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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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為防盜章】  薑黎看著女人們生上了火, 燒燙了水,才與她們招呼一聲離了去。這又一步兩回頭,心裏說不出滋味好受不好受。她自打到了軍營後,就跟這幫女人相熟。這幫女人不似深宅大院裏的那些人,揣著算計跟你擺笑臉兒。她們的善意,是她能安穩度過此前兩月來月的最大支撐力。

    走得遠了,迎麵陽光灑麵,刺得眸子需微微眯起。營地的帳篷包一座座靠近在眼前, 她在其中轉彎閑走, 直去到秦泰的帳篷處。往裏呼了兩聲不見有人應聲,她便縮起雙手在帳前站著。日頭漸高, 也便越發暖起來, 照在身上起了暖融融的觸感。

    一直這麽站到午時,才瞧見秦泰風風火火地回來。來的方向是沈翼帳篷那側,想是做了事情回了話,才從那處回來。他見著薑黎於他帳前站著,便不自覺慢下了步子, 到了他近前,顛顛兒地停下來,問她:“找我?有事兒?”

    薑黎敷衍地給他施一禮, “沈將軍讓我以後在你帳裏伺候, 所以在這裏等你回來。”

    秦泰瞬時結舌, 呆了半晌, 看著薑黎。而後緩神了, 擺出深思的模樣,摸上下巴,看著薑黎,“伺候我什麽?洗腳洗澡洗屁股?”

    薑黎抿了口氣,默默抬頭看向他,很是無語的神色,半晌道:“洗嘴巴。”

    秦泰忽而一笑,露出兩顆虎牙,像個小孩子。他原就小,純粹起來的時候臉上有陽光。他領了薑黎進賬,一麵往案後坐著去,一麵說話,“我不傻,聽說他讓下頭的人在河邊給架了口鍋,給你們燒水洗衣服使。叫你到我這裏,大約也就是不想你勞累,給你個輕快的差事。他果然對你還是沒死心,你說是不是?”

    薑黎站在帳門內,並不太往裏去,“不知道。”

    她原想著沈翼叫她來伺候秦泰,應該是與秦泰之間打好了商量,想在精神上刁難她,不讓她好過。但聽秦泰這話,他根本也不知道這事。他的推測,與阿香的揣測,是一個模子。因到底是怎麽樣,她也不知道了。

    秦泰吸了口氣,還未開口說話,外頭忽有士兵傳話,說是送了吃的來。用午膳的時辰到了,軍中的頭領不必往夥房去,自然有人把飯食送上門來。他道一句“進來吧”,外頭的人便打了帳門進來,到他案前的桌上擺下飯菜來。都不是什麽金貴的玩意兒,能吃能飽腹罷了。

    等送飯的士兵出去,秦泰拿起筷子,筷尖兒要碰到菜的時候,抬頭看了一眼薑黎,便又放下了筷子。他直直腰身,拿起架子來,說:“過來伺候本都尉吃飯。”

    薑黎沒正兒八經地伺候過人,來軍中都是和那些女人們一起做雜活。她心裏自然排斥,但也不好表現什麽,隻得過去案邊。到了近前卻不知怎麽伺候,便問一句:“伺候什麽?”

    秦泰抬頭看看她,原還有拿捏她的心思,但看她的臉,又覺沒趣,便道:“算了,坐下吧,不難為你。一張死人臉,和沈翼倒搭。我就不喜歡你這樣兒的,我喜歡可愛的、乖巧的、聽話的,那種笨笨的,逗起來那才有意思。”

    薑黎瞥他一眼,“膚淺。”

    聲音雖小,卻還是落在了秦泰的耳朵裏。秦泰也是最煩她這態度的,總有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看什麽都是無語的表情,著實叫人生惱。他吸了口氣,拿起筷子吃飯,“你落到今天這地步,就是活該的。也讓你嚐嚐人生百味,早知道與人為善。”

    薑黎聽著這話刺耳紮心,看他不要自己伺候,便站在旁邊不動,也不再回嘴自討沒趣。偏秦泰覺得不舒服,吃了幾口仰起頭來看她,沒好氣道:“坐下!吃飯!別拿性兒!”

