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4章 宮門大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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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後身子晃了兩晃,被樊鶯和思晴一把扶住了。她淚如泉湧,問道,“金蓮是怎麽死的?”

    內侍道,“貴妃是懸梁。”

    皇後立時悔道,“陛下盛怒,處置她是有些狠了,而我早該想到的,這都是我的過錯!我曾立誓,與西州出來的姐妹們同享富貴,可她卻先走了!”

    崔嫣和婉清也唏噓出聲,誰都沒了主意。

    大明宮自新後入主以來,猛然出現這種橫死之事,而且死的是貴妃,這不是好兆頭。每個人除了驚愕莫名,心一下子都亂了。

    皇後有氣無力地道,“我們快去看看,快去人給陛下送信。”

    樊鶯問,“可曾將姐姐放下來?”

    內侍道,“淑妃娘娘,貴妃是陛下明令幽禁之人,尋死也是抗旨的大罪,沒人敢動啊,看護貴妃的宮人即便看著貴妃吊起來,也無權製止,隻能飛報皇後裁定,但沒有半刻拖延。”

    皇後有氣無力,恨道,“你們這些閹人!居然如此行事,看著她上吊都不阻止,恨不得她死得透徹!還不快去解下來!”

    樊鶯道,“姐姐且慢!內侍說的有理,我們不可錯上加錯了,你們去後千萬不可動她,等我去太極宮找師兄回來!”

    說罷,她起身就走,不忘叮囑道,“等我回來。”

    皇後帶人趕往大福殿,路上仍然垂淚道,“樊鶯也是急糊塗了!從這裏往太極宮,有數道宮門、幾條長街,此時出入,門禁盤問森嚴,等到她與陛下回來,恐怕金蓮早就涼了!”

    她們到了大福殿外,皇後舉步想進,但內侍攔阻道,“娘娘不可!陛下有旨,自皇後往下任何人不可見貴妃,不然便是違旨!”

    皇後道,“就是他逼死了金蓮,人倒還這般威風。”說著執意要進。

    思晴道,“姐姐,樊鶯有話,我聽著必有原因,我們此時若進去,不但於事無補,恐怕還要憑添違製之嫌!”

    此時,兩名看護貴妃的宮人就在外邊,她們上前勸阻道,“娘娘,吊死的人模樣極是嚇人……再說,也無聖詔……”

    思晴隨手狠打其中一個宮婦的嘴巴,罵道,“真沒見過像你們這般冷血之人!謝姐姐死了,也沒你的好!”

    宮人嚅嚅,滿臉的委屈,“德妃娘娘,我們盡了本份!”。

    皇後道,“思晴,你說的有理,我們就不進去,等陛下回來。”

    ……

    樊鶯飛奔回自己住處,取了百寶囊不往丹鳳門去、而是直奔右銀台門。

    大明宮有左、右銀台門,左銀台門在東宮牆,右銀台門在西宮牆,是離著這裏最近的地方。

    樊鶯奔至右銀台門,沿著上城的馬道跑上去。

    守門的有禁軍一位郎將、有內侍省一個從七品下階的寺人當值,他們一眼見到來人,從她樣貌以及宮中唯一穿著胡服的裝束上看,立刻認出是淑妃,不知她天黑了跑上來有何事。

    樊鶯不及多說,吩咐,“拿匹馬來!”

    立刻有人牽過來,樊鶯飛身上去,沿宮牆上的車道打馬向南飛馳。

    右銀台門南邊還有兩門——日營門、興安門,日營門守衛遠遠看見有匹馬飛馳而至,欲上前盤問,但人馬已一晃而過,往南去了。

    日營門上守門的郎將喊道,“這還了得!什麽人這樣大膽,敢宿夜縱馳。給我拿了此人,不可放過,不然我們誰也無法交待!”

    門上禁衛呐喊一聲,隨後便追。

    在興安門,他們被人阻住,各管一段,日營門上的人就不能再追了。興安門上的郎將同樣正在呼喝著,“快追,居然連個模樣都未看清,當我們這裏是東市麽?”

    樊鶯在前麵跑,後邊有人騎馬緊追不舍。身後興安門上多年來少見地點起了燧火,將校們高聲叫喊。大明宮正南麵,緊臨的建福門很快發現了,同樣點起了燧火傳信。

    大明宮下,光宅、翊善、長樂諸坊本來已快進入宵禁,坊正們正差派著人手關閉坊門,猛然見大明宮上烽火接連燃起,城頭人喊馬嘶,不知發生了什麽大事。

    在大明宮的西南角,從興安門、建福門奔至的禁衛們在這裏匯師,“兄弟,發生了什麽大事,搞出如此大的動靜?”從建福門趕來的郎將問道。

    “別提了,老子今日可攤了大事,興許是宮中進了飛盜,萬不可讓他走脫了,看他往哪裏逃!”

