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比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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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誕節後, 周嘉起那一幫人變得格外忙碌。江也跟著他老師每天往郊區跑, 似乎是和一個電子科技公司有合作,每天忙得腳不沾地, 有時甚至直接在實驗室過夜。

    而周嘉起和林禧組隊預備參加大學生計算機科技競賽,和他們同一個宿舍的老a在課業之餘,還是校辯論隊的替補成員,隊中一位正式成員因故將暫缺一段時間, 他頂替位置, 跟著隊裏參賽,在盛城周邊幾個城市奔波。

    從悅和他們很久未見, 她同樣不清閑, 老師接下了一個劇團的舞台背景設計, 數十塊巨大的壁板, 他們全班一起加工加點,也需要將近二十天的時間才能畫完。

    既能鍛煉能力,又能掙外快, 不管美院裏這些學生經濟是否寬鬆,都源於參與,從悅自然不例外。

    於是一般人每天都埋頭苦畫。

    從悅經常會去卓書顏的公寓,不留宿,隻是借用廚房。她喜歡喝湯,尤其冬天, 更是無湯不歡。

    卓書顏租下公寓之時就給了從悅一把鑰匙, 即使她不在, 從悅也能進出自如。

    劇團的壁板繪畫工作進展到收尾階段,周四傍晚,從悅在卓書顏公寓燉完湯,用保溫盒盛著帶到學校。

    從地鐵人群擠出來,從悅抒了口氣。她拿出手機邊看邊往校門走,屏幕剛摁亮,就見正中提示有兩個未接來電。

    來電人顯示:伍秋。

    從悅以為他有畫畫方麵的問題要問,往屋簷下站,立刻回撥過去。

    她解釋:“我剛剛在地鐵上沒聽見電話,怎麽了?”

    那邊卻沒答,幾秒後傳來低沉的聲音:“從老師,你在學校嗎?”

    從悅猶疑道:“我剛到學校門口,怎麽了?”

    “我在你們學校裏。”伍秋說。

    “你怎麽來了?”

    “我逛到這邊,就想來找你,你電話打不通……”

    伍秋的情緒聽起來很頹喪,從悅隱隱覺得不對,直切重點:“你在哪?我現在過來找你。”

    他報出地址,在盛大清湖旁的小亭子裏。

    從悅到的時候,伍秋靠著欄杆盯著泛綠的湖麵發呆。

    “從老師。”看到她,伍秋叫了一聲,情緒仍然低迷。沒等她應,下一秒他就徹扯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我爸媽又打起來了,我的碗都被他們砸了。”

    ……

    前陣子從悅家教時間有所變動,就是因為伍秋的父母鬧離婚,最後沒有離成,兩個人又把日子過了下來,但磕絆一起,鬧得卻比之前還凶。

    伍秋本就比同齡男生敏感,這段時間狀態一直不大好,又礙於這個年紀男生特有的強烈自尊,有些話即使對身邊的朋友也說不出口。

    從悅對他一向細致又耐心,他從家裏跑出來,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她。

    安靜聽伍秋傾訴了半個小時,從悅沒說話,給他足夠的空間發泄內心積壓的情緒。

    直至他說:“我真的一點都不想回家。”眉間浮現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掙紮與痛苦,甚至隱隱夾帶恨意,從悅終於開口。

    “不會的,不會像你想的那麽難,相信我。我也曾經覺得痛苦,像你一樣,甚至比你還早體會這種感覺。我當時也覺得天快塌下來了,但現在照樣好好的。你記得,大人的事情不要去管,難過了就哭一場,要好好吃好好睡,好好學習。”

    她說。

    “碎了的碗可以再買新的,路隻能你自己走。”

    從悅把保溫盒塞給他,“沒吃飯吧?晚上是不是還要上課?喝吧,喝完就暖和了,回學校認真聽講,別怕。”

    伍秋眼眶微紅,他沒說話,接過保溫盒。

    四周是刺骨的湖上風,手裏的湯卻又暖又香。

    ……

    送伍秋上了地鐵,從悅返回學校,心下感慨。爸媽離婚的時候她還很小,雖然不懂事,張宜進門後,她或多或少明白了點什麽,也有很多個偷偷躲著哭的夜晚。

    看著伍秋就想到了曾經的自己,但不同的是,那些回憶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她竟然毫無感覺,半點都不難過。

    正想著,卓書顏打電話賴叫她一塊去吃飯。許久沒見周嘉起那幫人出來活動,難得他們今天有時間,從悅到地方一看,他們坐了滿滿一桌。

    等菜上桌,卓書顏和從悅閑聊,說起剛才的事,從悅隻道伍秋路過,她把湯給了他,並沒提別的。

    卓書顏一聽,抱怨:“你燉的湯那麽好喝,我還以為你帶來我能喝上呢,就這麽沒了!”

