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故人西辭(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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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李賢被關押之後,李宸一直沒有見過他,再次見麵的時候,從前意氣風發的太子殿下如今已成了一介庶民,身上沒有華貴的衣服,十分樸素的衣衫馬車都十分破舊,掩不住的落魄之相,也是掩不住的世態炎涼。

    即使是庶人,也都還是聖人和皇後殿下所出,可就因為他被遷往巴州,大概是永無翻身之地了,因此給他安排馬車的官吏都狗眼看人低,隨便撥了一輛馬車給他。

    李宸和幾個兄姐想私下給李賢送些衣物錢財防身,誰知母親下了命令,任何人不許私下授予庶人李賢任何東西,違令者,一律論罪處罰。

    李賢苦笑著說道:“阿妹見笑了<a href=".45./books/14/14886/" target="_blank">農家清平樂</a>。”

    “二兄——”

    李宸正想說些什麽,卻被李賢抬手製止了,“這時候,說多錯多,隻恨我從前許多事情想不明白。永昌,今日一別,或許他日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了。我在巴州,會想念你們,是我不孝,讓父親失望了。”

    可能苦難真的會讓一個人瞬間看明白很多事情,在生死關頭之際,或許從前看得重如泰山的東西忽然就變得跟鴻毛一樣不值一提。

    李賢經此巨變,雖然是落魄了許多,可比起從前他動輒患得患失,如今卻變得沉穩了許多,眉目間也帶著幾分毅然。

    李宸聞言,心裏頭湧起一股淡淡的愁緒,可隨即掩去。這一切不過是才開了個頭,後麵到底如何,都還說不準呢。

    千言萬語,最終不過化為一句珍重。

    “二兄,保重。”

    李賢微微一笑,隨即轉身上了那輛破舊的馬車。李宸目送著李賢的馬車走遠,才緩緩轉身,往她的馬車走去。

    李宸問一旁的舒曄:“巴州那邊的人都已經安排好了嗎?”母親將二兄遷往巴州,不過是換個地方軟禁他罷了。

    舒曄點頭,“管事和看管的人一律由皇後殿下指定,任何人不得與庶人李賢多說一句話。公主讓某辦的事情,幾經周轉,安排了一個廚房負責送飯菜的小廝。”

    李宸沉吟了一下,輕聲說道:“我出降之時,父親撥了一些侍衛至公主府,舒曄,你看其中可有哪些人是信得過的。”

    舒曄看向李宸。

    當年父親撥給她的兩個暗衛,一個舒芷,一個舒曄,這兩兄妹如今早已被她培養成自己的心腹。

    李宸:“也不用多,培養三兩個可以替你分擔一下跑腿工作的即可,嘴巴一定要嚴。”

    舒曄拱手,“某明白。”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還是要撥幾個人給舒曄指使的。

    李宸正想上馬車的時候,忽然看到前方一匹駿馬疾馳而來,她愣了下,她身旁的舒芷見狀,說道:“公主,是英國公。”

    李宸:“……”

    李敬業前來,翻身下馬,朝她拱手:“某見過公主。”

    李宸站在原地,微微一笑:“將軍有禮。”

    李敬業牽著馬,目光落在已經空無一人的官道上。

    李宸:“二兄已經啟程前去巴州,將軍不用再看了。”

    舒曄和舒芷此時已經十分有眼色地退至一旁。

    李敬業轉頭,看向李宸,“公主可願與某走一截?”

    李宸笑了笑,招來舒曄將李敬業的馬牽走,隨即與他一前一後地走在官道上,也不避嫌。光天化日之下,還真是沒什麽嫌好避的。

    在官道上說話,可比在公主府或是英國公府說話好多了,沒有人會想到她和李敬業這麽光明正大地在密謀些什麽。

    李宸想:當然,我也沒想著要密謀什麽,我就是想叮囑李敬業幾句話而已。

    “前些日子,阿妹去公主府找公主,聽說惹得公主不痛快了<a href=".45./books/14/14885/" target="_blank">囂張嫡女不好惹</a>。”李敬業徐徐開口,雙眸落在李宸的臉上片刻,然後才移開。

    上一次在城門見到她的時候,天色已暗,看得並不真切。在上一次見她的時候,還是太平公主出降後不久,她跑去太平公主府中小住,嫌無聊又跑到英國公府的時候,他才匆匆見了一麵。

    那時候的少女,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一般,十分美好。

    如今少女已經變成了旁人的妻子,出落得更是精致,從前尚未長開的相貌此時變得更加動人,一身清貴氣質中,卻帶著幾分魅惑之感,讓人想要靠近,但又不敢侵犯。

    “沒有,她沒有惹得我不痛快。”李宸笑著說道,“隻是,姸熙十分擔心你的婚事,將軍,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長我和姸熙好幾年呢,如今我都招了駙馬,你也在為姸熙訂親,卻不想想自個兒的終身大事嗎?”

