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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劇組的駐紮地是片幾乎望不到邊的曠野, 寒風烈烈而過,許擇遙說完時,程璃感覺到臉上一涼, 伸手摸了摸, 竟然是雪。

    遠處副導演朝她狂揮手, 高聲喊:“程程——快點過來!下雪了!”

    為了這場雪, 董憲已經等了好多天。

    細雪天裏, 顏芝公主帶隨從趕路遇到埋伏,還有夜晚領兵突襲敵營,兩段都是殺青前的重要戲份,機不可失。

    程璃站起來, 揚手示意,跟許擇遙說:“到我的戲份了,晚上回去我們再聊好不好?”

    聽筒裏一片沉寂,程璃心裏隱隱升騰起不安,“遙遙?”

    許擇遙的聲音響起,像從冰海裏剛撈出來似的,光是聽著都能感覺到他的涔涔冷汗, “好。”

    程璃想再多說兩句, 副導演又扯著嗓子催了, 還不甘寂寞拿出個大喇叭, 哇哇大叫, “程程!回來拍戲!”

    催催催, 讓不讓人談戀愛了!

    程璃被震得耳朵裏嗡嗡直響, 軟聲安撫許擇遙兩句,掛電話往人群裏跑,細密雪花拍在臉上,濕濕涼涼像眼淚似的。

    當年她送書給同桌的那天,恍惚也是這樣的天氣。

    高三上學期臨近期末,下了第一場小雪,她被迫轉學,在教室裏收拾好東西,全班沒有一個人敢開口說話,都在默默注視她離開。

    她背著滿滿兩大包書和雜物走出教學樓時,天色已暗,樓外路燈白亮,照著紛紛揚揚灑下的碎雪,放學時間還沒到,校園裏空蕩寂靜,更顯得追來的腳步聲焦急慌亂。

    回過頭,就看到踉踉蹌蹌的細瘦人影,不敢靠太近,和她隔著幾步遠的距離。

    是她的小可憐兒同桌。

    想到以後沒辦法繼續罩著他,不知道他會不會再被欺負,她歎了口氣,把包放下,在眾多書本裏翻出想要的那本,嶄新的暢銷小說,《遙不可及》。

    “小小,這是給你的,”同桌名字裏有個“曉”字,她為了親近,私下裏取了昵稱,叫得很順口,“本來打算元旦聯歡會送給你的,可惜等不到啦。”

    同桌不接,緊緊攪著發白的手指頭,有水跡從半長的頭發下滴落到地麵。

    “別哭啊,”她把書塞給他,在他頭上輕輕摸了下,“希望你能像書裏的主角一樣,徹底痊愈。”

    她揮揮手,重新背起包,大步離開。

    雪越下越大,落在肩上白白一層,她低頭抹抹眼睛,忽然聽到同桌嘶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等——等等——”

    他跌撞著朝她跑,地上雪滑,差點摔跤,手腳並用追到她跟前,依然不敢抬頭。

    “班,班長……”

    她耐心等。

    “班長,我……我想跟你說……”他平常極少開口說話,斷斷續續,全身發抖,“如果再見麵的時候,我能痊愈,能配得上你,可不可以……”他帶著哭腔,哽咽著問,“可不可以求你做我……做我的女朋友?”

    她愣住,沒想到小可憐兒竟然存著這樣的心思,繼而釋然笑了,如果一句承諾就能帶給他力量,那有什麽關係。

    “可以呀,”她眉眼彎彎,“所以你要努力。”

    副導演的大喇叭震天響,程璃摸摸臉上冰涼的雪,配合服裝師和化妝師擁上來七手八腳的折騰,鎧甲加身時,她還沒回過神。

    轉眼過去好多年了,從那天分別以後,她再也沒有同桌的消息。

    同桌每天在學校勉強度日,不用交作業,也不會被點名,透明人一樣,久而久之,程璃隻記得他名字裏有個“曉”字,也記得笑鬧著喊他的昵稱“小小”,但姓什麽,全名怎麽叫,有些模糊不清了。

    至於長相,說來也是遺憾,全班每個同學她都印象清晰,唯獨對他,一片空白。

    小小永遠都在埋著頭,頭發擋住眼,校服領子拉得老高,把下巴也遮住,唯有露出的鼻梁高挺削直,膚色極白,想來應該是個好看的人吧。

    “程程,轉身看看。”服裝師在幫她調整腰帶。

    程璃配合地轉過去,從回憶裏抽離,嘴角微微挑起。

    要不是《遙不可及》的劇本,加上許擇遙掛斷電話前提出的那個問題,她也不會想起陳年往事。

    至於他說,“如果有人,像書裏的主角那樣對你……”

    怎麽可能呢,那種跨越時間和障礙,傾盡所有的愛,隻有故事裏才有吧。

    唯一有些相似的小小,也早已不知道遠在哪裏,認識了多少新的人。

    而她,隻想和許擇遙好好談戀愛。

    等到晚上拍完偷襲敵營的戲份之後,程璃頂著一身雪回到小旅館,許擇遙端著還在冒熱氣的雞湯過來,他跑到附近的小飯館,借了廚房親手燉的,一直溫著。

    “哪來的雞湯?”

    他微笑,含糊說:“樓下買的。”

    程璃沒多想,在他唇上輕吻一下,身心都暖了,任他幫自己脫下外套,捧起碗喝得非常享受。

    “下午打電話的時候,你語氣不太對,”她邊喝邊問,“怎麽了?”