    從悅還沒說話,周嘉起探頭:“湯?你燉湯了?怎麽沒給我,我的份呢?”

    一個不夠又來一個,從悅一張嘴說不過他們,隻好答應明天再燉,他兩人才算勉強滿意。

    另一旁的江也悄然聽著,他雖然坐在從悅身邊,但隔了半張座的距離,他們三人說話自成一圈,他插不上嘴。

    去櫃台點酒水的林禧回來,和他說起隔天上課的事,他稍稍斂神。

    菜很快上桌,林禧將特意給江也點的西湖牛肉羹轉到他麵前,“嚐嚐,你不是最喜歡喝這個,特意給你點的。”

    江也嗯了聲,舀了小半碗,卻隻嚐了兩口就放下勺子。

    見狀,林禧疑惑:“怎麽?”

    江也道:“不好喝。”

    林禧盛了半碗,嚐了嚐,“不會啊,味道很正常。”

    江也皺了皺眉。總覺得今天的牛肉羹,喝起來黏黏糊糊,味道一點都不好。

    .

    周五的課上完,下午剩餘的時間,從悅和班上的同學仍然與顏料威武,她們負責的那張壁板隻差最後一部分的著色,天色不早,便暫時先散了。

    食堂裏不剩多少能吃的東西,從悅出了校門,步行到夜街盡頭打包晚飯。

    這一片每家店門前都額外擺放著桌子,頂上用塑料布棚罩著。店裏客人太多,從悅在棚裏揀了個兩人座的位置坐下。

    一行高大男生說著話走進來,沒進店門,在棚內側坐下,拚了三張桌,七八個人圍著坐下。

    “老板,點菜!”

    那桌動靜不小,男生們粗嘎的聲音你一句我一句,點完菜已過了五六分鍾。

    從悅低頭看著手機,隱約覺得有道視線黏在身上,沒等她回頭,那桌男生裏有人走了過來。

    “美女,一個人?”

    抬頭一看,入目是張帶笑的臉,她蹙眉,驀地又一頓。

    男生手裏拎著一瓶礦泉水,“噔”地一下重重放在她麵前,“渴不渴,喝水嗎?”

    從悅的臉色沉了幾分,這個人,是附大籃球隊的。之前那一次和盛大籃球隊打比賽,故意害周嘉起崴了腳,惹得江也發脾氣,起了衝突。

    “別不說話呀。”男生嬉皮笑臉,視線吊兒郎當在她臉上來回,“長得這麽漂亮,笑一笑唄?我看你一個人坐著也無聊,不如跟我們一塊吃啊?”

    從悅不語,根本不理他。

    “哎。”男生道,“你們學校論壇上傳的那個表演視頻我看了,你跳舞跳得真不錯,交個朋友怎麽樣?”

    不管是說話的語氣還是臉上的表情,這人分明就是故意來找麻煩的。耳旁仿佛有蒼蠅在嗡鳴,從悅不耐煩翻了個白眼,正要開口趕人,老板拎著兩個打包好的菜和一份飯過來,“美女,你點的菜好了!”

    她接過塑料袋,斜了那個男生一眼:“我跟你很熟?神經病!”

    ……

    洗漱完,從悅換上睡衣正準備爬上床鋪,林禧突然打來電話。

    時至九點半,她跟林禧的關係絕沒有親近到可以夜半談心的程度,怕是有事才會找她。

    她接通一聽,果不其然。

    江也和附大的籃球隊那□□進醫院了,至於具體原因,林禧含含糊糊,說了幾句都沒說清楚。

    “為什麽打架?”從悅隱約有猜測。她下午剛和那幫人碰上,林禧又特地打電話來,想必和她有關。

    林禧尷尬地咳了聲,說:“江也下午跟他老師在郊區電子科技公司那邊,八點多才回來,在夜街街口便利店那兒跟附大那些人碰上了。他們……”

    頓了一下,他道:“那些人看到江也,故意聊你。”

