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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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斌並不是第一次軋戲了,但是他沒想到這次會這麽嚴重。他現在正當紅,就沒遇上過這麽不願意商量的導演,隻是晚幾天進組,又不是不來了,有必要這樣子嗎?現在這就軋兩個戲,以前更忙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他還要抽空去拍廣告和站台呢。

    他在馮導這個電視劇裏就是個配角,戲份不算多,他覺得不用那麽早進組也可以……但是他又舍不得這個角色,雖然不可能拿獎什麽的,曆史劇大概也不會在年輕人層次吸米分,但是馮導的戲肯定能上星,基本預定了在中央台播出,收視率也有保證,絕不會差到哪去,在觀眾群裏刷個臉熟也好啊。

    陸斌昨晚接到電話就覺得不妙,訂了最近一班的高鐵——飛機訂不到了——去了《漢武帝》拍攝的影視城,他也的確沒和馮長齡說謊,他已經以最快速度趕過去,下車就是十二點多了,吃完飯到劇組都已經過了兩點。

    劇組員工看到他還挺尷尬的,告訴他正在拍戲,馮導暫時沒空見他,一等就是兩個小時。

    這兩個小時裏,他找劇組的人打聽了,本來他就懷疑馮導這麽幹脆地換掉他不肯通融肯定是“找好下家”了,沒想到居然就是馮導的兒子,才個十六歲的黃毛小子,聽說以前都沒演過戲。

    他一聽,心就涼了一截,這是被關係戶撬走角色啊……多半要不回來了,但就這麽放棄了,他也不甘心,那種小少爺跑來劇組玩馮導就任由他嗎?也不怕砸了自己的招牌?

    馮長齡就是故意晾著他兩個小時的,大家都說馮導脾氣好,其實他覺得自己也很小心眼的,什麽人敬業,什麽人不敬業,什麽人可以再合作,什麽人不能再合作,不能再合作的他還會和朋友說說,幫他們拔下毒草,省去麻煩。

    馮長齡一進門,陸斌馬上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說:“馮導,您昨晚說了,我就連夜過來了……”

    馮長齡說:“哎喲,那是挺累的,不過我都說了你不用來了,就不用這麽累了吧。”

    “馮導,可我的角色……”陸斌著急地說,“之前實在對不住,我這不是過來了嗎?您知道我的表演的,雖然我因為沒辦法遲進組了一點,但是我一定爭取用最少的ng把戲拍好。”

    換言之就是在說他換上去的兒子肯定不能和他一樣好又快,說不定爛到要拖累劇組進度,還比不過他晚進組呢。

    馮長齡聽了就有點不高興,他剛要說話。

    第三個聲音響起來了:“那我們比比吧。”

    陸斌回過頭,一個少年站在門口,約摸十六七歲的模樣,晚霞落在他背後,背著光,他的臉顯得格外深邃英俊,讓人不由地驚豔了一下。

    他一下子明白了這是誰,愣了下,馮長齡長那樣居然生的出這麽帥的兒子?基因突變?!!

    謝沂春還穿著廣袖長袍的古裝,簪著冠,他大步走過去:“我要演得沒你好,我就把角色還給你。”

    滿口的傲氣。馮長齡都覺得神奇,這孩子的桀驁都是哪來的,剛來劇組那天還挺靦腆的,隻是一演戲起來,就像是變了個人。

    “好。”陸斌說。

    陸斌問:“怎麽個比法?”

    謝沂春說:“找一段戲,我們一起演演看,看誰演得好。”

    陸斌還沒來得及背這邊的劇本呢,於是說:“那得是你沒有演過背過的。”

    謝沂春一口答應下來,劇本是陸斌選的,內容是漢武帝召見董仲舒,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想法。

    陸斌拿到劇本趕緊開始背,還不到十分鍾,謝沂春說:“我背好了,你好了沒?我們趕緊演了,我還要去吃飯呢。”

    陸斌被他弄得心一驚,背得這麽快?該不會是嚇唬自己吧?他都才看了兩遍呢。他自認為在背劇本上他已經算是比較快的演員了。這小男孩該不會是覺得把劇本背下來就可以了吧?他根本沒琢磨感情和走位什麽吧?光能背下來有什麽用?

