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兩個月過去，在經過了兩次試穿之後，陶夫人在錦娘的工作室訂做的衣服徹底完成。

    她訂做的是一條精致的長裙。時值五月，此時衣服正好應季，她便穿著出現在一次酒會上。

    那一周的周日，陶夫人又跟著陶陶一起去了錦娘那兒。

    這一次，她還帶了另外一個人。

    “李成蹊教授！”錦娘驚訝得聲音都高了些，“您怎麽來了？”

    “怎麽？不歡迎我？”李成蹊笑嗬嗬地同她開了句玩笑。

    “瞧您說的，我這不是好久沒見到您，太驚喜了嘛。”錦娘攙住她一邊的胳膊，請她和陶夫人坐在客廳。晏晏甜甜地對他們挨個道了聲好，乖乖倚偎在錦娘身邊。

    錦娘上一次見到李成蹊還是在春節期間，到現在也接近四個月了。

    因為先前李成蹊在網上幫她說過話，她一直記在心裏，過年期間便特意帶晏晏去拜了個年，還送上了自己精心製作的繡品，一幅鬆鶴延年圖樣的桌屏。雖然尺寸不大，但足夠精細。

    李成蹊自然很是喜歡，還在技法和圖樣設計上指點了她幾句，讓錦娘對現代刺繡的理解更深了幾分。

    不過，她沒想到今天李教授也會來。

    之前知道陶夫人要來，她就特意將這一天的預約都推遲了，家裏清靜得很。

    她拿出提前準備的茶具，衝了一壺茶。

    “這是今年新上的明前茶，味道不錯，你們嚐嚐。”錦娘瀝出茶湯，給幾人各倒了一小杯，又端了些茶點。新出的綠茶容易刺激腸胃，配上些茶點既能增加茶水的味道，又不會不舒服。

    陶夫人嗅了嗅茶香，抿了一小口，對李成蹊道：“我來這兒好幾回了，可是第一回享受這個待遇，看來都是沾著您的光了。”

    錦娘曉得她在說玩笑話，將茶點往她麵前推了些，道：“阿姨快吃點茶點甜甜嘴。您前幾次來都是要做衣服，我哪兒騰的出手給您泡功夫茶。您兩位以後來，我可都會這樣好好招待。”

    他們說笑幾句，喝了兩泡茶，李成蹊開口往她的來意上引。

    “小顧啊，之前你說小冉在你這兒訂做了一件衣服，是嗎？”

    “小冉”指的就是陶夫人，她本名姓冉。

    錦娘點頭道：“是的，一條長裙。”

    李成蹊側過臉看向她，問道：“前幾天我正好瞧見她穿了，覺得設計很不錯，一問才知道是你做的。聽她說你現在開了間工作室做定製，所以我特地請小冉帶我來瞧瞧。”

    錦娘有些受寵若驚。

    雖然李成蹊向來以刺繡大師聞名，但她畢竟是國立大學服裝設計專業的教授，實際上在服裝設計方麵也是極有名望的，她說出“設計不錯”的評價也有不小的分量。

    “謝謝您誇獎！”錦娘替她又加了些茶。

    李成蹊笑著接了，問：“你還有沒有其他設計？方不方便拿給我看看？”

    “當然！”有受李教授指點的機會，錦娘高興還來不及，立刻將最近做的定製設計通通抱過來放在李成蹊身邊。

    她做事向來有序，每一單涉及的各類圖紙、資料都各自用小文件夾整理在一起，所有接下的單都整整齊齊放在一個大文件盒中。

    李成蹊表情認真起來，一一翻看著，時不時點點頭。其他幾人都不再說話，安靜看著她的動作。

    錦娘嘴唇緊緊抿著，難得有幾分緊張，這種感覺就像回到自己在成衣鋪裏第一次獨自做一件衣服讓師傅檢查的時候。

    李成蹊主要隻看了設計圖，所以也沒有花費多長時間。

    她將最後一個文件夾合上，放回文件盒中，輕輕舒了口氣。她身邊的幾人也隨著她的動作而微微睜大了雙眼。

    “不錯。”她先說了兩個字，看向錦娘的目光中毫不掩飾對她的欣賞。

    錦娘難掩欣喜，微微向前傾著身子，靜待她繼續說下去。

    李成蹊抿了一口茶，道：“你的設計已經比較成熟了，能看出有自己的風格，最大的優點在於能夠根據每一位客人的不同身材、氣質進行設計，這是定製設計師所必需的能力。”

    錦娘像個學生似的，認真點頭，就差拿筆一字一句記下來。

    李成蹊越發覺得錦娘順眼。

    如果說她最初對於錦娘的態度是惜才，是看重她刺繡的能力。但和她接觸幾次後，如今她已經將錦娘視為自己的後輩，值得自己指點和愛惜。

    她心中做了個決定，放下茶杯，對錦娘說：“小顧，你知道國家每年都會舉辦的青年服裝設計師大賽嗎？”

