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8章 就想金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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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玉如暗道,“看李淳風忽然這般吞吞吐吐起來,像是有什麽話不便在這裏說的,但恰恰不說的才是關鍵。”
她靈機一動,問李淳風道,“太史令,本宮這裏還有個命局,年、月、日全與陛下相同,隻有時辰錯後了一刻,已在戌時了,煩你解釋一下。”
李淳風馬上排出命局,乃是甲申,甲申,乙酉,丙戌。
婉妃已經猜到皇後所提這個八字是誰的了,這是皇帝那個雙胞胎的兄弟,於是問道,“太史令,這個人如何?”
李淳風說,這副八字看起來品物流行,亦是不俗,甲乙丙、申酉戌一氣嗬成,但天幹三奇不全,隻露乙丙,隻能算個富貴公子哥的命運。
婉清又問,“不知他眼下如何?”
李淳風說,“丙為天火,在此造中注定焚林毀金,一下子破壞了本來不俗的格局,因而這個人必然頑劣不堪,難成氣候,弄不好還是個夭折之命。”
他說,如果將八字中的‘丙’換成‘丁’,便構成了燭火延喘之式,也便沒有了戌土灰燼,此時或許可以在世。
他暗示這個人已經不在世了。
崔嫣、李婉清與此人曾經有過一段淵緣,對他極為了解,但李淳風不識此人,依然說他頑劣不堪,不由她們不信。
皇後拿定了主意,對樊鶯使個眼色道,“今日——就到這裏吧,鶯妹你替本宮送李太史令。”
樊鶯送李淳風出殿,在無人處問道,“嗯……我姐姐的意思要問一問太史令,後邊哪日裏你沒有公務纏身,到時我們再請太史令敘話。”
李淳風臨出來時,並未聽皇後吩咐樊鶯什麽話,此時也暗暗稱道兩人的默契,於是兩下裏定好了日子,在大明宮裏分手。
……
紫宸殿內。
穿著常服套裙的貴妃“謝金蓮”,此時正手捧著一卷書讀得入迷,讓金徽皇帝乍見之下,恍如進入了另一處世界。
皇帝明明知道,真正的謝金蓮此時正在後邊陪著皇後等人,但看到這個女子時,仍然將她視作了貴妃,隻是這位“貴妃”忽然變得好學起來。
紫宸殿內有固定的宮人和內侍,正在大殿內外侍立,皇帝不便提她真正的名字,便笑嘻嘻地問道,“金蓮你在看何書?”
謝貴妃抬頭,臉上微露羞怯之意,“陛下你有何事?”
但金徽皇帝猛然從對方臉上,想到了前不久在大福殿所見場景,眼前不由自主浮現出貴妃極度痛苦扭曲的麵目,舌頭也伸出老長。
皇帝心頭大懼,在謝貴妃麵前皺眉皺目,抬起兩隻手,狠狠在臉上搓了兩把,幻象才消失了。
他伸食指勾住謝貴妃下頜,說道,“張嘴。”
貴妃不知何事,小心地看了看殿內侍立的宮人,但還是將嘴張開了。
皇帝又道,“讓朕看看你的舌頭。”
貴妃的臉一下子紅了,但還是伸出了舌頭,根本吐不了那麽長。皇帝道,“呃……你脾胃不調,舌苔泛白,不好好休息卻還用功。”
貴妃道,“陛下你不知吧,臣妾四歲能誦《五經》,平生隻愛書,當初被選入宮,臣妾並不圖別的,隻是想,哇!宮中什麽好書都應有盡有,我總算落入福窩中了!”
皇帝歎了口氣,心說這個女子難怪提筆如神,原來肚子裏全是書了!隻是人有一長必有一短,她於人事曲折上看得還是有些膚淺。
他揮退了殿內宮人,與貴妃坐在一起,牽住她的手道,“但從今往後,你隻能與謝金蓮共頂一個貴妃之名,可願意?”
謝金蓮故意道,“臣妾便是謝金蓮,陛下又提的是哪個?”
皇帝甚為欣慰,衝殿外道,“來人!分頭去門下弘文館、秘書省著作局、中書省集賢殿書院、東宮崇文館,將藏書目錄都給朕拿到紫宸殿來,以備朕的貴妃過目。今後她要看哪一部冊,無論藏書於何處,務必立時拿予貴妃覽閱,貴妃閱後不喜,則原處送回,貴妃喜,則永久留於紫宸殿!”