    不過這個場景裏漢武帝的台詞挺少的,他特意挑選這段的用意就在這,一是因為時間有限,可能來不及背台詞,二是台詞少,他才能從肢體語言表情細節上等等把對手比下去,十六歲的小孩沒經過係統的科班培訓,野路子出來的就會吹胡子瞪眼睛那套。

    又過了七八分鍾,陸斌放下劇本,說:“好了。”

    他抬起頭,才發現圍了一大群工作人員,全劇組都跑過來了,都來看熱鬧的,他都被嚇了一下,心想,那小朋友肯定沒見過這樣的場麵,等會兒可別被嚇得忘詞,然後問:“誰演董仲舒?”

    謝沂春微愕地說:“我說的是我們對演啊。”

    換成陸斌懵了,

    謝沂春皺了皺眉,好心地說:“你沒背董仲舒的台詞啊?那我來演董仲舒好了。”

    劇本裏的董仲舒是個老夫子,年紀不輕,謝沂春問化妝師姐姐要了一片白胡子,有模有樣地往臉上貼。

    化妝師姐姐笑了:“你貼倒了。”

    謝沂春嘿嘿笑,把胡子貼正回來。

    馮導和正式演戲一樣喊了“action”。

    開始演了。

    所有人安靜下來。

    陸斌坐在高台上,擺了個姿勢,還真有帝王的架勢。他身上就隨便套了下戲服。

    謝沂春走進殿中,他走路的姿勢又有調整,明明隻是細微的調整,比如背部的彎曲,伸脖子的角度,走路的步伐,隻看背影,仿佛真的像個中年儒生。

    陸斌的漢武帝問:“那董公有何高見?”

    正如個銳意進取的帝王。

    謝沂春開口,他的聲音變了,變得低沉,可又聽不太出刻意變聲的痕跡,仿佛他生來說話就像個中年人:“春秋時,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是以大一統也。而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之言,各不相同,道統且不統一,其他何能也?”

    陸斌被他這變聲給嚇了一跳,有那麽一瞬間的出戲,但很快調整了過來。馮長齡看到,皺了皺眉,不過他也沒想到謝沂春居然還有這個本事,他哪學的?

    陸斌盯著謝沂春,“先生的意思是……?”

    “琴瑟不協,如何奏樂,須將那些不和諧的折下;處理政事亦需如此,破舊立新,方能治理。與其大費周章重新張設琴弦,不如直接改弦更張,否則,雖有良工,亦難治也。即文化道統必須先統一。”

    這一大段拗口的半文言並不好背,有人拿著劇本對謝沂春背的台詞,一個字都沒背錯,他可不僅僅是背,語氣,聲調,節奏,都拿捏得恰到好處。要不是實在生得太嫩,都要讓人產生他更適合演這個角色的錯覺了。

    陸斌又一次怔住了,謝沂春說完後,過了一會兒他才回過神,被牽著念出台詞:“先生所說的道統是?”

    謝沂春跪在下,抬頭望著台上之人,目光堅定專注,又透露出幾絲狂熱:“便是孔聖人之儒術。”

    陸斌……陸斌被他那麽看著,突然語塞,忘詞了。

    本來還應該換過來演一遍,但陸斌自己都覺得是自取其辱,怕更沒麵子。有眼睛的都看出來誰演的很好了,他從頭到尾就說了三句話,台詞沒有發揮的餘地,其他地方也沒表現好,他自己也很不滿意。

    他大二就開始拍戲,現在畢業三年了,不說演技特別好,怎麽可能連個十六歲沒學過演戲的小孩都比不過。

    陸斌說:“你是不是提前背過劇本?”

    謝沂春否認:“沒有,劇本不你挑的嗎?”

    陸斌懷疑說:“太巧了吧,你讓我挑劇本,我當然從桌上拿,桌上都是你背過的劇本吧?”

    謝沂春說:“那是漢武帝二十幾歲的劇本,我又演不到那裏我沒提前背過。”

    陸斌要接著反駁,有人加入了他們的辯論。

    “是我放在桌上的。”江秣說。

    江秣就是成年漢武帝的扮演者:“小謝前天剛來,昨天為了幫你補場,剛拿到的劇本。”

    江秣是老前輩了,影帝視帝都有,地位擺在那,他一開口,陸斌可不敢再回嘴了。

    謝沂春說:“你要還不服氣,那我們演前邊的戲,挑你背過的,隨便你挑,我就背了第一本的戲,後麵還沒背。”

    陸斌心虛,別說一本了,他就還沒背劇本,他準備進了組再背的:“算了算了,算你贏了。”

