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賊不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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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審行上一次看到高峻還是在幾年前,這回再次看到他,發現他人長高了、身材魁梧了、臉部的輪廓也更加分明。尤其是想到他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從五品下階官員,掌管著一座上級牧場,他做為一位父親,在外人麵前還是頗有些自豪的。

    不過此時他已被高峻在院子裏與夫人小妾們的放浪舉動激怒了,一見高峻抱個小女娃娃,進了屋也不與江夏王打招呼,開口就罵道,“小畜生,怎麽還這樣不懂得理法,難道要等王爺給你打招呼嗎?”

    劉武知道高峻不認得江夏王,忙起來對高峻說道,“高大人,這位是江夏王。”

    高峻一進屋就被罵,腦海裏飛速轉了幾轉,認出罵自己的就是父親高審行,又聽劉武說話,也忘了放下孩子,馬上對著江夏王鞠了一躬,“小侄不知王爺駕到,還請王爺恕小侄失禮。”

    誰知王爺未曾說話,高審行再次喝道,“你是誰的小侄,君臣之禮都忘了麽!”

    江夏王忙笑著說道,“你做老子的也忒嚴厲了,我看他這樣稱呼最好。”

    郭孝恪看到高峻在父親的喝斥下已是麵紅耳赤,也覺得高審行有些過分,似乎是要把方才在柳玉如她們那裏碰到的軟釘子都拍回到高峻的身上,於是也勸解道,“賢侄,你父親為傳聖旨馬不停蹄地趕來,你是讓他等得心焦了……”

    高審行接話道,“哼,我心焦又有何用,郭兄你看他帶了一大一小兩個回來,看樣子功夫是多的是了!又怎會顧了我們在這裏傻等。”

    幾人正說著,柳玉如帶了姐妹幾人已經進到屋裏,一聽公爹正在訓斥高峻,本來是想帶了崔嫣等人去到樓上,這時也不好就走。

    崔嫣身上穿了高峻的朱紅官袍,一進門就看到高審行坐在當中的椅子上。以前在長安時,崔嫣對高審行總是爹、爹地叫著,此時猛然一見麵也有些口吃,像是私奔途中遇到熟人,嘴裏怯怯地叫了聲,“父親!”

    高審行在崔嫣未去清心庵之前,就對這個半路揀來的女兒十分疼愛。她去清心庵後,高審行也是兩年未見崔嫣了。今天看到她兩年間身體發育許多已成大姑娘,知道她今日稱呼雖然沒有改變,但其中意思已與往日不同。

    想要多問候幾句,又覺得在王爺和郭孝恪麵前有些不妥,一時心裏五味雜陳,嘴裏隻是“唔”了一聲,就又轉向高峻道,“你以為官袍是這麽用的麽?你帶她這樣招搖了一路,連皇帝陛下都已知道西州有位五品的女官,萬一皇帝陛下向郭都督要起人來,讓郭都督到哪裏去找?亂彈琴!”

    當了這麽多人的麵被父親這麽三番五次的喝斥,而且連句說話的機會都沒有,高峻心中也是大為憋屈,忍不住搶白道,“是官袍要緊還是人要緊?我總不能看著她挨凍吧……也不知她父母是誰,扣索到一件像樣衣服也不給她留,難道家裏都是官袍嗎?”

    高審行一聽愣了一下,也意識到崔嫣一直待字閏中,去清心庵也隻是家中人知道,王爺和郭孝恪並不知崔嫣的來曆。但他被高峻的兩句話噎得心口生疼,又不知怎樣發作。

    高峻一眼看到劉武愣愣地站在那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衝劉武喝道,“你傻站在這裏做什麽,看我挨訓很好玩嗎?女兒給你們帶回來了,還不抱了快滾!”

    劉武看高大人一進門抱了個女孩子,但絕沒想到這孩子是誰。一聽高大人如此說,再看蕾蕾的確與劉采霞很像,當時恍然大悟,立刻喜笑顏開伸手去接蕾蕾。

    屋裏江夏王、郭孝恪和高審行聽高峻這麽不留情麵地喝斥一位正八品上階的下屬,而對方竟然還笑嘻嘻的,都覺得奇怪,一時間把高峻惡劣的態度忽略了,都去看高峻懷裏的小女娃。

    隻是蕾蕾這些天已與高峻混熟了,她看劉武陌生,雙手摟了高峻的脖子就不撒開。高峻無法,隻好將蕾蕾交到崔嫣懷裏對劉武道,“隻好你去牧場一趟,把你夫人找來。”

