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行賄不成獄鋃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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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楊兒劇痛昏迷,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才慢慢醒轉,睜開眼來,首先看到的是一扇鐵窗,跟著嗅到一股腐爛發黴之氣,她一時神智未曾全然清醒,隻記得在街頭被那漢子一腳踹飛,怎麽會到了這裏,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眼見四周黑漆漆的,便欲起身,微一轉動,頓覺小腹一陣劇痛,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隻聽鐵窗外有一個漢子聲音罵道:“你他娘的是要咽氣了麽!?鬼叫什麽呢?”

    蘇楊兒覺得這漢子聲音甚是陌生,有氣無力問道:“這裏是哪?”

    這時鐵窗被人拉開,露出一張四方臉來,鷹鼻虎目,皂服獄襆,看來似是個小吏,開口便罵:“這裏是閻王殿!知道了麽?”說罷,便要關上鐵窗。

    蘇楊兒和他目光一觸,立時想起了前因後果來,心知這定是到了大牢中了,強忍著嗓間劇痛喊道:“差大哥,差大哥,小人是冤枉的!”

    那獄卒動作一滯,隨即嘿的一聲冷笑,道:“這裏有哪個不說自己是冤枉的?你被楊二爺抓了個正著,我看你是最不冤的那個。”

    蘇楊兒疑惑道:“誰是楊二爺?”

    那獄卒聞言一怔,奇道:“你自己犯在了誰的手裏,你自己心裏還不清楚麽?”

    蘇楊兒略一思量,模糊憶起抬她來的那名為楊穀的漢子來,脫口而出:“是了,我記起來了,差大哥,求您去跟抓我來的那位差老爺說一聲,小人真的是冤枉的!”

    她反反複複隻知喊冤,渾然沒去想那楊穀即有尊稱,又豈會是尋常小吏?

    而那獄卒聽了果然麵現異色,深深看了她幾眼,才忽然咂嘴道:“嘖嘖嘖,看來你連楊二爺是誰都不知道,嘿嘿嘿,那你可當真一點兒也不冤了。”

    蘇楊兒聽他語氣怪異,頗覺惶恐道:“差大哥,小人真的是冤枉的。”

    那獄卒搖了搖頭,道:“你聽好了,楊二爺可不是什麽差老爺,他是官老爺,官拜右提刑武司,專拿貪贓枉法,對你這種當街行賄的不法刁民有生殺之權,你落在他手裏,沒有當街人頭落地已是萬辛,我勸你還是省點力氣喊冤罷。”

    此話一出,蘇楊兒大驚失色,原本已近蒼白的小臉上又浮出一層灰色來,不由啊喲叫道:“他是反貪局的!”那獄卒皺眉,罵道:“什麽反貪局?你自己都陷進死局裏了,老實候審吧你。”說罷,合上了鐵窗,牢房中又陷入漆黑死寂。

    蘇楊兒勉力支起身子,背依到牆壁,嘴中微微發苦,心想:“行賄行到反貪局長麵前,我總算是做了一件千古未有的奇事,前些日子剛坐了土匪的大牢,眼下又到了官府的大牢,我可真是不虛此行。”

    想到這裏,她揉了揉小腹,欲要扶著牆壁站起身來,卻是兩股戰戰,始終不能。

    當下隻好再次坐倒在地,雙手環膝,蜷縮起身子,抵禦著陣陣劇痛,忽然想到:“適才那獄卒說讓我候審,該不會有人來對我用刑吧?電視劇裏的這些朝廷鷹犬,各個貪財好色,經常屈打成招,萬一他們對我用刑,還發現了我是個女人,那可如何是好?”

    此念一經生出,蘇楊兒不由打了個哆嗦,自己安慰自己:“不會的,不會的,電視劇裏官差還各個見錢眼開呢,可我去送錢,他們反倒把我關了起來,可見電視劇也不能全信,何況外麵還有陸靖元那隻舔狗呢,他找不到我,一定會來救我的。”

    每逢危難之際,蘇楊兒第一個想到的總是陸靖元,隻是她自己對此不察,隻覺得心安理得,好似陸靖元對她的一切付出總是理所應當,甚至此時她心中對其還憑空生出許多抱怨來:“都怪陸靖元那隻死舔狗,要不是他不肯幫我,我也不會被關到這裏來。”

    她迷迷惘惘蜷縮在牆邊,一忽兒想到待會兒是否會有人來對她用刑,一忽兒想到陸靖元,一忽兒想到老王、小玲和蘇千易,但想得最多的畢竟還是陸靖元,尤其是兩人在綺羅嶺穀底中所發生的種種。