    “這個自然知道。”青年服裝設計師大賽是國內唯一一個具有官方性質的全國性設計師比賽，在設計界有極重要的地位。凡是在這一比賽中嶄露頭角的設計師，無一不是獲得了極好的發展機會。身為服裝設計專業的學生，顧錦當然會有所關注。

    在顧錦的記憶力，她在大學時還曾經參加過。那時候是學校專業統一要求參加的，交上去的設計稿還入圍了複賽，但是她當時還隻是個學生，和其他有過多年設計經驗的參賽者相比，她的設計有些稚嫩，很可惜地沒能進入複賽。之後她便準備著畢業，接著就結了婚，比賽就再沒參加過了。

    錦娘倒不明白李教授為什麽會說起這個比賽。

    李成蹊說：“我想，你可以考慮參加今年的大賽，你有那個能力。”

    “我？參加這個比賽？”錦娘愣了，一時都不知道要怎麽回答。

    陶陶在一旁用手機搜索了大賽的信息，有些驚訝道：“可是，今年初選報名投稿時間已經過了。截止日期是五月初。”

    李成蹊擺擺手，說：“這倒無所謂，每年我們設計師協會幾個主席副主席手裏都有一個推薦名額，可以推薦人選直接進入複賽。”她轉頭看向錦娘，“所以還是要看小顧，你要是參加，那我肯定推薦你。”

    錦娘忽然覺得壓力極大，下意識地擺手道：“這麽珍貴的名額，我怎麽能……”

    “沒什麽珍貴的，”李成蹊打斷她的話，“你不要覺得我是為了你破壞比賽規則。複賽之後還有決賽，這兩場都要你憑自己的本事去競爭的，我之所以用這個推薦名額，不過是因為你錯過了初選報名期限而已。”

    錦娘仍然滿心的感激，李教授在學院這麽多年，手下學生無數，一定有許許多多的人希望可以得到她的推薦，但她依然選擇了自己。

    她幾乎要立刻點頭答應參賽了，但她輕咬著下唇，麵露掙紮。

    “怎麽？你不想參加嗎？”李成蹊好奇起來，她原以為顧錦會毫不猶豫答應下來。但她也沒有不快，隻是一問。

    錦娘都覺得自己有些不識好歹了，李教授好意幫她，她卻要拒絕。但她咬咬牙，還是說道：“謝謝您願意幫我，我真的十分感激。隻是這個比賽，我覺得沒有什麽參加的必要。現在，我隻想專心做好工作室。最近預約的越來越多，我可能也沒有那麽多的精力可以投入到比賽裏去。”她說著話，雙手不由地緊緊握在一起，看著李成蹊的眼神也帶著歉疚和小心翼翼。

    這是她的真心話。

    她沒有多大的野心，隻想和晏晏好好過她們的小日子。她上一世擁有屬於自己的成衣鋪的心願，如今也已經實現。工作室的發展蒸蒸日上，和網店的收入完全能夠滿足她和晏晏生活的需要。而且她現在也的確忙碌，這段時間她已經又招了三個縫紉師傅，還在尋覓新的助理，為她和郝愛竇分擔些工作。

    她對現在的生活已不能更滿意。參加比賽就算獲獎了又如何呢，這些名頭她絲毫不在乎。

    “你的意思我大概能明白。”李成蹊理解地笑笑，道，“不過在我看來，參加比賽的意義不在於獲獎與否，更多的，是有一個和其他優秀設計師交流的機會。在比賽中，你能看見其他人的設計理念，他們對於設計、對於服裝的理解。你如今的設計是不錯，可是五年以後、十年以後呢？如果你一直停留在如今，不說與別人比較，隻說你的客人們，他們難道不會期待新的設計嗎？不走出去看一看別人的作品，你也發現不了自己的不足，哪有提高的機會呢。服裝設計師也是個需要你一輩子不斷充實自己、豐富自己的職業。”

    錦娘臉上有些發燙，她好像有些夜郎自大了？

    李成蹊又道：“當然，我也理解你的想法，想要一步步踏踏實實地從工作室做起。但你有沒有想過，這樣悶頭往下做需要多長時間才能闖出名頭？你不想從普通的定製走向高級定製嗎？都說‘高級定製是服裝設計的最高境界’，我不相信你心裏沒有這個追求。”

    錦娘臉紅紅地低下頭。她有啊，當然有。高級定製是最高端的服裝設計，它的精細工藝能完美地體現出設計師的意圖，是服裝中的奢侈品，甚至是藝術品。如果不是條件所限，她從工作室成立之初就要以高定的要求來做了。

    “最後你可能還忽略了一點，”李成蹊笑眯眯地說道，“世界聞名的設計師，能夠左右全世界服裝設計的理念，讓無數人追隨。像第一條女裝褲，第一條黑色迷你裙，更是開創了一個時代。”

    錦娘的心劇烈跳動起來。

    她曾經隻是一個小小的成衣匠，如今也隻是一個沒有多大名聲的設計師，但她內心其實也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說，讓所有人都看見她眼中的美，讓所有人都追隨她所創造的美，而不是僅僅停留在這個小小的工作室有限的客戶之中。

    她，是不是真的應該參加這個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