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還餓，我就隻能去荷花池給你挖蓮藕了。——《鬥米小民》

    他和蒼術的相識，要追溯到十多年前。那時的蒼術，其實還不叫蒼術。

    “大人，東南山區連年饑荒不斷，今年情況更是不樂觀，大量難民已經紛紛湧入玉都城，照這麽下去，玉都城裏也必定會人心惶惶。”陽起石入太學多年，本是不該管這種雜事，但如今聖上器重他，將救濟難民一事交予他全權處置。

    實則，他不喜歡管閑事。

    “李大人，您的顧慮我明白，隻是難民如今無家可歸，解決吃住是首要。在城外五裏處搭建難民署，一來可以遮風擋雨，二來濾去入城的難民。明日，宮裏的人會來施粥，東南饑荒引發的瘟疫需謹慎處置……”

    “是。”實則，從陽起石當官的那日起，他便卸下了原本江湖人的身份，說起官話，看起眼色。若說他真正喜歡什麽，或許是在江南時候，那般瀟灑自在的日子更好不過。至於他為何要來皇宮，這個故事說來話長。

    “快瞧快瞧！今日陽大人可是帶了他的徒弟入宮來的。”

    “可是那個白衣少年郎？我見他步伐間本就不一般。”

    “那可是曾經江南名震一時大俠的徒兒，怎得會一般？”

    眾宮人口中提及的徒弟在這玉都皇宮之中很有名，大夥都知陽起石在入朝前本是一介江湖人士，身手武功不凡，在江南無人不知。而這一身的好武藝全部便宜給了這個徒弟。

    “師父，今日為何讓我也一同進宮？”備受矚目的徒弟顯然不自在，“其實讓無患去難民署看著就好。”

    “你是會做飯，還是會診病？”徒弟波浪鼓似搖頭，他眉間一鬆道，“你什麽也不會，去了又有何用？”

    “哦。”他好似有些委屈埋下腦袋，目光卻打量著宮裏的一切，“師父，我們要去見誰，這條路不是去太學的。”

    “一位故人。”

    “故人？”陽起石賣了一路的關子，直到他見到那個亭子裏坐著的男人身子微微定住，像是自然站在了原地。他或許不認識那個男人是誰，但衣著上的繡字，獨有的流蘇配飾，突顯那人的出身不凡。

    “師父，是要見當朝太師？”應無患雖年紀尚輕，但依舊分得出善惡。誰人不知太師行事果決，做事不留餘地，朝中人人厭惡，是個不折不扣的貪官，“師父為何要見這個貪官？”

    “你這孩子，怎得一口一個貪官地喊，無患，有些時候，你看到的表麵並不是事情的真相。”

    “您是說，他不止是個貪官？”陽起石微微出了一口氣，許是稱讚他那徒弟吧，剛正不阿無論何時都是寶貴的。

    二人算的上朝中重臣，相聚在湖心亭內，退去了所有人，包括應無患。對於這個包括二字，應無患很是不滿意，他怎麽想也想不明白，師父為何帶他過來，還要將他冷落在一旁。

    直到一直髒手攀上了他的靴子，他下意識踢開了那雙手，撣了撣靴子，“什麽人？”

    髒手從草叢中探出個腦袋，是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小子，卻隻能用麵黃肌瘦四字來形容。

    “你是刺客，還是迷路的人？”顯然，這個麵黃肌瘦的小子更像是乞丐，可皇宮中怎得會有乞丐。他不解，還是一律按照刺客處理，“你若不開口，我便開始喊人了！”

    他好似無力地攥著他的袖子，將他本是白色的大袖落下了一個黑印，“給俺吃的，求你，求你……”

    應無患始終告訴自己，一個闖入皇宮身份不明，且還攥著他不鬆手，一直喊著求你求你的刺客，應該打起十萬分精神。尤其在一個師父和太師聊如此重要事情的關鍵時刻，更應該挺身而出，手拿逆賊。

    而後，他們就去了小廚房。

    “你身份不明，還偷入皇宮，這可是死罪。好在呢，你遇上我這個心地善良樂於助人的人。”他抱著劍看著那人跪在地上吃香難看的模樣，“慢點吃，這是小廚房，這個時辰不會有人。”

    他還是吃的很快，像是很久很久沒有吃過東西，菜汁肉末糊了一臉，也絲毫不顧忌，隻是吃。

    大致過了半柱香，他才稍稍放慢了速度，問道，“俺，俺還可以再吃一些麽？”

    “你要是還餓，我就隻能去荷花池給你挖蓮藕了。”無患下意識咽了口口水，這才一會兒工夫，小廚房給師父準備的吃的就都給吃的差不多了，果真是個餓瘋了的孩子。

    良久，他沒等到師父，卻等到了那小子的肚子咕嚕嚕叫的時候。

    那小子眼神有神起來，在地上磕了一個響頭，“謝謝你，你是好人，俺會報答你的。”他是個淳樸的孩子，對於他的第一印象誰都是這樣。

    師父與太師聊完之後，便來小廚房找他，他知道自己的徒弟耐不住，每次都會偷溜進來。可卻想不到這一次，連一隻烤鴨腿都沒給他留下。無患將這事情的原委都說了一遍，師父倒也是通情達理，沒再計較那一隻烤鴨的事，帶著他回府了。

    “你叫什麽名字？”師父問他。

    “狗生……”

    “什麽？”

    “大夥兒不總說狗生娘養的，俺娘覺得方便，就給取了這個名字。”狗生憨憨一笑，似是也不知道這名字會給多少人笑話，反正在他家鄉大家夥都叫這種名字，“恩公，俺什麽都可以做，隻要您收留我。”

    狗生的嘴甜，一口一個恩公叫著陽起石，自然陽起石也不差這一張嘴，隻是……

    “你可以留在我陽府做個下人，名字就叫做，叫做蒼術吧。”狗生磕頭謝過，他知道那個曾經膽小怕事的狗生已經死了，眼前的這個是蒼術，陽太傅府上一個幹幹淨淨的人。

    “蒼術，師父給你取的名字真好聽。”

    他笑了笑，順口一問，“你的名字也是陽大人給取的麽？”

    應無患微微低下腦袋，想起小時候那個迷路的大姐姐，一笑，“是，我叫應無患，是師父的入室弟子，也是關門弟子。”

    應無患……蒼術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沉寂下去，應該無憂無患，他的名字分明是最好的。蒼術，蒼術，再不過也是一根隨風拂動的小草，原來，陽大人也是偏心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