    薑黎悶了口氣,到底還是坐下了。不與秦泰過不去,就是不與自己過不去,她還是識相的。隻是坐下後並不拿筷子吃飯,覺得不該如此。

    秦泰卻不與她生論,敲得她碗邊叮叮響,隻道:“趕緊吃,我給你勻點,剛好的量。沈翼把你弄到我這,我也不能虧待了你不是?反正你答應了我會離沈翼遠一點,這會兒又在我眼皮底下,說起來是好事。”

    薑黎心裏有氣,隻要看到秦泰,跟他說上幾句話就能攢一肚子氣。偏她看著秦泰不自覺便少防備,生氣有些外露,拿起筷子的動作也就都帶著重勁,一副沒好氣的模樣。

    秦泰吃兩口飯,瞥她一眼,足瞥了好幾眼,又說:“你就生得漂亮些,哪兒還值人喜歡?”掰著手指頭數:“臭脾氣、難伺候、狗眼看人低、瞎傲氣……”

    薑黎本來就咽著一口氣,想著忍忍也就不跟他怎樣了。瞧他不壞,還給自己飯吃。可這沒吃兩口,又來拿話奚落她,仿佛不把她碾進泥裏不甘心,這便忍不了了。再說,這也不是一回兩回了,見幾回說幾回,一回就要說上好幾遍。

    薑黎便卯足了氣,“啪”一聲放下手裏的碗和筷子,盯向秦泰道:“你再說!”

    秦泰被她嚇得一愣,心頭生虛,下意識就要服軟說不說了。但轉念一想,他這會兒才是主子,雖沒真得人伺候過,但到底不能沒有主子的架勢啊。他便也放下手裏的碗筷,挺了挺胸脯,迎目對上薑黎:“注意你的態度!我說你如何,還說不得了?”

    薑黎咬咬牙,“我就是生得漂亮!人見人愛!沈翼愛我愛在骨子裏,愛得不能自拔,要把一輩子葬在我手裏,你能如何?!”

    秦泰看她來勁,自己也來勁了,把脖子伸長,“你臭不要臉,有我在一天,這事兒就不能發生!你這樣的人,就不配得人真愛!”說罷又開始盯著薑黎細數,“臭脾氣、難伺候、狗眼看人低、不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薑黎聽到這絮叨開始氣血上湧,實在是忍不了了,便忽“啊”著尖叫一聲,而後豁出命一樣撲身上去把秦泰壓倒在地,伸手掐住他的脖子,“你再說!再說!再說我掐死你!”

    秦泰被磕得後腦疼,好半天反應過來,便開始伸手掐薑黎的脖子,還還口,“我就說!就說!讓你好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這便就揪打起來了,薑黎終也不是秦泰的對手。秦泰雖也沒講策略,然不過幾下便把她掀翻了下去,自己反騎到她身上,固定著她的脖子在地上,並不使勁掐下去,嘴上說:“瞧你這樣子,潑婦!可見早前兒都是裝的,怎麽,裝不了了吧,假清高!讓沈翼看見你這個樣子,還不對你死心,算我輸!”

    薑黎掙紮了一氣無用,便躺倒不動,冷笑一聲,“我是潑婦沈翼也喜歡我,喜歡到不能自拔!你再攪和,這輩子沈翼也不會喜歡你!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死斷袖!”

    秦泰還沒反應過來她說的什麽亂七八糟的,忽聽門上一聲沉喝:“鬧夠了沒有?!”

    秦泰和薑黎俱轉頭去看,沈翼正在帳門間站著,身後是個打帳門的士兵。門外逆光進來,他的臉烏黑一團,什麽都看不清楚。而秦泰和薑黎,一個躺在地上,腰下壓著蒲團,而另一個,正橫跨在另一個腰間,騎在她身上。姿勢是極其曖昧的,做的卻是極其不曖昧的事情。

    秦泰和薑黎是同時回過神的,從地上滾起來,立身到旁邊站著,兩隻都如犯了錯的小狗一樣。沈翼卻在帳門間並沒有進來,隻又沉聲說了句:“吃完一道來我帳裏。”便轉身走了。

    帳門落下,帳裏又餘下秦泰和薑黎兩個人。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有些尷尬,然後尷尬慢消,兩人動作並齊地去到案邊。

    薑黎到案邊的時候頓了一下,問秦泰:“我還能吃麽?”

    “吃吧,吃完一起過去,要挨訓。”秦泰拿起筷子刨飯,吃得滿滿的一大口。

    薑黎到軍營後也早沒了以前的慢條斯理,快著動作吃了幾口,便跟秦泰一起起身出了帳篷。兩人每走過一處,就會招人各色目光。

    大夥兒看兩人的眼神……都很微妙……

    沈翼卻坐在案後沒說話,目光落在薑黎掖在大腿上的雙手上。那兩隻手,原本白皙細嫩,這會兒紅得像燒熟的蝦尾。上麵有一小塊一小塊的凍瘡疤,顏色深得發紫。

    薑黎等了一陣,終沒得到他的回應,心頭頓生無力,便默默起了身,退出了帳篷去。不出言答應,也不刁難她,隻有才剛在她跪下後的一句“起來”,想來是不願管這事了。本來也就是,她們這些人該受的,他看得見看不見都合情理,幫與不幫,也都沒什麽關係。她是拋下了尊嚴麵子來求他的,人也不一定非得給她這個同情。

