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5章 通情達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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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對韓瑗和柳爽做出來的事,皇帝不打算深究了。

    趙國公暗自給韓瑗使眼色,讓他謝恩,韓瑗這才回味過來,大聲道,“微臣多謝陛下指點,陛下怎麽罰,微臣也毫無怨言!”

    皇帝道,“朕還沒指點呢,朕喝了這麽多的酒,早不知指點你什麽了,不過朕雖未做過飯,但飯好吃賴吃、滋味如何還是分得出的。”

    韓瑗和柳爽大窘,皇帝道,“看你們這樣誠懇,便由朕的謝貴妃給你們指點一二。”

    眾人想,兩個謝貴妃,陛下想讓誰來指點?

    徐惠得皇帝暗示,很不客氣地說道,“陛下,臣妾大略地聽了聽,韓侍郎和柳司馬二人擬的稿子條條切中要害,但有失籠統。比如蓋一間房子,梁、柱皆正而細處不管,仍然要四處漏風漏雨,好房子也住不出好來了!”

    皇帝道,“看看!這便是朕的貴妃,一開口便不同凡響。你們兩個可要仔細聽著了。”

    徐惠說,天下承平才更要勤修武備,不使軍政懈怠,上至重員下至村坊,對軍士都應尊敬。因為軍士保你生計、護你尊嚴、免使外敵侵擾你生活的。

    設若不重此節,值番軍士成了私人苦役,尤其是那些得了勳階的有功者,可能更會覺著遭了人賤視。

    貴妃說,“還有呢,凡涉軍細政,必要一絲不苟施行。那底下州縣村坊,有沒有因為太平日久、而出現懈怠的呢?”

    府兵陣亡名冊要立刻呈報兵部,兵部直至州縣、村坊,按製應立刻委派專人至其家中撫慰,送其勳爵,給他優恤。

    陣亡軍士棺木還未回鄉,而其家中該享的優撫已然享有了,此舉的訣竅隻在於及時,但在軍士家人的感覺上,則有說不盡的鼓勵。

    徐惠說,“有沒有縣令坊正、辦差者,因為家中要蓋個棚子,而將本該及時辦理的撫恤之事一拖再拖呢?”

    戰事結束了,軍士為國陣亡的消息,私下早已經傳到他的家中了,卻仍不見官府來人,好像死也白死了,人間重軍之心便漸漸散失了。

    兵部尚書薛禮有些坐不住了,貴妃講的可都是兵部該琢磨的事。

    皇帝示意著徐貴妃、而寬解薛將軍道,“薛將軍不必多想,反正貴妃不在其政,又全是猜測,我們不妨聽一聽。”

    薛禮道,“陛下,都說貴妃心細如毫,今番才親眼得見,名不虛傳!”

    謝金蓮看著妹妹,滿臉的羨慕,徐惠想事情就跟自己算帳一樣細致。

    徐惠說的事情,好像件件發生在眼前似的,可徐惠什麽時候又對軍務這樣了解了!

    “勳官是榮譽,但他仍是個軍士、必要聽從於軍令。太平年景,不能聽任其受到軍令之外的任何差遣。不要使有勳位在身者,不以有勳位為榮,反而以有勳位為辱。”

    兵部尚書連連點頭,貴妃說的太有道理了。

    而韓瑗和柳爽二人用心地聽著,冷汗再度冒了出來。

    陛下罰了俸,看樣子也不打算將他們私用上番軍士一事拿到桌麵上來嚴辦,但又讓貴妃拿話來敲打。

    酒宴上鴉雀無聲,皇帝大聲喝彩,“講得好!朕提議為貴妃共飲一杯!”

    堂中一片“滋滋”之聲過後,皇帝道,“愛妃,請接著講!”

    徐惠道,“軍士的勳位叫人瞧不起,軍士地位也就衰落了。如不重視起來並且防微杜漸,那麽誰還重視功勳……前方的軍士本是出自中上等戶,以前為了立功,他們自己準備的衣甲、馬匹、刀槍都務求稱手,大唐軍力自然也就強大了。但若勳官常被軍外之人隨意指使,這個勳位反而使其難為情了,那誰還立功做什麽……往後再準備自己的軍械時也就馬虎起來。軍衣不求其長短、肥瘦合體了,刀槍輕重也不講究適於體力了,作戰的馬匹也不講究熟悉它的習性了……再往細致裏想,那些長期戍邊的軍士,日常總得有些花用,他們自帶的銅錢,絹物,日常是如何管的?是自己隨身攜帶、還是軍中統一造冊、記名,指定專門庫房由專人代管呢……那麽監管這些財物的人,有沒有故意折磨軍士盼其早死,好侵吞軍士的財物呢……”

    貴妃的想像力真是有異於常人,說來說去,韓瑗就覺著已經離著自己的錯誤遠了些,這讓他稍為心安。

    但韓侍郎仍不免暗自讚歎,看看人家一位女子,說起軍中之事件件跟真有其事似的,這是怎麽練出來的!