    他指示說,“他沒地方可去,就被我們堵在西南角。”

    大明宮西南角的宮牆之上,有司天監構築的一座觀星台,高約丈二,兩邊有斜階可升入台頂,上邊安置著渾天黃道儀。

    這樣的觀星如,在大明宮宮城四角都有一座,隻是上邊的陳設不同。

    台頂到台基是一道豎縫,最上邊架著一根橫梁,台基下邊、正對著台子的縫隙,向北、朝著興安門的方向,用白色玉石鋪砌著一條一丈長的“量天尺”,上邊鑿有刻度。正午時分,日光投射梁影,映於量天尺上,可錄日長。

    此台平時用於觀測天象,還有個額外的用處——萬一大明宮遭遇來自西內苑或宮城正南方向的敵襲,守宮禁衛隻須上了觀星台,便可同時防衛兩方麵的來敵。

    因為在觀星台再外側,南麵和西麵距離著宮牆的垛口隻有五步遠的距離,有人從這裏攻上來,也會受製於地方狹窄而無法施展,隻有挨打的份兒。

    上一次,晉王李治與武媚娘,便是站在觀星台與垛口之間,避開了隨行內侍的眼目。武媚娘從這裏拋了一塊銀牌子到西內苑東宮的牆下、戲弄過呂氏。

    那匹馬就在觀星台下,人已不見了。

    有的軍士執槍、戟上了觀星台,有人繞到台後去,雙方同時喊起來,

    “將軍,台上無人!”

    “將軍,人在這裏!看你往哪裏跑!”

    人們從觀星台兩邊圍堵上去,觀星台後邊豎著一根兩丈來高的木杆,上有風標正在隨風晃動、指示著風向。

    而那個人正在試圖推倒木杆。

    禁衛們立時明白了這人的意圖,大明宮西南角與東宮的東北角相隔很近。郎將笑道,“大膽蟊賊,還不束手就擒,居然想借杆逃入東宮!”

    話音未落,這人便一下子愣住了,他認出了這個人,哪裏是什麽蟊賊。

    火光晃動,照著那人已將風杆根部砍開的一道六成大的豁口,她不能全都砍開——大明宮宮牆高大,人站在這裏已是夜風掀衣了,杆頭的風更是強勁,若將木杆全部砍開,興許木杆一下子便被風吹到城外去了。

    但這人卻推不動,回身吩咐道,“你們都愣著幹什麽,還不助本妃推它倒過去!”

    人們早就認出來,兩方麵門衛緊追不舍的,原來是淑妃娘娘。大明宮內沒有什麽女子一向穿著緊身的胡服,且容貌殊麗如此。

    “娘娘,你,你這是……”兩名郎將不約而同的問道。

    淑妃道,“來不及多說,我是去太極宮見陛下,快來助我!”看來淑妃經過這頓疾奔,又揮纏鶯劍砍風杆,人已接近力竭。

    郎將馬上招手,上來十一、二個力壯禁衛,大家一起上前,扶住風杆齊聲發力,隻聽木杆根部“哢嚓”一聲折彎,隻連著絲絲縷縷,眾人之力抵抗著西北風的力道,使木杆緩緩朝著東宮的宮牆倒去。

    轟隆一聲,木杆的頂端在東宮宮牆上彈了一下,牢牢卡入對麵的垛口。

    “娘娘,你、你是想從這裏過去?但牆高三丈多,又這麽大的風,娘娘萬一失足……卑將萬死難辭其咎啊!”

    淑妃緩了緩,不能再拖延了,說道,“陛下從這裏是過不來的,你們速速通知丹鳳門,就傳皇後懿旨,馬上大開丹鳳門等待陛下回宮!”

    說罷,她一步躍上宮牆,舉步邁上木杆。

    眾人不敢怠慢,有人下去往丹鳳門傳令,有人站在原處,目不轉晴地盯住淑妃身影,她已踏上了橫擔在兩宮之間的木杆,輕盈地飛步而去。

    有人歎道,“娘咧,今天我可開眼了!”

    ……

    丹鳳門。

    燈盞亮如白晝,宮門異於往日地緩緩開啟,門禁如臨大敵,有兩隊禁衛執著兵器列隊於門下。

    ……

    安仁殿。

    趙國公和小太監徐韌不住撲撫皇帝胸口,又按他人中,口中呼道,“陛下醒來!陛下醒來呀!”

