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槐南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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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胸口好像有一隻長著尖銳指甲的手把她心髒狠狠的往下拽了拽, 易惜在那一瞬間想起了多年前徐南儒輕描淡寫說的話。

    他說, 易惜,他們是私生子, 永遠不可能踩到你頭上。

    他說的他們,也許也在映射著他自己。

    “惜惜, 從明天開始你就從現在的地方搬出來, 我不允許你在跟他接觸。”

    易惜看著漸漸冷卻的茶水, 緩緩吐出一個字:“不。”

    徐南儒那麽一個人, 他們憑什麽……

    憑什麽這麽說他。

    “你說什麽?”易城行氣壞了, 易家幾代從商從政,在北方這座城已經有了舉足輕重的位置,而他的女兒自然也要站在最高點, 擁有最好的。

    這關乎他的臉麵,也關乎易家的榮耀。

    “爸以前什麽都寵著你, 給你穿最好的, 用最好的,但關於這件事, 你必須得聽我的!”

    “我沒讓你給我用最好的穿最好的!我要的東西你從來都給不起!”易惜猛然起身,“徐南儒是我要的人,不關你的事!”

    “不關我的事, 好,好!那你有本事就把我給你的東西全都還回來!想跟他在一起就不要再進易家的家門!”

    客廳一下子陷入寂靜。

    易樂看著易惜捏緊的拳頭, 不自覺的往後縮了縮。

    她跟易惜不合, 爸跟她也不合, 但易樂清楚,爸的不合跟她不一樣,爸爸的不合隻是表麵的,他其實很愛易惜,也許,比愛她還多很多。

    她想,易惜應該也是清楚這一點的,所以她從前吵歸吵,但從來不會真的對爸爸發大脾氣。以前他們吵架的時候她都見過,所以她也清楚的感覺到這次易惜的不一樣。

    這是她長記性以來第一次見易惜對爸爸這樣的態度,她沒法形容她此時的眼神,憤怒、脆弱、難以置信……很多很多,最後隻化成讓人心驚的堅定。

    易惜轉身拿出自己的包,把裏麵的卡、車鑰匙、門鑰匙、現金……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倒在了茶幾上。

    “行啊,這些都是你的,你要拿走,我給你就是了。”易惜扔下包就往外走。

    “易惜!”易城行怒斥,“他是言家不要的孩子!無權無勢,隻是個私生子,他怎麽配得上……”

    “你不要再說了!”易惜停住腳步,背對著眾人的肩膀在微微顫抖,她在忍,“我不想你這麽說他,他很好,很優秀,你們什麽都不懂!”

    易惜捏著拳頭,再回頭的時候眼眶也紅了:“嗬,私生子嗎,爸,你當年領著你的私生子進門的時候,也帶著這麽厭惡的心情?”

    一句話出,客廳的人都變了臉色。

    “你當初有多開心你忘了?媽媽才死了多久,他們這群人就到我們家來了,你有沒有想過我怎麽辦。”

    “還有他。”易惜指向易雲釗,眼中帶著狠決和厭惡,“當初我說他對我意圖不軌,你也不信我!”

    “易惜!”蔣明麗起身,“你要怎麽樣都可以,但我真的不希望你再這樣汙蔑雲釗,雲釗是什麽樣的孩子我們都清楚的很,他從小就對你百般忍讓,你怎麽能……”

    接下來的話蔣明麗也說不出來了,她撇過頭去哭了,易城行心軟,忙摟著她肩膀安慰她。

    易惜冷眼看著夫妻恩愛,最後將目光落在了易雲釗身上。

    他此時也在看著她,他的臉失了血色,異常蒼白。

    易惜譏誚一笑,緩緩抬起手,對他豎了個中指。

    奪門而出。

    林姨追出來叫她,易惜隻當聽不見。

    冷風蕭瑟,易惜突然想起了那個最讓她懼怕的夜晚。那晚,家裏隻有她一個人。

    後來易雲釗回來了,昨天他們剛吵過架,所以易惜一看到他就冷著臉上樓。

    但她沒想到,一身酒味的易雲釗跟了上來,徒然伸手撐住了她的房門。

    “易惜。”他微曲著身體,紅著眼叫她的名字。十六歲的易雲釗已經是個少年郎,他長的很高,和小個子的易惜形成鮮明的對比。

    易惜仰著頭看他:“你喝酒了?哼,我要告訴爸,說你跟同學出門喝的醉醺醺回來!”

    “你為什麽……總是不喜歡我。”

    “你在說什麽,我為什麽要喜歡你,你是什麽人!”

    “我是你哥!”易雲釗突然吼出聲。

    “哥?嗤,你還真以為你姓易嗎,程雲釗?”

    “是啊,我不姓易……我根本不信易……”

    “知道就好,你走開!”

    “喂,我要關門了!你走開!程雲釗!!你幹嘛進來!”