    貴妃這些話真比他和柳司馬兩人、費勁巴力擬出來的有血有肉多了!

    皇帝好像不想讓徐惠再深說了,因為再說下去,兵部尚書好像有點不自在了,於是連忙插話道,“呃……朕的愛妃就是這點好,有時候朕隻是拉一拉她的手,她便能想到……”

    徐貴妃的臉騰地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子,癡嗔的看向皇帝。

    皇帝,“她便能想到前方的軍士也隻有兩隻手,想到他們所帶的財物總會有人代管的。”

    眾人暗樂,這都哪兒跟哪兒!

    皇帝道,“假若一名軍士應番戍邊時,自帶了值四千三百二十文的健馬一匹、兩千文的镔鐵橫刀一口,值三千文的皮甲一副,零錢一吊,四百七十文一匹的生絹四匹,兩千六百六十文的細絹兩匹。再假定他戍邊兩月,每日食去二十文一鬥的糧食一升,那麽兩月後若他被看管財物的官員坑害了,那凶手自軍士手上,到底得了多少文的好處?”

    眾人正想著陛下拉一拉貴妃的手,貴妃能想到什麽地方,冷不防陛下又拐出這麽個題目來。

    有人心說,“這個……一時間誰也算不出呀!貴妃想的可真長遠!”

    謝金蓮應聲回道,“陛下,他從這軍士身上憑空得了八千零四十文。”

    皇帝自己信口胡說出來的題目,就連皇帝自己一時也算不清楚,但相信謝金蓮絕對算不錯。

    有人提出了異議,“不大對,一匹健馬、一口鐵刀便是多少錢了!”

    此話一出,連徐惠都以為謝金蓮算錯了。

    哪知,謝金蓮麵不改色地問道,“那麽大一匹馬擺在明麵上,軍械、皮甲也常有夥伴們見到,那軍士即便亡故了,怎麽不得原物送歸他家中?”

    眾人恍然,正是此理!

    謝金蓮再道,“隻有軍士寄存的絹和錢,是別人不知詳細底數的,少了無人告發。那麽陛下所說這名軍士的絹和錢,總共值八千一百六十文。軍士十日食一鬥,值二十文,六十日花費一百二十文,兩月後剩八千零四十文。”

    嗬!連這也難不住謝貴妃!

    人人盛傳大明宮裏的謝貴妃是把金算盤,算起帳來連眼都無須眨,也不掰手指頭,今日總算是開了眼界了!

    有人暗道,看看人家陛下的兩位貴妃,一人琢磨事兒,一人琢磨錢兒,個個來的極快,再加上琢磨人的皇帝,這還有抵擋嗎!

    金徽皇帝哈哈大笑,衝著薛禮說道,“兵部,從即日起,在天下各折衝府置派官員,專門核察亡損軍士私產,務使它原物返家。一經發現侵吞軍士私產的管庫官員,立斬!上元節後,兵部亦須不定時到各府抽檢,凡是折衝府查不出、而被兵部查出一次,折衝都尉降職,查出兩次,折衝都尉立時給他撤職為民!”

    薛禮一一記下來,知道這才是皇帝著重要說的,而且於強軍極有益處。

    皇帝在韓瑗和柳爽之事上裝了糊塗。

    也許他考慮了過年要喜慶,也許他考慮了曹王大喜的日子,也許他還考慮了新城公主的心意。

    總之這件事,好像被皇帝輕輕揭過去了。

    但涉事者都知道,陛下借題發揮,在曹王大婚喜宴上對涉軍之事,作了一篇再明白不過的文章。

    兩個貴妃吹笛子的、捏眼兒的,將這件事說得明明白白。

    或許皇帝還考慮了趙國公和晉王李治,但皇帝陛下的妥協更有著開恩的意思,照樣將韓瑗和柳爽驚的一層又一層的冷汗。

    眼見此事這麽揭過去了,韓瑗和柳爽對視一眼,私下裏互相舉杯,低聲說道,“我們來為陛下幹一杯吧!今後務必切記了!”