    劉武聞言忙不迭往外就跑,高峻在後邊喊道,“我不做賠本的買賣,你想著把院外頭長安來的馬車錢給我開付了,拿收據來領女兒。”劉武應了一聲走了。

    高峻又對柳玉如說,“先把上次皇帝陛下賞的綢緞給崔嫣速做兩身衣服,得空再去縣裏置辦,”柳玉如等人這才好離開大廳去到樓上,樊鶯與崔嫣兩人身材出入不大,當時找了自己的衣服給崔嫣穿上,又把思晴臥室邊的房間收拾出來給崔嫣。

    謝氏先下樓來忙著張羅飯菜,高峻又跑出去安頓孟凡塵,此時高審行也就忘了再發作的由頭,隻與江夏王、郭都督道,“這逆子比以前還算好了許多,仍然是這副德性,讓王爺和郭都督見笑了。”

    正說著,劉武帶了劉采霞兩人騎了一匹馬趕來,劉采霞把女兒抱在懷裏淚如雨下,而蕾蕾摟了媽媽的脖子,笑眯眯的回頭看著屋中的眾人。江夏王和郭都督等人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也是不勝唏噓。

    劉采霞抱著蕾蕾就要給高大人跪下,高峻正色道,“劉群頭且慢,按理說你我在一座牧場,我不該受你如此大禮。但我堂堂的一位大唐牧監,在外邊放賴耍刁、使橫用強才把女兒給你找回來,受你一跪也說得過去……但你得容我把官袍先穿好才顯得正式些。”

    柳玉如剛拿了官袍讓高峻穿上,此時正在替高峻整理袍襟。聽他這麽沒正形也是“撲哧”一笑,捏了拳頭在他胸前捶了一下。又一想當了王爺、都督、公爹,自己這樣的舉動似是也有不妥。為了掩飾,她轉向劉武道,“劉大人,最好麻煩你去舊村見我二哥,讓他從店裏多帶些現成酒菜來。”

    劉武應了,拉了劉采霞出來,讓她帶了蕾蕾先回家,自己騎馬來找高峪。

    屋中再無別人,幾人說起別駕王達汙告之事。高峻氣憤地言道,“我大姐高暢自西州新婚後回了長安,與郭二哥兩人一直冷著被窩,要不是我去了還不知冷到什麽時候。”

    郭待封帶了高暢回長安後一直沒有信捎回來,郭都督也很掛念,忙問原委。

    高峻說,“我大姐在西州這兩月一直住在我這裏,每日和玉如她們幾個同吃同住、把我擠到別處去睡,為此高峪二哥還特意給單接了一間屋子。誰知就這麽一件事,被王達在郭二哥的婚宴上蓄意挑撥,讓郭二哥對我起了誤會。在長安若不是大伯趕上,我早就讓郭二哥一刀劈了!”

    郭孝恪剛要罵待封,高審行先罵道,“你口無遮攔,是要惹你郭叔叔生待封的氣麽!”

    “父親你有所不知,若不是我去長安,還不知他們兩口子冷戰到什麽時候……可憐我大伯就想著何時抱上外孫,傻乎乎的還不知道他們一覺都沒睡過,……郭叔叔可比有些人明白,謝我還來不及哪裏就會怪我。”

    高峻的話惹得江夏王笑起來,郭孝恪也消了氣。隻是把高審行氣得,恨不得脫下鞋來抽高峻兩下。

    郭孝恪道,“汙告之事已然查清,不知王爺打算怎麽處置這個王別駕,這樣的害群之馬我是一時都不想見到。”

    江夏王說道,“也隻能等我和高大人回長安稟明了聖上再定奪了,王達如此行徑總不會有好果子吃。好在此事未曾挑明,他還以為得計,我們大家小心些也就是了。”

    高峪聽說五叔來了,慌忙讓店內大廚揀拿手的菜式各樣做好,親自帶人裝了食盒、拎了酒送過來。這邊院裏謝氏和婆子也弄了幾道菜,再加上劉采霞回去後不知怎樣謝高大人救女之恩,與武氏也揀各自拿手的做了送來。

    王爺感慨道,“本王久居長安,平日裏迎來送往的大都是些煩人的俗套。今天見你們彼此之間親如一家,上、下級之間行事絲毫也不隔心,西州安定繁榮也就不奇怪了。”

    又道,“今天誰都別走,一起上桌吃飯!”

