慣了她時不時的古怪言語,但還是不解道:“你說什麽?”

    蘇楊兒忙道:“沒…沒甚麽,我說你可懂的真多。”

    她一麵說,一麵驚意充塞胸臆,抱膝暗道:“但這短短一會兒功夫,他便將周圍環境看了個一清二楚,可真是個帥才。”

    她曾聽人說過,古時為將者,天時、地利、人和,但通一樣,便足可稱為帥才。

    陸靖元心思之敏銳遠超常人,往往做一步想十步,深沉之極,叫蘇楊兒既嫉妒又羨慕。

    她正這樣想著,忽然動念:“陸靖元這小子人品雖說差了些,但論及相貌家世,文才武功,樣樣不差,照理來說,應該會有一番成就才對,但為何從未在史書上見過有關他的一言半語?”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 手機版閱讀網址:m.101novel.com(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