    許擇遙坐在對麵,傾身過來幫她把散落的長發別到耳後,喉嚨動了動,“沒事,就是想和你聊聊劇本。”

    嘴上平穩,實則百爪撓心。

    程璃看出來了,不太相信地笑他,“該不會還在想最後那個問題吧?”

    許擇遙不說話,人卻明顯緊張起來,眼睛都不眨了。

    以他過往的脾氣,說不定又在吃莫名其妙的醋。

    程璃自認為了解他,放下碗,認真回答:“故事裏的感情當然動人,但如果放在現實裏,就會顯得沉重了吧?”

    窗簾的縫隙外,雪還在持續地下,更襯得房間裏溫暖怡人,但許擇遙身上的熱度卻在這句話裏頃刻褪淨,猶如被冰水迎頭澆下。

    程璃回想著小說裏的描述,主角的所有折磨痛苦,拚命要去愛一個人的執著,心裏發酸,“如果是我,寧願對方不要愛得這麽苦。”

    他喃喃,“為什麽……”

    “為對方心疼,而且,”她說,“要背負起一個人全部的感情和希望,被愛的人,也會很累,容易被嚇跑。”

    程璃說完,狹小房間裏一片安靜,遲遲等不到回應,她不解地伸手去摸他發白的臉,指尖剛碰到,就被一把抓住。

    許擇遙掌心冷得像冰塊一樣,死死把她的手攥住,他手臂用力,往前一帶,程璃順勢坐到他腿上,被他牢牢困在懷裏。

    唇貼著她的耳廓,隱隱發顫,“那樣的愛,你會累?會怕?”

    程璃不明所以,摟著他點點頭,“最好的戀愛不就應該是放鬆舒服的嗎?像我和你這樣。”

    許擇遙緊閉上眼,不敢讓程璃看見他的表情。

    “遙遙?”程璃擔心地摸摸他的短發,他像脆弱極了似的,脫力地把頭埋進她的頸窩裏。

    他聲音很沉,有些不連貫,“頭疼,讓我就這樣,抱一會兒好不好。”

    “好好,給你抱,”程璃在他繃緊的後背上耐心輕拍,“感冒了嗎?要不要吃藥?”

    他遲緩地搖頭,牙關咬得很緊,心裏刀割一樣,越是疼,越把她緊緊箍住,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失去。

    許久後,他沙啞地問:“我今晚不走行嗎?”

    程璃本來被他抱得太過舒適,困意上湧,聽完立馬精神了,“不,不走?”

    “就像昨晚一樣,”許擇遙低低地央求,“我保證不亂動。”

    程璃一時沒答上來,他臉頰蹭了蹭,惹得她發癢想躲,剛往後退一下,就被重新摟住,他抬起臉,一雙眼浸了水似的,“程程,我頭疼,你別趕我走。”

    心都要化了。

    程璃毫無抵抗力,敗下陣來,“說到做到啊。”

    他果然說到做到,那麽高高大大一個人,硬是跟她擠在小床上,老老實實摟著她,除了睡前不厭其煩的輕吻外,半點沒有逾矩。

    程璃整晚半睡半醒,深夜迷糊醒來時,看到許擇遙滿頭都是冷汗,眉頭擰得死緊,嘴唇蒼白,輕輕囈語,“我不提以前,再也不提了……你別不要我……別不要我……”

    不知道做了什麽噩夢。

    程璃支起身,在床頭桌上抽了張紙巾把他額頭擦幹,手背試了試溫度,確定不熱,才小心地摟住他,柔聲哄:“別怕別怕,都是夢。”

    許擇遙或許是聽見了,眉頭逐漸舒展,眼角有水跡溢出,悄無聲息滑進枕頭裏,又昏昏沉沉睡過去。

    往後一周的天氣格外配合,要風得風,要雪得雪,程璃的拍攝進度一再提前,比預定時間早了兩天,說完最後一句台詞後,圓滿殺青。

    片場氣氛熱烈,從劇組工作人員到演員,一齊給她鼓掌慶祝。

    董憲站起來,直截了當問:“說吧,今晚殺青宴喝幾瓶?”

    哄堂大笑。

    程璃連連拱手告饒,“今天真不能喝,晚上就要飛回去,明天有個雜誌封麵要拍,人家千叮萬囑不能吃刺激食物,等全組殺青的時候,我請大家吃飯!”

    女明星的皮膚重要,大家都懂,互相開幾句玩笑,熱情擁抱過後,就算暫時放過她了。

    沈傾戲服外披著大棉衣,看起來還是玉樹臨風,他含笑走過來,“恭喜。”

    程璃也笑,“這段時間,多謝沈老師關照。”

    “別客套了,”沈傾沒辦法地歎氣,“我感情受挫,還沒恢複元氣,你可別再刺激我。”

    他很有分寸,適當開了玩笑,微微正色,“離開片場,你就要正式開始走紅以後的生活了,公主殿下,努力適應吧,我們發布會再見。”

    董憲也湊上來,同樣提到發布會,“月底片花正式公開,發布會不準缺席。”

    程璃舉手保證,“您放心,絕對聽從組織安排。”

    董憲不禁樂了,深深看她幾眼,猶豫了好半天,最後還是擺了下手,“先這樣吧,別的事,等慶功宴上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