    李敬業:“男兒誌在四方,我願為聖人鞍前馬後,開拓疆土。”

    這種話……李宸側頭瞥了一臉正色的李敬業,十分坦然地說道:“將軍在我跟前,就不必說這般高風亮節的話了。你心中到底是怎麽想的,告訴我即可。”

    李敬業默了默,隨即淡聲說道:“如今邊疆不安,男兒當思安邦定國,至於兒女情長,待有朝一日四海升平,朝廷武將不必死守邊關之時,才做考慮也不遲。”

    總之,就是如今沒有要成家立業的打算。

    李宸見狀,也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有的事情,她心意到了就行,前些日子李妍熙叫她在父親跟前提一起李敬業的終身大事,她並沒有提,如今問他想法,既然他無心成家,也不用多費口舌。

    而且,李宸想起前些日子李妍熙擔心李敬業會變成她的"qing ren"一事……如果說她對李敬業的多加照顧被人誤會為他是她的"qing ren",這也不錯。

    大夥兒會將李敬業遲遲不願意成親歸咎於他是永昌公主的"qing ren",公主獨占欲強因此將軍不敢娶妻,若是李敬業出了什麽岔子,她要出麵也合情合理。至少在母親看來,她隻是在袒護自己的"qing ren",而不是要跟母親作對。

    李敬業一直是個心思清明的人。

    當年進宮陪兩位皇子射騎,後來從親衛成為朝中的武將,他一路走得順風順水,即便是劉仁軌這位德高望重的人,見到他也笑歎:“你小子運氣不錯,得蒙聖人賞識,讓我帶你至前線曆練,你要曉得,我都多少年沒有這般親自帶一個人了。”

    一直在背後推著他前進的人到底是誰,李敬業是心知肚明的。

    他從前的時候,以為這位小公主這麽做,大概是希望他能平步青雲在朝廷站穩腳跟,然後……她會下降給他。否則,從何解釋這位小公主一直對他的仕途如此關心,又對他的妹妹處處照拂的行為呢?

    可最後事情的發展卻讓他看不懂了,公主想要招的駙馬不是他,而是一個寒門出身的宋璟。

    宋璟科舉進士第一,才貌雙全,確實是個人人見了都會歎一聲好生風流俊俏的郎君。

    李敬業有幸見過宋璟幾回,每見一回都覺得此人不簡單,進退有度又冷若清泉的,真真是長著一副可以勾得少女芳心欲動的模樣,李敬業將自己心中的失落一股腦地算在了宋璟身上。

    並非是公主不再厚愛他,而是宋璟此人手段太高。

    後來太子李賢出事,被皇後殿下以謀反之名關入大牢。他認為太子李賢雖然在東宮中私藏甲胄,可身為一國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又何須要謀反?

    李敬業很想像當年支持太子李弘一樣,說一聲法律不外乎人情<a href=".45./books/14/14884/" target="_blank">天價棄婦:坐享萌夫</a>。

    可幾年來跟隨朝廷中的老將軍們出入沙場,最講究的便是軍令如山,如今換成法律,也是一樣的道理。

    後來李敬業是想著不如讓相王牽頭,說服李氏宗親以及朝中大臣一起上書為太子求情,誰知在相王李旦那兒吃了個閉門羹,隻好轉而讓妹妹來打聽一下李宸的意思。

    初始,李敬業不過也是抱著試試的態度。

    這個小公主一直以來受盡寵愛,對朝廷諸事向來不顯山不露水,他從來也莫不清楚她到底幾分真幾分假。

    隻是阿妹去了公主府回來,跟他說:公主說如今邊境不安,聖人日後需要阿兄的地方還有許多,讓你切記保重自己。

    李敬業這才心中有了點底,她大概也是想在李賢的事情上做些什麽的,隻是如今大勢已定,非人力所能逆轉。他也不禁為自己捏了一把汗,皇後殿下幹政,他向來不喜,尤其是在太子此事上,皇後殿下蓄謀已久,而在此關頭,聖人風疾突犯,一切都盡在皇後殿下的掌握之中。

    近一個月來,皇後殿下已經將一批原本擁護李賢的大臣拉下馬,貶官的貶官,流放的流放,總之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李敬業想到這兒,就為自己捏了一把汗,自己早就不該是個莽撞衝動之人了,可眼看著太子要遭殃,便一門心思想著為他脫罪,卻沒想太多其餘諸事。若是當日沒有李宸的叮囑,說不定他也將會成為被貶被流放的一員。

    有的事情是想明白了,可李敬業卻覺得心裏總是有些過不去。

    身旁的這個女子,是他看著長大的。

    在英國府初見時,祖父尚在,而她不過是個小豆丁,粉嫩能的一團,模樣十分乖巧可愛。

    後來進宮當了親衛,但凡她出宮,他身為親衛必定隨行。

    再後來聖人將他放出宮中,成為武將,在邊關吃沙子的日日夜夜,他都在想,不論如何,也不能辜負這位小公主對他的厚愛以及對他妹妹的處處照拂。

    李敬業覺得自己應該是沒有會錯意的,可是他確實是會錯意了。

    李敬業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這麽窩囊過,但李宸對他的態度坦然而信任……他真是百般滋味都在心裏接連地往上湧,噎得快要吐血。

    這時李宸又說:“此值多事之秋,將軍遇事切記要沉著,不論日後會發生何種變故,請將軍謹記你所言所行不僅代表你一人,還關係到你的家族。當年你的祖父一世英名,又對你寄予厚望,你切勿一時衝動,連累他老人家在六尺黃土之下,都不得安息。”

    李敬業默然無語,過了片刻,又忽然問道:“公主認為,日後某該如何做方能不辜負祖父的厚望?”

    “順者昌逆者亡,將軍日後不論如何,隻要忠於國君,總歸是對的。”

    李敬業望向李宸。

    李宸跟他對視著,一雙清澈的眼睛顯得漂亮又無情,“將軍,古往今來,多少政權變遷,即便是你的祖父,當年在跟隨太宗之前,也曾是李密的部下,隻要行為坦蕩,無不可告人之事,便誰也奈何不了你。”

    也不知道為什麽,李宸對李敬業總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信任。大概是因為這個男人從少年開始走到今天,便是她在背後一步步地推波助瀾,他之前一直按照她所期望的軌跡發展,於是李宸也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日後大概也會順著她所預期的那樣去做。

    所以她管殺不管埋,扔下一句大概意思就是不需要太多政治節操,隻要忠於國君即可這樣的話,就跑回公主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