    也不知胡思亂想了多少時候,忽聽得鐵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即便聽先前那獄卒聲音道:“二爺,您來了。”

    蘇楊兒聞音心中一凜,豎起了耳朵,隻聽來人問道:“人醒了麽?”聲音不冷不熱。

    那獄卒答道:“一早醒了,還喊了一陣兒冤。”

    來人吩咐:“把門打開。”

    此人話音莆畢,便聽鐵門咯吱作響,緩緩被人推開,走廊上燈火通明,打進黑暗的牢房中,霎時照的蘇楊兒有些睜不開眼睛,隻能隱約見到一名男子的身影出現在牢房中。

    那男子一步步走近,走到極近處,蘇楊兒才得以看清此人相貌,隻見他一張圓狐兒臉上雙眸細長,開合間透露出十分機警,又讓人覺得似笑非笑,正是楊穀。他腰係一枚黑鐵令牌,上有貔貅吞口,下有銘文小篆,領間袖口皆繡有金絲紅線,足下是皮靴,這幅打扮果然與他身後那名皂服獄卒大有不同。

    蘇楊兒這才明白自己當真看走了眼,先前竟把他當成了一般小吏,開口便想同他喊冤,楊穀卻率先出聲詢問道:“還記得我是誰麽?”語氣頗為溫和。

    蘇楊兒吞咽了一口唾沫,抬頭說道:“楊…楊二爺,官老爺,小的是冤枉的!”

    楊穀聞言眉頭一挑,望向身後那獄卒,道:“你對他說的?”

    那獄卒堆笑道:“是,這小廝一醒來便問您是誰,我怕他冒犯了您,就……”

    他話未說完,楊穀忽然冷聲道:“多嘴。”

    那獄卒聞言色變,竟舉手啪啪猛抽了自己兩記耳光,道:“是,卑職多嘴!”

    楊穀看也不看他道:“這裏沒你什麽事了,下去交班吧。”那獄卒如臨大赦,應聲頭也不回的走出牢房。蘇楊兒見到這一幕,內心恐怖驟增,她雖不知這楊穀究竟官居幾品,但看那獄卒的敬畏,想必來頭不小,隻道是自己惹了了不起的人物,一時再也不敢抬頭。

    隻聽楊穀道:“把頭抬起來。”

    蘇楊兒心想已經到了這般田地,再不聽話也是自討沒趣,隻好依言緩緩抬起頭來。

    楊穀俯首細細端倪了她一陣兒,見她雖著男裝襆頭,卻也難掩神情明媚,五官動人,眼底不由閃過一抹驚豔神色,笑道:“如你這般英俊白嫩的小廝,常州實屬罕有,你叫什麽名字?家住何處?可有親人?”

    蘇楊兒隻道是這便開始了審問,當即定了定神,答道:“小的叫……叫蘇大寶,是附近山中的獵戶,從小死了爹娘,也沒有女人瞧得上我,居無定所,是以一個親人也無。”

    楊穀聞言笑容一變,卻不去深究,隻說道:“你既然已知本官身份,那想必你也該知向本官行賄,該當何罪吧?”蘇楊兒忙道:“知道,知道,是小的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識泰山,小的知錯了,求官老爺高抬貴手,饒小的一次,小的一定對您感恩戴德。”

    楊穀見她一味求饒認錯,卻對自己的罪名隻字不提,不由笑了笑,道:“你很是能言善道,可惜執意將你收監的並非本官,而是本官的大哥宋平,他為人剛正不阿,沒有他發話,你再怎樣央求本官也是無用。”

    蘇楊兒本也沒想對方能輕饒於她,但聽到“宋平”二字後,又不由心中一動:“他說的這個宋平定是那個將我一腳踹飛的王八蛋,若沒記錯,多虧眼前這個楊穀出麵阻攔,那王八蛋才沒有繼續揍我,想必他比那宋平通情達理的多。”

    想到此處,她心念一動,顫顫悠悠支起身來,笑道:“官老爺,小的有眼無珠,小的真的知錯了。”說到這裏,忽然壓低了聲音續道:“官老爺,小的明白有些時候人多眼雜,行事十分不便,可眼下這裏就你我二人,隻要您肯饒了小的,小的願意好好孝敬您。”

    楊穀麵現異色,奇道:“哦?你要如何孝敬我?”

    蘇楊兒見狀一喜,以為有戲,便道:“小的有錢,願意統統孝敬您。”

    楊穀眼睛微微一眯,問道:“你有多少錢?”