別看皇帝這道旨意隻是涉及到書籍,但他剛剛提到的這幾處書院,分屬不同部省,而且各處書院均有從不輕易外借的孤本,本本價值連城。
這對於一向嗜書如命的謝貴妃來說,皇帝寥寥數語,無異於將整個世界都搬給了她,“謝金蓮”不由自主起身跪下,手撫著皇帝雙膝、哽噎著說道,
“陛下天大的恩德,金蓮萬死難以報答了,從此隻能為陛下當牛作馬,甘願為陛下所驅使!”
皇帝拉起她來道,“不就幾本破書麽?能入得了朕法眼的不過幾本而已,貴妃何致於此。隻要你喜歡,朕何惜再建一座紫宸殿書館,為你匯集全天下之書!”
謝金蓮不住點頭,此時她的心已完完全全屬於紫宸殿了!
她由衷地對皇帝道,“與陛下比較起來,先皇就太不解人情,臣妾為他推薦了武媚娘,他也未想到送臣妾一本書。”
她這話倒是再一次令金徽皇帝深感驚奇,不覺問她道,“還有這事?”
謝貴妃說,那年,武氏曾以一篇漢代東方朔所著的非有先生論相贈,求她在先皇後麵前舉薦,她就對皇後提了武氏。
後來,武氏果然被先皇後召見,又被先皇賜名媚娘。
皇帝不覺道,“你真是簡單的可以!與武氏同在後宮,居然還舉薦她。”
“怎麽呢?”
貴妃不解地道,“難道臣妾不劃算了?臣妾一直以為是我占了武媚娘的便宜——她見了先皇又能如何?先皇一開始倒是說她懂事機巧,但她為先皇馴過一次馬之後,便再不聞先皇提她一次,而臣妾卻坐擁好書一部。”
皇帝哈哈大笑,說道,“有理,原來朕坐擁貴妃,便等同於坐擁了天下好書!最大的便宜是在朕這裏!”
謝金蓮不好意思,問道,“陛下,幾處書院的書目如何還不送來?”
皇帝不禁再一次勾住她下頜,“張嘴,讓朕看一看你是不是不用吃飯、隻吃書便能活命。”
謝貴妃怔怔地將嘴張開,聽皇帝柔聲柔氣地再一次命令道,“讓朕看看你的舌頭,”她便將紅潤的舌尖舔出唇外,但立刻被皇帝湊過來含住了。
金徽皇帝含糊不清地說道,“朕要請婆子來驗一驗你的正身,你最好沒有騙朕……不然紫宸殿書院便是你的冷宮!”
貴妃道,“不懼陛下發落。”
……
在貞觀二十三年、亦即金徽元年所剩的最後日子裏,大唐政令頻頒,一道一道詔令發往天下各州府。
所有的主意均是皇帝在朝堂上與眾臣議過之後,再從紫宸殿最終出台,一件件詔令措辭嚴謹,毫無漏洞,在底下引發數不清的慨歎:大明宮文武雙工,貞觀之盛世毫無疑問要承續下去了!
朝臣們彼此和睦,見麵時連一向必須板起來的、標準的“朝會臉”也一下子都不見了,朝堂上人人暢所欲言,盡管胡說八道,反正皇帝一到此時便極為興奮,過後總有謝貴妃一一整理出繡工一般精致的文字。
撫孤詔:所有父母俱喪的孩子,六歲前由村、坊代養、啟蒙,六至十一歲入縣學,有品學資質者,由本縣供應食宿助其深修。無資質者,至十五歲立戶給田、自食其力。
利育詔:凡地廣人稀州府,如西州、豐州、遼州、河州、姚州等地,戶生第三子後免徭役三年,生五子以外免徭役五年,內地有自願遷往邊州定居者優惠更重。
護牧詔:大唐所有官辦牧場,嚴禁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幹擾日常行牧,嚴格護牧隊選拔,額員不可超編,械具官配。
釋放陵園妾詔:令侍中樊伯山、淑妃樊鶯、容妃麗容,攜太醫署和奚官局有經驗的穩婆,趕赴太極宮、獻陵、昭陵。
三地兩朝遺妃、遣嬪、才人、寶林之類女子,凡有至今未破身者,不論年齡大小,隻要本人願意離開,全部注消名籍、改名放歸本家允許另嫁。
結果不出皇帝所料,獻陵夠資格者甚少,大部分都被高祖禍禍了,而昭陵中夠格出放者竟然十有七、八!
金徽皇帝詔令講的明白,夠資格者隻要想走,一概不留!
