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娘這一夜睡得不大安穩。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夢裏，她竟看見了自己的上一世。

    那是她才成婚的時候，夫君對她愛護有加，公婆也可親可敬，女兒出生後，家中氣氛更是和睦溫馨。

    她夢見新婚之夜，夫君親口允諾，此生必隻愛護她一人。他為她尋來南蠻之地的花種，兩人相攜種下，靜待發芽。他為她買來北方雪嶺難得一見的白狐裘，製成溫暖的鬥篷。

    然而他卻轉頭就變成麵目猙獰的怪物，追趕在她身後，似要將她咬死。

    錦娘拚命逃跑，沿著宅子的遊廊，一直跑到大門外。

    她用力關上門，再一回頭，門外是車來車往的寬闊柏油街道。

    她身上的長衫裙變成了短袖、短裙。

    “顧錦！”不遠處有人在喊。

    她轉身，原來的磚瓦院牆消失，變成顧錦大學的圍欄。

    年輕的男孩捧著一大束米分色玫瑰花小跑到她跟前，將花遞上。

    這是剛與顧錦認識不久的倪謙，他的麵孔還有幾分稚嫩，因為奔跑而呼吸不穩，耳尖也微微泛紅。

    他穿著一身休閑西裝，風度翩翩，對顧錦道：“請做我女朋友吧。”

    畫麵一轉，倪謙身上的西裝換成了正式的黑白套裝，手中的花束變成了一枚戒指，錦娘身上的衣服也變成了婚紗。

    她想要退回來，想要拒絕，想要拋下整個婚禮。

    她卻完全無法行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顧錦紅著眼圈伸出手，由倪謙為她戴上戒指。

    就在這時，倪謙臉上的笑容漸漸扭曲，握住了顧錦的手越來越緊，疼得她幾乎尖叫出聲。

    她猛然抽回手，提著婚紗的裙擺向會場外奔逃。

    倪謙站在原地，身邊多了一個女子。錦娘回頭時看見，似乎是抱著孩子的雁於飛。

    她不敢停留，會場的過道卻仿佛沒有止盡，怎麽也跑不到頭。

    她的心髒砰砰直跳，雙腿疲憊，如同灌了鉛踩在泥沼之中。

    她麵前出現了一個人，伸出了一雙手，輕輕一拉，便帶著她向前走了一步。

    他握住錦娘的手，兩人向前跑去。那隻手掌溫熱有力，感覺十分熟悉。

    錦娘抬頭望去，看到陶陶的臉。

    陶陶帶著她左拐右拐，來到翠雲灣的別墅門口，打開門道：“快，趁他們沒人追來，先躲進來。”

    錦娘走進別墅，就看見晏晏正好好地坐在活動室裏，捧著一本畫冊專心塗塗寫寫。

    她鬆了一大口氣，轉頭準備謝謝陶陶，卻發現他並不在身邊。

    不知是出於什麽原因，錦娘走上別墅二樓，看見陶陶站在她的臥室裏，麵向窗戶，身邊還有一個女人，看不清麵容。

    陶陶看錦娘的眼神冷淡，像是不認得她一樣。

    錦娘心裏一惴，不知是該說話還是離開。

    陶陶走到她麵前，清清淡淡地說了一聲：“出去。”

    錦娘心頭一空，腳下的地板也消失不見，整個人跌落下去。

    她仿佛要跌落到地底一般，離陶陶越來越遠，他卻隻站在上麵冷冷看著。

    錦娘從夢中忽然驚醒，坐在床上，後背出了滿滿的冷汗。

    她揉了揉臉，起身拉開窗外。遠處的地平線已經泛起白色，向上空蔓延。

    她看了一眼時間，才早上六點。

    做了一夜的夢，她現在的精神比睡覺前還要困倦，躺回床上卻也無法入眠。

    她忍不住回想起夢中的情景，尤其是最後跌落時，陶陶站在一邊無動於衷的樣子。

    即便隻是個夢，也讓她後怕不已。

    如果是在現實中，會不會也是如此？

    終有一天，他也會像前世的夫君和這世的倪謙一樣，因為另一個人而眼睜睜地看著她跌落？

    錦娘晃晃腦袋，告訴自己，她和陶陶是朋友，也隻是朋友，她不該也不會對朋友做出任何逾矩的要求，他們會好好地相處下去。

    直到聽到晏晏的房間裏傳來動靜，錦娘才起了床，用冷水衝了衝臉，強打精神走了出去。

    郝愛竇發覺，這兩天他顧錦姐的狀態有點不對頭，時不時就會走神片刻，整個人也有些懶懶的樣子。

    他起初隻以為她是因為比賽還沒有恢複過來，但在甄艾繁的提醒下，也覺得並不太像，因為她隻有走神和看手機兩種症狀。

    錦娘又點了一下手機，並沒有任何新消息，暗自又是一歎。

    這兩天陶陶一直沒有聯係她，她才發覺，平時他們聊天有多麽頻繁。

    要不要，發一條消息去問問他的情況？

    錦娘拿起了手機。

    不，還是算了，還是等他自己想通比較好。

    錦娘將手機放下。

    可是，作為朋友，對他這樣是不是顯得太漠不關心了？

    錦娘又摸向了手機。

    “顧錦姐？”郝愛竇的聲音突然在她身後響起。

    錦娘手一抖，手機落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響。

    郝愛竇摸摸腦袋，不好意思地問：“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錦娘擺擺手，問：“有什麽事嗎？”