    江也在追從悅,稍稍一打聽,盛大很多人都知道。

    那個籃球隊的人一直記著上回的仇,這次碰上,故意說難聽的話借此羞辱江也。

    那幫人調笑說:“盛大那個從悅,胸大腰細,看著就眼饞,跳的那支舞看了晚上會做春夢。”

    其中和江也有過節的那個笑得最歡,說了句:“她是挺騷的。”

    江也一句話都沒說,當場扔下單肩包和他打起來。

    ……

    臨時病床邊隻有從悅一個人,剛才她一坐下,林禧突然就拉著周嘉起說要去買煙,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是想讓他們兩個人單獨說會兒話。

    周嘉起猶豫了一瞬,最後還是跟他走了。

    簾帳半遮,這一區兩排病床,一半都是空的。

    從悅抿了抿唇,視線掃過他嘴角邊的淤痕,“痛不痛?”

    江也說:“還好。”

    “醫生怎麽講?”

    “沒什麽大問題。”他道,“吊完水就能走。”

    瞥一眼藥水,流的極慢,半天才滴一滴,那五瓶估計要打到天亮。

    從悅見他一臉無所謂,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江也懶散靠在床頭,“你坐這看我看得這麽仔細,是怕我出什麽毛病?”他扯了扯嘴角,“真要是擔心,不如給我煮點東西吃。”

    本以為從悅會說不,誰知她沒拒絕,“想吃什麽?”

    江也看著她,過了兩秒道:“想喝湯,玉米排骨湯。排骨有營養。”

    她說:“好。”

    “玉米要很甜的。”

    “好。”

    “排骨要帶一點點肥肉。”

    “好。”

    “要放生薑去腥。”

    “好。”

    ……

    他一連提了很多要求,從悅都應下。

    江也說著說著忽然停住不說了。

    從悅問:“就這些?還有什麽要說的沒?”

    他側了下頭,“你還真打算做啊。”

    “不然呢?”

    江也說:“我隻是開玩笑的。”

    不等她說話,他問:“你是不是很內疚?”

    安靜的病房裏,他輕笑一聲,“內疚什麽。又不是你打的我,是我自己跟人打架。事情是我自己幹的,後果怎樣都是我應該。”

    從悅再一次語塞。

    “況且,我追你,也是我自己的決定。你可以偶爾反感,可以覺得不高興,甚至討厭我,這些都是你的權利。但千萬別內疚。”他說。

    從悅微微發怔。

    她從前認識的江也,是個根本懶得去考慮別人感受的人。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隨心所欲,高興了寫在臉上,不高興了也寫在臉上。

    他高傲又自我。

    這樣的江也,她第一次見。

    “我知道我做的不好,就像周嘉起說的,我厚臉皮,給你添麻煩。”江也垂了垂眼。

    可是,就是不想放棄。

    說實話,現在能和她這樣相處,其實他已經很高興。

    他以前玩過一款遊戲,在抽取獎勵的時候,會有三種結果,獲獎、遺憾、和“再來”。

    他不是貪心的人,不管抽到獲獎還是再來,隻要不是完全否定的那個“遺憾”,對他來說就是好的結果。

    哪怕“再來”不一定會中獎,隻要還有一絲可能,也足夠了。

    和從悅那段走偏的感情,對他而言亦是如此。

    有一點希望,有一點點,就很好。

    他不貪心,這是他需要努力的事情,他不希望她產生別的不該有的情緒,比如內疚。

    從悅沉默半晌,而後低聲道:“知道了。你好好躺著吧。”她壓了壓床邊的被沿,起身朝簾帳外走。

    “你去哪?”

    “去給卓書顏打電話,讓她別把冰箱裏的排骨燉了。等會我讓周嘉起送我過去,煮完讓他帶過來給你。”她的語氣中,並沒有一絲不情願。

    江也看著她的背影默了默。

    “……那我要玉米多放一點。”

    走出簾帳的刹那,他的話音從背後追來。

    “知道了。”從悅無奈加一句,身影消失在帳子外。

    簾帳晃了晃,四周安靜下來。

    江也靠坐在床頭,靜靜看著從悅離開的方向,許久沒有動。

    補營養的湯還沒有喝,傷口卻好像不疼了。

    這世上沒有包治百病的仙丹吧?

    如果有,江也想,他大概已經知道仙丹長什麽樣了。

    這個人仿佛可以包治百病,他的一切,她都能治得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