何苦讓她們頂個虛名苦熬歲月,大明宮掏錢、掏物養著這些人,不但不落好,還指不定積攢了多少的怨氣、背地裏挨了多少罵呢!
釋放昭陵陵園妾時,金徽皇帝再次獨自登上大明宮北城,見西北方昭陵方向又是陰雲密布,但卻沒有雷聲。
他興衝衝地下城來見皇後,卻發現她有些憂心的樣子,強打歡顏,皇帝看出她心裏一定裝著事,於是問她道,“有什麽事?”
皇後不說自己什麽事,但央告道,“陛下,你可很久未到長生殿來了。”
皇帝拉住她的手又問,“有什麽事呀?”
皇後還是那句話,但說話時眼圈兒已紅了,“峻,你,你已許久未到長生殿來了!”
這晚,皇帝留在了長生殿,直到二人躺下,他故意不問柳玉如什麽事,隻等她主動說出。果然,皇後開口第一句話便問,“陛下,可曾想過她名份?”
皇帝知道她說的是誰,皇後說,“不好為她再添新名堂吧?難道就不能有兩位貴妃?李淳風說,再添新名堂對家中現有的人不大好……若不是樊鶯當機立斷砍了風杆,金蓮便不會救過來了!”
皇帝認真聽著,猜測她悶悶不樂的原因在哪裏。
皇後似乎想起了那晚站在大福殿外的淩亂心緒,“峻,一直以來,我對金蓮都是呼來喝去,認為她缺心少肺……但在那晚,金蓮在屋中吊著,一想到極有可能便是永別,我的心很痛……她隨我們從西州走到這裏,在太掖池冒死救過大郎……萬一金蓮不在了,我感覺連西州的經曆也成了虛無殘段……”
皇帝吃驚地問,“你問過了李淳風?他竟敢妖言迷惑朕的皇後!誰不知救回金蓮是師父之功?他倒扯到風杆上去!”
皇後打他一下,嗔怪道,“我在說金蓮,而你卻想到了李太史令!”
皇帝說,“好好好,我們就想謝金蓮。”
皇後這才高興了一點,繼續說道,“在西州、在永寧坊,金蓮都有個管帳的事做,她的算盤打得夠精!可自從入了大明宮,她連算盤都不必摸了,覺著自己是個閑人!你在出事前的日子裏,天天徐惠不離口,別人還好說,但讓金蓮如何放心?”
皇帝知道,柳玉如正在為謝金蓮跑到安仁殿、去擠兌徐惠的事開脫。
他想了想道,“嗯!是這麽回事,但你竟將這樣的事也同李淳風說了?”
皇後又打他一下道,嗔道,“你還是在想李淳風!難道李太史令說得不對麽?他說陛下後宮不能有第十個妃嬪之位,否則說不好下一個會是誰,陛下你想想金善德,年紀輕輕隻是生個孩子,哪能人就沒了?”
皇帝怒道,“李淳風不觀風向,胡言亂語,竟敢品評朕家中生孩子的事,朕斷然不會輕饒了他!!”
在皇後屢屢不允的情況下,這麽一會的功夫裏、皇帝居然三次想到李淳風身上去,皇後也不高興了,扭過身子去不再說話。
皇帝道,“哦哦我知道了,此時不便提那個匹夫,待明日再說!”
皇後聽了一陣,果然聽不到身後再說李淳風的字樣,人也老老實實的貼過來示好,這才轉過身子,說道,
“李淳風說,陛下八字喜水不喜火,我是寧肯信其有,不會信其無的。臣妾看李淳風是個穩當人,不會胡言……凡是蛇馬之年,四五之月,陛下均須小心,切切不可動怒。每月的已、午日,陛下必須回大明宮用膳,不可在外麵宴飲,至於陛下宿在哪位姐妹處,我就不管,因為李淳風說,女人對陛下而言正是陛下所喜之水。”
皇帝不多說話,隻是聽皇後自己講,她這段話中數次提到了太史令李淳風而不自覺,看來中毒不淺,但關切的心意皇帝卻感受到了。
皇帝拉她入懷,安慰道,“算了,那個誰……既然都說了,朕總不能讓你擔心,什麽事都依你的主張便是!徐惠、謝金蓮同是貴妃、不另起名目!再說徐惠可不在意什麽名目,隻要有書讀,即便沒有朕也沒什麽!朕明日飛信王玄策,讓他回來時去牧場新村一趟,將金蓮遺在新村家中的描金算盤讓人送到大明宮來,她使著順手!再將宮闈局管帳的太監踢出兩個去,帳讓金蓮來管!”(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