    帳外風大,出了帳篷額前碎發便被吹得淩亂四起。帳篷間有掃出的小道兒,草根上粘著些掃不掉的雪渣。薑黎走得慢,目光隻落在自己腳尖上,空洞無神。走到半道,旁側忽飛來雪團,正打在她肩頭上,炸開四散落到地上,並粘了一些在她發髻上。

    薑黎麵無表情地轉頭看過去,便見秦泰正彎腰在雪地裏抓了雪,抓了一手心,直起身子來,一麵捏一麵往她麵前走過來。走到她麵前,掂著手裏的雪團,看著她說:“瞧你這樣子,是他沒理你,失望了?”

    薑黎不想理他,自轉回了頭往前走。秦泰偏跟個狗皮膏藥一般,跟在她旁邊,“這樣才對,就不該理你。你是死是活,關他什麽事?還以為是以前呢,把你當個活祖宗捧著?說罷,你找他做什麽,他沒理你,我能幫的,我幫你。”

    薑黎還是徑直往前走,看也不看他。在她看來,這人是來看熱鬧奚落她的,不值理。秦泰偏當瞧不見她的臉色,也不管她理不理自己,還是在她旁邊跟著,繼續說:“以後你有什麽事,去我帳裏找我,能幫的我都幫你,你別再去沈翼帳裏,你瞧成不成?”

    薑黎本來心裏有的是失落帶著些壓抑,這會兒聽著秦泰絮叨,便來了脾氣。索性路也不走了,停下來立在秦泰麵前,吸了口氣道:“你真的很煩,你不知道嗎?”

    秦泰被她說得得一愣,小半會兒才覺沒麵子,略抬了脾氣道:“你這女人,不識好歹,不識抬舉……”

    薑黎本來心裏就有委屈,不顧尊嚴麵子去求人家了,吃了閉門羹。印霞河那邊,還有許多衣裳要洗。這樣的日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她心裏憋得難受,便又轉頭看向秦泰,“你若有能耐,你現在就弄死我!”

    說罷了,那眼裏攢滿了眼淚,在眼眶底存著,不落出來。秦泰心裏那一點脾氣,被她這副模樣生生又給弄散了。他有些訕訕,聳了下肩,把手裏的雪團遠遠地給扔了出去。而後醞釀片刻,開口說:“我對你沒有惡意,要不是沈翼,我懶得跟你多言語。我是真的心疼沈翼,他這兩年過得實在不怎麽樣。你見過哪個男人,不嫖不賭不要女人,無有嗜好,一心隻知道帶兵殺敵的?你知道他在戰場上是什麽樣嗎,不要命的樣子!回來的時候,滿臉滿身,全是血!在軍營裏,沒吃過什麽好的,沒用過什麽好的,過的什麽日子你都瞧見了。”

    這回的話,薑黎算是聽進去了。她吸吸鼻子,收回眼底的淚光,目光落在旁側一堆草垛上,半晌又看向秦泰,終於認真應了這話:“我答應你,再也不去找他,離他遠遠的。”

    秦泰這回也沒再絮叨,衝薑黎點了下頭,算是信了她的話,當個承諾。他抬手放去薑黎肩上,拍了拍,“希望他能遇到一個待他好的女人,成親生子,過正常人的生活。”

    薑黎不想再跟他說這話,與她實在沒有什麽關係。她邁起步子往前走,目光又慢慢堅定起來,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補說一句:“也請你不要再來煩我,我真的很不喜歡你。”

    秦泰在她身後點頭,沒有情緒,應一句:“成,我答應你。”

    這便算兩下談妥了,費了好些勁的模樣,實則卻是並沒有多大意義的承諾。薑黎邁了步子一直往西,去到印霞河,心裏原本有的期待和奢念,這會兒也都盡數除了。沒有了希望,絕境中也是一樣活著,不過活的方法不一樣罷了。

    她心裏想著到了河邊,怎麽應付阿香她們的問話,卻沒等她想好,便瞧見了大夥兒都圍在一處,不知在幹什麽。她走過去,從縫隙中往裏瞧,又扒拉開人堆,擠進去。人瞧是她來了,都喜笑顏開地跟她招呼,“阿離回來啦。”

    薑黎疑惑地走到最裏麵,阿香便一把拽了她,欣喜道:“你瞧你瞧,沈將軍特意叫人送來的,還幫著架起來呢。”

