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一個不重要的人(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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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不會是永遠的白色;而黑色,無論經曆多少,那都隻會是黑色。——《鬥米小民》
刀劍磨礪而出的火花,落在地上,化為灰燼。一縷青煙飄過,是兩個少年風中獨立。他二人很像,一身白衣,烏發在抹額之下微微飛舞;可他們一點也不像,一個眸中如波濤湧動,一個卻如湖麵平靜如初。
“你到底在幹什麽?”那個少年問他,他到底在幹什麽,是,他差點殺了人。
蒼術一笑,“我可以被人欺負,被人看不起,但我絕不允許他們說你的任何壞話,一句,也不可以。”
少年眼眸微微有清風拂過,“隻是因為這個?”
“那你以為呢?”蒼術收起短劍,向他賠不是,“你我之間多年情誼,難道都不及他的一句話麽?”
下人哆嗦著身子抱著無患的腿,“大少爺,我知道錯了,知錯了,我不會再亂說話,求您饒了我,饒了我……”
秋風蕭瑟,他二人握劍站在樹下,應無患望著那雙眼,好似不再是當初那個麵黃肌瘦,喊著要吃東西的小子了,那本是淳樸的眸子開始變了,變得如晴空颶風難以預測。
“無患,你是不生氣了?我承認此番是我沉不住氣,我隻想稍稍教訓一下他,並未要他性命。”他見應無患依舊沒有回應,才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布包,“那,裏頭的綠豆糕,我是特意去拿這個的。”
就連陽起石可能都不知道,應無患最喜歡的是,小廚房的綠豆糕。
“你我兄弟多年,該不會因為這小事與我置氣?”
“此事,到此為止,誰也不要追究下去。”可事情鬧得如此大,全府上下都知道,得罪大少爺的下場。
陽起石還是得知了此事,讓他離開陽府一段時日,師父說官場不適合他。實則無患也明白,他的性子本就該歸於江湖,歸於那萬丈豪情之中。因而他此去本是心甘情願,臨行前,蒼術站在府門口。
“無患,我本想同你一起去的,可師父這裏,需要人照顧。”
他沒有說任何話,孤身一人架馬而去,他不知道,讓蒼術留在師父的身邊是個多大的錯誤。
日複一年,他一直孤身在外為師父辦事,他為師父處理江湖事,而蒼術則和師父一直在官場進進出出。他二人各司其職,倒為陽起石分擔了不少。記得一年春節,他回去看望師父,那一年下了場大雪,府門前的路尤其不好走。
“無患!”有人在門口提著燈籠等他,白色裘皮披風,原來已是翩翩少年郎,“師父都在裏頭等你好久了,來。”
“好。”無患看著四周的景致,確實和幾年前的已經不同,連那處練劍的院子都堆積了一些假山假石。
“無患,你都多少年沒有回來了,師父他老人家可想你了。”蒼術變得能言善道起來,反倒是自己,不太會說話了。
“師父。”他從包裹裏拿出西北特意帶了的毛皮外衣,恭敬遞了過去,“給您的。”
“你孤身在外多年,師父不尋你,你就不願自己回來了?”陽起石也不如當年那般雄姿英發,這些年他漸漸退出了官場,平日就在這陽府之內喝喝茶下下棋,偶爾聽蒼術說起朝廷的事情。
“師父,您想回江南麽?”他微微抬起頭,露出暖意一笑,“您好多老友都談起你,說起你以前的不少故事,若是您想回去,無患這就去安排。”
“你這小子,我說的是你不自己回來,誰說我要去了?”陽起石微微發怒的語氣,“江南,倒真是許久未去了。”蒼術聽得出是完全的寵溺,即便這些年待在陽起石身邊的是他,似乎也改變不了他偏愛應無患的事實。
“師父,眼下朝中太師黨羽漸豐,還是等朝局穩定了再說。”陽起石微微點頭,一個徒弟在江湖遊曆,另一個徒弟在朝中立足,似乎無處可挑剔。
晚飯過後,師父找他夜談,這些年他風餐露宿,也受了不少的苦,陽起石其實都看在眼中。
“無患,你怪過師父麽?”
“師父覺得無患這些年受了苦,是有些心疼起來了?”
陽起石嘴角一揚,“你這不肯饒人的脾氣,這麽多年怎麽一點沒變?”
“師父這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氣,這麽多年不也沒變。”無患眼中的笑意那般真摯,像是許久沒有這般真摯地一笑,隻有麵對師父卸下所有的提防,“師父,無患不適合官場,適合江湖,就像師父說的那樣,一群人的江湖。”
陽起石的雙眸微微凝滯了片刻,好似在這個少年的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曾也是那般灑脫。
“無患,師父其實一直有件想要做的事。”
“師父想要做什麽?”
陽起石微微一歎,“辭官歸田,歸隱江湖。做一個生意人,來來往往,像這般日子多好。”他清楚聽見師父說多好時,停頓了片刻,好似在感慨什麽,又好似這多好的日子本就得不到。
“師父若想,聖上也不會強留的。”
他微微搖頭,“若此番能解決朝局動蕩,無患,我會回去的。”
他記得,師父同他說過他要回去,要回江南。可就是那一年,事情還是發生了,熊熊大火之中,師父殞命。
“無患。”這是師父的頭七,陽府上下眾人哀思,蒼術輕拍了他的肩安慰道,“師父已經走了,莫要難過。你這幾日沒吃過多少東西,我讓小廚房給你做了喜歡的綠豆糕。”
他好似沒有那麽難過?為什麽?畢竟是他們的師父,他為什麽不難過?
“師父走後,你一滴淚也沒有流,為何?”
“為何?”蒼術嘴角微微一扯,“無患,你我相識多年,你難道以為師父走了我不難過?”
他不知道,更不清楚,蒼術的話,是否真的可信,師父的死又是為何,那從天而降的災禍從何而來。
“無患,過幾日,聖上就要升我為禦史,到那時,誰也不會看輕我們二人。你同我留在這裏可好?”
依舊是兩個白衣少年,依舊立於院中的古樹之下。可終究是不同的,無患退去那一身白色,這一身的玄色長袍更為合適吧。因為白色,不會是永遠的白色;而黑色,無論經曆多少,那都隻會是黑色。(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