    王爺發了話,劉武、武氏和劉采霞就都留下,男女各桌分別落坐。

    高審行見對邊桌上柳玉如等人對新到的崔嫣一點都不生分,不住給她夾菜,又有樊鶯、思晴一左一右兩邊坐了,與崔嫣嘀嘀咕咕說不完的話,心裏也就放了心。

    高審行想到,都說女人善妒,看高峻家中這幾個女人似乎個個都有爭競的姿本。雖說在崔嫣到西州來的這件事上,柳玉如說是早就知情,但高審行不傻,知道她是隨口說的。

    試想高峻多年不回長安,連他都不知崔嫣會不會來,怎麽又會事先議定?但是看她們幾個親密的樣子,高審行也不禁納悶,高峻這小子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江夏王特意叫高峻與自己坐在一起,酒至半酣,王爺對高峻道,“明早本王就與你父同回長安……”高峻明白王爺的意思。想想也無機會同王爺單獨說話,看其他人正在彼此勸飲,高峻伸手小心翼翼地由頸間摘下一塊玉佩,悄悄放在江夏王的掌心裏。

    王爺一看,立刻認出是女兒的貼身佩帶之物,不禁心潮難平。聽高峻低聲說,“自從上次送虎給鬆讚大哥,這塊玉已在我這裏戴了兩月了。”

    江夏王問道,“你見她時……她怎樣……可高興?氣色可好?”

    高峻說,“依我看,公主在那裏很好,鬆讚大哥事事依從公主,還專門為公主築了布達拉宮……王爺可知在邏些城人們叫公主什麽?叫甲木薩——漢女神。”

    又低語道,“我看公主氣色紅潤,臉上常有笑容。臨別時她托我傳玉,說嫁出的女兒潑出的水,不希望親人過度思念她而有傷身體,她自會在邏些城時時祝福親人。”

    李道宗聽了高峻的話,默默拍了拍高峻的肩膀,舉杯道,“賢侄,陪本王飲了此杯!”又伸手摘下腕子上的一串琥珀手鏈遞到高峻手上,“有機會替本王轉交給她,睹物思人……也好有個憑據!”說罷,眼圈兒濕潤了。

    高峻知道,以文成公主這樣的身份,若非吐蕃敗亂公主無家可歸,或是被鬆讚驅逐,公主是再無機會與父親見麵了。而江夏王貴為親王,更是沒什麽機會去吐蕃看女兒——這事關國體。也許自己就是達成這父女兩人心願的最佳人選。

    桌上其他人早已注意到江夏王與高峻又是幹杯、又是拍肩低語,而王爺又是一副很動情的樣子。但兩桌上熱鬧十分,又聽不清二人說些什麽,各人都有一絲絲的好奇。

    劉武想,原以為高牧監能說上話的在西州也就是郭大人,這在一般官員看來已是十分難得了。哪知在京中還有個親王也與高大人如此熱絡。他見江夏王隻顧及著與高峻說話,都顧不上和郭都督兩位搭言,不禁很是感慨了一番。

    而郭都督見王爺如此,自認為是李道宗在就汙告一事安慰勉勵高峻。而高審行更是納悶,心說高峻一進門時都不認得江夏王,怎麽才這麽大的一會兒兩人就旁若無人起來?

    崔嫣坐在另一桌上正對著高峻這邊,她一邊與桌上的姐妹們說話,一邊時時用眼向高峻這裏瞟上一下,她知道這父子倆以前在家時就不對服,擔心兩人在飯桌上再鬧起來。

    但見高峻隻與江夏王私聊得火熱,都顧不得理會他爹一句,而高審行似乎也不以為意,這倒是令崔嫣大感驚奇。

    從長安來西州這一路上,崔嫣一則害羞、一則身邊有孟凡塵和蕾蕾一老一小,她都沒能好好地看看高峻。此時偷偷地瞟去,更發現高峻比以前離家之時變得更加魁梧英俊,更比以前那個偷偷解自己衣服的半大小子多了不少的男兒氣概。這樣邊看邊想,崔嫣眼中就不覺露出了愛慕之意來。

    柳玉如背對著高峻而坐,發現崔嫣時時瞟向自己的身後,於是裝做無意地悄悄回身,一眼看到高峻正與江夏王私語,心中也就明白了崔嫣是在看誰。

    以前高峻曾對柳玉如說過一回崔嫣的事,又見崔嫣一進門,未等人引見就叫高審行父親,柳玉如心中也就沒有多少突兀之感。但仍覺得心裏比桌上的醋瓶子還酸,心說等著你的,有外人在此且不理你。等家裏沒了旁人,一定將你這賊不空過的毛病好好地板上一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