    皇帝靠在趙國公懷裏,很快眼珠動了動,“撲棱”一下跳起來,剛才他明明摸到徐惠的腕上脈搏,一下一下無比清晰。

    他撲至徐惠床前,再去摸脈,這一次又得以證實,“舅父大人,她真的沒死!”

    趙國公早已猜到,無比驚訝地問小太監道,“你快說,是怎麽回事?”

    徐韌道,“這是陛下英明,陛下早知道我姐姐未死,因而才不讓下葬,國公你可一句也別問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長孫無忌滿腹狐疑地再看皇帝,分明他根本不知。

    但金徽皇帝已欣喜若狂,伸手揭去蒙於徐惠臉上的絹帕,見她眼窩深陷沒有一絲血色,“徐韌,快去傳朕的旨意,請太醫前來診視!”

    徐韌道,“陛下,太醫能有多大的本事?我這裏有續命良方在此,你隻須照做,可保我姐無礙。”

    說著,小太監遞過一頁紙,上邊歪歪扭扭寫著幾行字,“……待脈搏平常,移去此珠,不可輕揭絹帕,以防害眼……兩日內以水潤唇、兩日內以水調蜜入喉,兩日內三進米湯,以兩匙為宜,又兩日內可進稀粥……”

    皇帝“叭”地一下再將絹帕給徐惠蓋到臉上,伸手拿了凝血珠揣到懷裏,屋中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趙國公朦朧見皇帝一回身,靠著徐惠的床沿直接坐在地下,拿著那頁紙抖著,就道,“哼,是左手寫的!”

    他問徐韌,“快說!是不是有個白胡子老頭兒來過這裏?”

    徐韌吱唔著說道,“陛下……沒有啊,反正我我姐已沒事,你還探究這個做什麽?”

    皇帝坐在那裏,啞然失笑,“好,朕便不問,但這字字跡未幹,若不是用左手寫的,朕一時都認不出來。”

    徐韌端了水碗,隻摸著黑、將蒙住徐惠的絹帕從下邊揭起一角、露出嘴巴來,醮著水潤她的嘴唇。

    而床上之人悄無聲息,仍如死人一般。

    趙國公也去摸過徐惠的脈,此時如釋重負,歎道,“老夫之錯,想是可以彌補了!”他對皇帝道,“她此時病情未定,陛下不宜對外公布。”

    皇帝道,“嗯,就依國公。”

    長孫無忌道,“陛下,徐惠的心意隻有老夫最懂,她死也死過一回了,今番回生,微臣總有一件事,要代她向陛下請求……不惜以微臣的國公之爵來換!”

    皇帝像是無比疲憊,又心滿意足,說道,“那當然!舅父不必舍你的國公之爵,徐惠失而複得,朕良助未損,欣喜如狂,又豈會在乎她幾個願望!朕不但要如她所願,還要再提她的官職、要直到尚書令,還要再給她個姐姐呢!”

    就這麽摸著黑,趙國公道,“陛下……尚書令之職可不是她想要的!”

    皇帝一聽,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他不說話,這件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趙國公道,“徐惠死了,我們照常將之下葬!否則,微臣還是不要這個國公之爵!”他噓了口氣,自語道,“幸虧她未死,不然怨氣便帶到地府去了!微臣彌之晚矣!”

    皇帝與趙國公講了徐孝德所述之事,長孫無忌再度驚訝,“我說陛下為什麽說要給她個姐姐!原來如此!”

    遠處可聞禁鼓聲聲,已入宵禁了。

    皇帝與趙國公都不說走,最欣慰的正是趙國公長孫大人,

    他暗想道,“原來劍拔弩張的朝堂,隨著徐惠的轉生,看來可以平息一下子了!看看褚遂良讓皇帝揉搓的那副慘相,難道自己就好受嗎?”

    他親持那八千畝的地契,到大明宮與金徽皇帝認錯,皇帝也未收回去,連一句過重的苛責話語都沒有,這個麵子已夠大的了。

    但皇帝越是如此,趙國公內心中對自己所行的懊悔,越是不能輕易原諒。

    如今徐惠不死,那麽自己身上所有的過失都隻當沒有,擺在他們許多人麵前的,又將是一條君臣和睦的光輝大道。

    門外,一陣蹄聲從北麵跑過來停住,有一人不經通報直接闖進來,站在安仁殿的門內喘氣。

    人們驚訝地看到,來的是淑妃樊鶯。(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