    薑黎麵色仍是疑惑,再看看麵前的一口大鐵鍋和搭大木架子的士兵,才稍稍有些緩神。她原來隻是去借夥房的鍋灶,打算提了水去營裏,燒好了再提到河邊來洗衣服。這會兒瞧著,大可不必了,鍋灶弄好了,她們日日在這裏燒水便是了。

    薑黎雖還沒鬧明白怎麽回事,已然有些欣喜起來了,她抓了阿香的手,低聲念叨:“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你還以為什麽?”阿香轉頭看她。

    她搖了搖頭,“沒什麽。”

    翠娥在旁笑著道:“你是我們的福星,沈將軍是個好人!”

    薑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她們的福星,但可以確定,沈翼確實不是個壞人。如果當初不是她自視過高,要與人分個高低貴賤,並玩弄於他,她和沈翼,大約也是能成為朋友的。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她和沈翼之間,終究有許多個解不開的結。

    士兵們架起鍋,不過用了小半個時辰。那口大鐵鍋穩穩當當架好了,底下生起火,便可以燒水。女人們散開了去,都去提了桶打水過來,忙活得高興。

    薑黎要搭手,那收拾好的士兵叫她到一旁,忽跟她說:“阿離姑娘,將軍下了吩咐,你以後就不用跟著她們幹活了。讓你到秦都尉帳裏服侍,不必再在外頭受累。”

    薑黎聽著這話腦子一懵,“秦都尉帳裏?”

    “是。”士兵道:“你也別多想,就是端茶倒水掃地之類,沒有重活。”

    薑黎有些難以置信,“你傳錯話了不是?平日裏,你們帳裏不都是我們打掃的麽?便是我不去,也不會誤了事兒。怎麽特特叫我,去服侍秦都尉?”

    “那咱們就不知道了。”那士兵道:“咱們隻負責傳話,別的不管多問。你這會兒就能回去了,不必在此處受累。沈將軍還讓我們多說一句,說這是命令,不得不從。否則,軍法處置。”

    說罷這就去了,留下薑黎在原地不知所措。那阿香在旁側偷聽了幾句,瞧著士兵走了遠,便過來問她:“叫你去秦都尉帳裏服侍?”

    薑黎蹙眉,“我最討厭他了,還不如服侍李副將軍。”

    阿香打她一下,“沈將軍信任秦都尉,不一樣。李副將軍雖然職位高些,但他是個色鬼,服侍他,討不到好處。就我瞧著,大約是沈將軍舍不得你幹粗活受累,讓你去秦都尉帳裏享福罷了。”

    “他若心疼我,為什麽不直接叫我去他帳裏?”薑黎十分不解地看向阿香。

    阿香搖頭,“你問我問不著,你不明白,我就更不明白了。不管怎麽樣,是好事。”

    薑黎沒覺得是好事,她把目光轉去那口架起來的大鍋上,女人們生火的生火,打水的打水,總算瞧出了喜色。她心裏想著,大約是沈翼知道她和秦泰不對付,所以故意安排她過去,讓她不得好過。有時候精神上的折磨,比肉-體上的,更難忍受。

    薑黎把自己渾身上下都包裹得嚴實,跟著阿香走在斜斜的山路上。腳下還沒積起雪來,倒也不艱難。她不想往夥房湊熱鬧去,便跟阿香來了山上撿柴火。這會兒撿了不少,兩人各背了幾捆在背上,正下山。

    她把手往袖子裏縮縮,伸到自己腋下暖著,“多少日子都不見了,不定找我。我也是樂意自己呆著,不想湊那熱鬧去。我若不去,你也別去,在帳裏陪我。”

    阿香把嘴裏化了幾口的冰淩吐掉,“我不見得能得這閑兒,翠娥大姐怕是有這時間。”

    自打那回薑黎從秦泰帳裏出來,他們就再沒見過。包括沈翼,也沒有再讓她去帳裏服侍過。相安無事的這些日子,薑黎偶覺心裏空落,會想起秦泰,但大體上過得很是踏實。在滿是女人的帳裏,從來是不缺說話的人的。又是要搭手幹些活的,自然沒有傷春悲秋的時間和心境。人若連溫飽都成問題,其他的煩惱便就少了很多。

    薑黎和阿香走到山腳下時,身上已經覆起了一層薄薄的雪渣兒。沒空去撣,仍是往營地裏去。阿香絮絮叨叨地說話,說沈翼和秦泰,“原是頂好的哥倆兒,沒事兒一起練武吃酒,自打那回後,他倆也沒再好過。聽說格外生分,除了談正事兒,其他一概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