    說罷,二人一飲而盡。

    從午時至酉時,曹王府喜宴漸入高潮。

    ……

    許敬宗的這頓酒可虧了,本來他已經分別到趙國公府、江夏王府、曹王府遞送了喜禮,然後正端著架子等著痛飲。

    但衙役跑過來一句話,他便立刻趕回萬年縣去了。

    皇帝誇獎了許縣令馭下有方之後,萬年縣眾衙役人心鼓舞,人人勇於本職任事。很快,他們便在長樂坊捕獲嚴重擾亂治安者若幹。

    惹事者,原來是蜀王李愔,和高陽公主府駙馬房遺愛,和他們的手下。

    許縣令回了縣衙、問明了被拘者的來曆,知道又遇上麻煩事了。

    許敬宗可不相信這些人所說的,在歸林居——這個季節哪兒來的臭蟲呢?還跑到了湯盆裏!

    李愔是一位親王,親王的覺悟還是有些的,他支持萬年縣役辦差。

    衙役們稍稍一請,蜀王殿下主動跟著到萬年縣衙裏來,絲毫沒有為難萬年縣衙役,這就比駙馬房遺愛配合多了。

    李愔從太極宮母妃處耍著出來,越想越窩火,越想越覺著正該是歸林居的夥計走了話、再經褚遂良狗掀門簾子傳到了皇帝耳朵裏了。

    看看早朝上皇帝的態度吧,正眼沒好好瞧他一次!

    李愔分析,皇帝陛下瞧自己的有數幾眼中,也潛藏著一定程度的厭惡。

    怪不得皇帝將兄長李恪派到襄州去,就沒有下文了。

    李恪去了襄州又不是外人,李愔一點脾氣都不敢使,脾氣使大了便是對兄長不滿——但皇帝跟他爹一樣夠狠毒——李愔也是沒脾氣。

    但歸林居跟李愔有什麽關係!敢這樣惹李愔。

    他沒吃飯,自然要到歸林居去吃,仍去上次眾人聚飲的單間裏。到了一看,倒黴的房二正悶悶不樂地自斟自飲。

    酒入愁腸,自然喝起沒完,李愔到的時候,房駙馬已經有三分醉了。

    事先,戴州司馬柳爽將從晉王殿下那裏聽來的、有關皇帝想任命郭孝恪、去夏州都督府的小道消息對房駙馬說了。

    柳爽因為替韓瑗私借上番府兵一事正在心虛,便想讓房二牙疼一下。

    他對房駙馬說,“房兄,你要大事不妙啊!郭孝恪和高審行,一個與你在休祥坊有天大的過節,一個與……公主有過節,他們可都要抖起來了!”

    柳爽走了,李愔來了,立刻從房駙馬口中套出這些話來。

    蜀王對郭孝恪和高審行倒沒什麽矛盾,但不見得不能對此事稍加利用。

    總之李愔要的是結果。起因?事後那都是酒話,完全可以不予承認。

    蜀王李愔叫夥計添了杯子、加了幾個菜,與房遺愛稱兄道弟,又對房遺愛說道:“此事大不妙啊,房兄!”

    “怎、怎麽不妙了?”房駙馬問道。

    蜀王敲著桌子,“這兩人都是西州出來的,原來一個是西州都督,一個是西州長史,又是連襟,可以說是無話不談了。那高審行刨完了地,再將他與高陽的‘過節’詳細說給郭孝恪聽……那真是親者痛仇者快呀!”

    房遺愛低頭喝悶酒。

    而李愔也低頭,一看,也許因為歸林居各處生著火盆,有些溫暖如春的意思,這個季節裏,地板上居然有隻活臭蟲!

    蜀王不動聲色,伸腳輕輕踩住、又不踩傷了它,再伏身到桌子底下將它捏起來,趁房遺愛一個不注意,將不停掙紮的蟲子扔到駙馬的湯碗裏,說道,

    “本王隻是替房兄擔心,高審行因為高陽的關係……倒是不大可能拿你如何。本王隻怕郭大都督……唉!房兄,還是喝酒吧,喝熱湯都恐怕要塞牙。”

    房遺愛閉著眼睛喝湯!

    李愔挑著眉毛、盯著那隻浮在湯麵上的臭蟲,終於到了房駙馬的嘴裏。然後他看著房駙馬皺著眉頭、在嘴裏辨別了一下,將東西吐了出來。

    然後這隻受了委屈的臭蟲,將歸林居砸了個稀巴爛。

    當然,蜀王李愔為朋友兩肋插刀,也是要動手的,而且還隔著窗子叫了底下兩人的跟班上來。

    等萬年縣衙役們趕過來時,歸林居隻剩下個招牌了。

    許敬宗的難題就在於,掂掂哪頭也惹不起,左邊是房少卿,右邊是禦史褚大夫,中間還站著一位通情達理的蜀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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