    ……

    後來又說了什麽,易惜已經記不清了,她隻記得在她房間的地板上,那個喝醉酒的少年把她壓在身下,像個發狂的野獸。

    十六歲和十三歲,一個是情竇初開、血氣方剛的少年,一個不諳世事、渾身是刺的小女孩。尖叫聲中,是他扯了她的衣服,在她身上摸索。

    她一開始是咒罵,後來是哭喊,男孩下/身拚命的尋找入口,可卻因第一次始終不得章法。

    他很粗暴,她很痛。

    在最後,當那讓她惡心的東西抵著她,似乎終於要衝入的時候,她猛然拿起從桌上掉落下來的方形鬧鍾,用最尖銳的角度,狠狠的砸在了他的頭上……

    一切戛然而止,黑夜,鮮血,恐懼。

    那一夜,易惜縮在房間的角落裏,和沒了聲響的易雲釗,和滿地的鮮血,待了好久好久。

    後來,是蔣敏麗先回來了。

    再後來,易雲釗被送去了醫院。

    在那片混亂中,沒人記得她,沒人來問問她。

    她就這麽一個人,被那陌生的恐懼包裹到絕望。

    **

    身上沒有錢沒有手機。腦子一片空白,唯一想做的,就是到他身邊去。

    易惜在路上走了很久,這座城市,她很熟悉,可是卻從來沒有徒步去感受它。

    也許是兩個小時,也許是三個小時。

    到小區樓下的時候,她的腳已經酸的不像話了,穿著小皮鞋“散步”,大概也就今天有這種興致了。

    坐著電梯上樓,低落的心情也慢慢高漲。這一刻,她滿身心想看到他,她想跟他說她很喜歡他,也想跟他說她家裏的那些人有多討厭。

    總之,所有的一切都想跟他說,也覺得,他都能理解。

    “叮。”

    電梯打開。

    易惜一瘸一拐的走向他家門口,剛要伸手按門鈴的時候,門從裏麵打開了。

    “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陌生人的聲音。

    “送你吧,天太黑,你一個人不安全。”是徐南儒,他此時的聲音不似她印象中那般冷硬,而是帶著她所不熟悉的溫柔。

    易惜站在門口,看著徐南儒和一個女人走出來。

    她從沒見過這個女人,隻是第一眼她就知道,這種女人才是徐南儒會喜歡的女人。成熟,端莊,漂亮的非常雅致。

    三人視線相對,易惜微微一僵:“徐老師,出,出門?”

    徐南儒低眸看她一眼,點頭。

    “你什麽時候回來。”

    “有什麽事嗎。”

    “我有話跟你說。”

    徐南儒看了看手表:“明天說,我晚上到家應該很遲了。”

    “南儒,你們有事就說吧,我能自己回去。”他身邊的女人對著易惜輕點頭,很禮貌。

    可這種禮貌在易惜看來卻如刀尖般鋒利。

    “不行。”徐南儒異常堅決,他說完又對著易惜道,“我先送她回去,我回來時如果你還沒睡,到時候說。”

    說著,他便想繞過她。

    “我不要。”錯身那一刻,易惜拉住了他的手腕,“老師,我想現在說。”

    徐南儒眉頭輕蹙。

    良久,他回頭對那女人說:“你進去等我。”

    女人看看徐南儒,又看看易惜,最終聽話的重回了他的家。

    門被帶上了,走廊上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有什麽事,說吧。”

    易惜看著他似凝著寒夜的眉眼,突然不知道從哪裏說起。她攥緊了自己的手,想了半天終是開口道:“老師,我喜歡你。”

    徐南儒眉頭似乎是蹙的更緊了:“我說過了。”

    說過不喜歡。

    “那會改變嗎。”

    徐南儒:“易惜,我有什麽值得你喜歡。”

    “多了去了。”易惜慢慢伸手拉住他的手,眼眸疲憊卻堅決,“我喜歡你給我題目的樣子,我喜歡你開導我的樣子,我也喜歡你相信我的樣子,我更喜歡我在最無助最害怕的時候,你一直陪在我身邊!”

    歎一口氣,“過去的事,你何必記這麽久。”

    “是……過去很久了,可我沒忘記啊。”

    感應燈滅了,然後又隨著兩人的聲音重新亮了。

    一明一暗中,易惜看到徐南儒淺色的唇再開啟,隻是,這次看起來更冷漠了。

    “我不是多管閑事的人。”

    “什麽?”

    “大學會去當家教是因為我缺錢,因為缺錢,所以我需要你這個學生。”

    直白到赤.裸的話,易惜有點明白,卻又不想去明白。

    “我無意插手你們家裏的事,隻是易惜,你父親付的學費很高。”

    開始冷了,身體裏好像刮起了寒夜中的颶風,一瞬間,血液全都都被凍結,寒氣衝上頭頂,似乎讓她聽到了冰渣碎裂的聲音。

    “所以,你安慰我,陪伴我,讓我振作,其實你所做過的一切都隻是因為……不想丟了這個工作。”

    徐南儒不語。

    良久,他轉過了身:“易惜,這世界上,沒那麽多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