    馮長齡:“你這話就說的沒意思了。我勸你一句見好就收,我也不想把話講的太透。你是個有才能的演員,別自己糟蹋了,以後該用心點了。你還是快回去吧,都是導演,我覺得那邊蔣導對你這樣一心二用也不會開心的,這下正好你可以專心那邊的戲。祝你能夠有個好表現吧。”

    陸斌臉色難看至極,嘴唇嚅囁,沒再說什麽,灰溜溜地走了。

    謝沂春隔天發現,大家對他更熱情了,本來他就是個活潑的性格,見誰都給笑臉,就算是打掃的阿婆他也會幫忙扶掃帚,不會瞧不起人家,敬業可愛,討人喜歡。

    最重要的是,他拍戲特別快,其實馮導對他要求不低,但是他每場戲最多拍三條,大家都省事兒。他外婆也會來事兒,隔幾天就買點蛋糕啊飲料啊請全劇組所有人吃喝,吃人嘴軟,大家自然對小謝少爺更溫柔了。

    過了幾天,謝沂春新交到一個朋友,是在休息時,他看到有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男生,長得清秀白淨,正在看劇本。

    謝沂春正好在休息,閑著沒事,過去問:“你在幹什麽?”

    男生緊皺著眉,盯著劇本沒回頭:“我在背劇本。”

    他慢慢地回過神,看到謝沂春,嚇了一跳:“啊,你、你好。我演的就是個小角色……”

    謝沂春探頭看他的劇本,這個男生演的是李延年,哦,李夫人的哥哥,漢武帝的男/寵,後麵的戲了,和他碰不上。

    “你叫什麽名字?我叫謝沂春。浴乎沂風乎舞雩的沂春。”

    “我叫瞿正秋。”男生鼓起勇氣說,“我那天看了你和那個陸斌演戲,你演的可真好啊。”

    謝沂春半點不帶謙虛,美滋滋地說:“我也覺得我演得好。”

    “我聽說你沒學過演戲,你怎麽演的,可以教教我嗎?”瞿正秋問。

    謝沂春這就有點困擾了,他撓撓頭:“這樣吧,你就……嗯……想象自己是那個角色,然後把台詞說出來。就好了。”

    瞿正秋:“……”

    難得有年紀相仿的男生,謝沂春挺想有人陪他玩的,說:“我也不知道怎麽說?那我陪你對戲唄,你找找感覺。”

    謝沂春不僅陪他對戲,他還對這個新朋友挺有好感的,瞿正秋是附近人,因為家裏窮媽媽生病,沒錢繼續讀書,他不想增加家裏負擔,初中畢業就出來工作了,本來是當群演,這次是他第一次得到演出的機會,瞿正秋性格非常認真,認真的有點傻了。

    有一段瞿正秋要表演古琴,他不會彈,謝沂春會,教了他指法,他硬是把動作背了下來。這個後期肯定要配音的,瞿正秋卻覺得起碼他的動作要和配音配得上。

    有天謝沂春寫作業的時候,瞿正秋過來看,有個謝沂春做不來的題目,被他解出來了。謝沂春之前以為他是成績不好所以不讀書了,問他:“你不是沒上高中嗎?”

    瞿正秋失落地說:“我成績挺好的,學校可以給我免學費,但我媽生病要醫藥費,家裏隻有我一個男人……”

    馮長齡看他們倆關係要好,對瞿正秋也另眼相看,知道他的身世以後,對他說:“書還是要讀的,實在沒錢,叔叔先借你,你以後紅了還我。”

    瞿正秋臉紅了下:“我比小謝差遠了。這個戲報酬,我媽媽身體最近好了,我已經攢夠錢,準備下學期回去繼續讀書了。”

    馮長齡笑笑,不再提借錢的事,說:“到時候報考影視學校吧,再來找我。”

    瞿正秋點頭:“嗯,我喜歡演戲。”

    “小謝,你呢?”

    謝沂春茫然地說:“我不知道,沒想好……”

    暑假結束前三天。

    謝沂春的戲份殺青,他告別了劇組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還有新認識的朋友瞿正秋,交換了手機號——瞿正秋還用著單色黑白屏的小靈通——跟外婆回家去了。

    第一件事就是悄悄打聽洛寒回來了沒。

    並沒有。

    洛寒硬生生等到開學前最後一天快晚上了才回來。

    謝沂春守在樓上,看到了洛寒的身影,偷偷拍了兩張照片。

    新學期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