    蘇楊兒見之大喜,一麵說著“有許多,有許多”,一麵朝腰間摸去,可這一摸,竟是空空如也,不由得麵色大窘。

    楊穀見狀忽從自己懷中摸出一隻錢袋來,問道:“你在找這個是吧?”

    蘇楊兒定睛一瞧,見他他手中正是陸靖元所給那隻錢袋,這才想起自己醒來時身邊已經空空如也,想必一早便被對方給搜羅去了,當下隻好硬著頭皮道:“是。”

    楊穀略微掂量了一下那隻錢袋,微微一笑,道:“是不少,你這包銀兩恐怕比本官三年薪俸還要多得多。”蘇楊兒不知所措道:“官老爺,這些全給您,您能把我放了麽?”

    楊穀臉色一沉,厲聲道:“小娘魚,好膽!”突伸左手,拍掉了蘇楊兒襆頭,如瀑長發順肩滑下,右手曲指一彈崩開了她兩粒襟扣,胸前雪白起伏再也難掩,頓時顯了原形。

    這番變故隻在轉眼之間,蘇楊兒自是猝不及防,怔了片刻,才“啊”的一聲驚呼,環胸蹲到了地上,大叫:“你不要過來!”

    楊穀上前一把鉗住她手腕,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香澤微聞,呼吸隨滯,定了定神,才大聲道:‘果然是個貌美如花的小娘魚,說,你究竟是誰?女扮男裝有何企圖?這些髒銀又從何而來?再敢有半句虛言假話,就別怪本官不懂得憐香惜玉了!’

    蘇楊兒老底忽然被人揭穿,正感震驚,隻能顫聲道:“我……我……我……”連說了七八個“我”字,再也說不出第二個字來。

    楊穀見狀將她手腕有力一握,蘇楊兒啊喲痛呼道:“我說,我說,我叫蘇楊兒,我穿男裝隻是好玩,沒有……沒有企圖!”

    楊穀手不卸力,繼續逼問:“家住何處?”

    蘇楊兒再也不敢隱瞞,連忙說道:“山陰。”

    楊穀這才手掌微鬆,眯著雙眼道:“山陰份屬常州府管轄,戶籍注錄皆有冊可查,若讓本官事後查明不實,可就不是鉗你手腕這點苦楚了。”

    蘇楊兒得以喘息,急道:“我沒有說謊,你大可去查。”

    楊穀點了點頭,道:“好,本官姑且信你,那你告訴本官這袋髒銀又是從何而來?”

    蘇楊兒忙道:“這不是髒銀,這是我朋友給我的。”

    楊穀聞言卻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卿本佳人,奈何為賊呀。”

    蘇楊兒吃了一驚,急道:“我真不是賊,這真的的是我朋友給我的。”

    楊穀聞言目露凶光,當即從那錢袋中取出一塊銀錠來,手一翻這銀錠背後竟露出一行漆跡,這行漆跡隱約形成幾個小字,隻聽他冷聲問道:“認識這火漆下的字跡嗎?”

    蘇楊兒心中大跳,她自從陸靖元處得到這袋銀子後,隻以為自己撿了大便宜,從未察覺銀子本身竟還有這樣的古怪,這時眯眼去瞧,也瞧不真切,隻好搖了搖頭道:“我……我不識字。”

    楊穀嘿的一聲冷笑,道:“好,那本官念於你聽,這上麵寫著殿前軍馬司中書令製,這是官家派於禁衛統帥的響銀,你那位朋友難不成是當朝宰相麽?”

    “響銀?”

    蘇楊兒聞言一怔,不待有所回應,楊穀突然大喝道:“大膽賊婦,你盜竊官銀,用以行賄,還敢狡辯!來人,將此女賊押入刑室之中!”

    他話音莆落,立即有兩名獄卒湧進牢房中,顯是早有準備,已經在外等待多時。

    蘇楊兒見之大驚,她怎麽也沒想到陸靖元所給的銀子竟會有這樣的來曆,一時間百口莫辯,眼看那兩名獄卒便要對她動手之際,忽然又有一名獄卒急匆匆跑進牢房之中,叫道:“二爺,二爺,程明台有事吩咐!”

    楊穀當即攔停了左右,那獄卒立刻上前對他一陣低聲耳語,隻見楊穀臉上神情微變,頗有些訝異的望了一眼身下的蘇楊兒後,問道:“你是林相公的家眷?”可此刻蘇楊兒早已嚇的魂不附體,哪還能聽清他在說什麽,一味搖頭道:“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賊。”

    楊穀見狀眉頭微皺,無奈轉身而去,牢門也隨即關閉。

    蘇楊兒卻繞舊抱頭在地,大聲喃喃:“我不是賊,我不是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