    郝愛竇將手上的文件遞給他，這些是關於工作室未來發展方向的一些參考資料。

    郝愛竇踟躕了一會兒，小聲問她：“顧錦姐，你這兩天沒什麽事兒吧？”

    錦娘動作一頓，搖搖頭：“沒事的，就是沒睡好。”

    “那就好，”郝愛竇不多想就信了，道，“晚上睡前泡泡腳或者做點運動、喝點牛奶都有助於睡眠，顧錦姐可以試試。”

    錦娘集中心思，準備先看看資料，研究工作室的事情。

    其他的，還是先放一放吧。

    沒過兩天就是周日。上午帶晏晏出門轉了一圈回來後，錦娘的心情突然緊張起來。

    晏晏吃完飯，準備好要陶陶今天給她念的故事，便安安心心地睡午覺。隻留錦娘一個人，坐在她小床邊，看著時間一點點過去。

    她的心也隨著時間越發揪在一起。

    陶陶會不會今天不來了？如果他不來，要怎麽和晏晏解釋呢？如果晏晏一定要找陶陶，她是不是應該聯係他試試？

    晏晏起床後，陶陶還沒有來，錦娘看時間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到了平時他會到的時間，陶陶仍然沒有出現，錦娘的心沉了沉，晏晏倒還在自得其樂地哼著幼兒園教的兒歌。

    又過了五分鍾，錦娘幾乎要打開手機發消息問情況時，門鈴終於響起來。

    錦娘鬆了口氣，小跑著去開門。

    門外，郝愛竇和甄艾繁齊齊道了聲“顧錦姐好”，走進屋內。

    下午安排了一位客人，他們倆提前一些時候到工作室做準備。

    錦娘愣了一會兒，才緩緩地將門合上。

    就在大門還留著一條縫時，錦娘看見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別墅小院門外。

    她把門一推，就見小張從駕駛室裏出來，衝她擺擺手，喊了聲“顧小姐”。

    錦娘笑了起來，將門開著，雙手背在身後，互相捏著。

    小張搬出輪椅，拉開後座車門，陶陶從車裏跨出來，坐到輪椅上，然後向錦娘這裏過來。

    小張將轎車開走，陶陶也來到錦娘麵前。

    他停住，直視前方，道：“我前幾天有些忙，沒和你聯係，抱歉。”

    錦娘的臉上帶著幾絲紅暈，她擺擺手道：“不不不，你的工作更重要。”

    陶陶點點頭，問：“晏晏還在活動室嗎？”

    錦娘正在給他倒水，道：“當然在，她可是在等你呢。”

    陶陶看了她一眼，默默進了晏晏的活動室。

    他從頭到尾沒有提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這讓錦娘有些安心，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但看到他還和往常一樣對待晏晏，錦娘無視了那幾分失落，隻覺得心裏踏實，轉身腳步輕快地去了設設計室。

    等她忙完這一位客人，陶陶早已經將今天的故事份額講完，正看著自己帶來的書。

    錦娘對他笑笑，有點臉熱。

    陶陶拿出幾張紙，來到她身邊，道：“上次吃飯前，我和你說過未來工作室的發展規劃，你有沒有想好？我抽空簡單做了一些，你來瞧瞧吧。”

    他的聲音也有些低，說話時眼睛緊盯著手上的紙，也是一眼都不看錦娘。

    錦娘細細看了一遍，與之前他們自己查找到的資料相比，這一份明顯更加清楚。

    有許多原先模糊不清的詞句，在陶陶拿來的材料裏也基本上都作了說明，錦娘的思路也很快清晰起來。

    陶陶的建議就是將工作室的性質從個體工商戶改為有限責任公司。雖然交稅會更多，財務等體係也要更加完善，但改成公司能更好地分擔錦娘的風險，也有利於未來與其他商業主體的合作。

    錦娘翻開另外幾張紙，也和之前工作室才建立的時候一樣，陶陶將相關的程序和要點也都細細說了，預估了一下投資金額。

    錦娘按照工作室現在的情況算了算，發現自己的錢看起來多，投資起公司來還是顯得稍微冒險了點。

    陶陶視線餘光看見錦娘在沉吟，便說：“我有計劃和你合作，一起成立這家公司，你覺得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