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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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方靜匍在膝蓋上嗚咽,她喃喃:“我做了噩夢。”
“又做了噩夢?”孟雪擔憂,
方靜簌簌的哭著,纖細的身子止不住的顫抖著:“或許,這是我的報應。”
孟雪詫異,方靜的聲音很輕,顫顫巍巍中帶著她從未透露過的哀切,孟雪急切的摟過方靜:“你到底怎麽了?小靜,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她搖頭,緊緊的環住自己,抽泣聲隨身子不停的顫抖,許久,她慢慢抬頭:“上次你坐在這告訴我,你父親死於車禍……”
孟雪怔著,提及此事,她的心顫著,刺骨的疼痛深深的紮了下:“小靜?”
“那晚我哭個不停,因為我所經曆的,何嚐又不是一場劫難。你記得以前,你問過我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人?我騙了你,他是我的初戀,比我大四歲,小的時候,我就特喜歡跟著他,他老喊我黏黏蟲,貼著他不放,我說我就愛跟著你,他就在我額頭上彈個爆栗子笑著說,粘在一起了就一輩子不能放,我老頂撞他不放就不放。
那年我讀高一,他剛考取南江大學美術係,他是我們那院裏考入全國重點大學的第一人,他特別有天賦,畫畫很有靈氣,我仰慕他,才發現那種情竇初開萌發的感覺是喜歡,九月開學,他要背井離鄉,我很舍不得,臨走時他特意送了我一件禮物,是他親手給我畫的素描,他畫的是我,我才知道,他也是喜歡我的。”
孟雪拂去她眼底的淚:“後來呢?”她知道這是方靜隱藏很久的秘密,
“我還在讀高中,為不讓家裏知道,我們是偷偷交往的,他每到周末就回來看我,有時我補課,他就騎車在我們教學樓底下等我,那是我最快樂的日子,因為有他,我才有拚的信念,我暗下決心一定要考上南江大學,一定要足夠與他相配。就是這樣的信念一直支撐著我走過高中最苦的三年,而他在大學三年裏用寒暑假時間到處接私活,偷偷存了十五萬買了一輛雪弗萊,說要等我高考後第一時間開車帶我去南江,他要帶我去看河、看江、看海、看南江的每一寸風景,我等他,可是……”方靜的眼淚應接不暇:“怎麽也沒想到……沒想到我高考前幾日他從南江回老家,在路上出了車禍……”
孟雪震驚,眼裏染過一片濕漉,那年高考前夕,六月,車禍,那個畫麵在她腦海裏不停翻轉,淚水情不自禁的滴落:“後來呢?”她啞著聲問,
“命撿回來,一隻腿廢了……”方靜轉身,抱著孟雪,嚎啕大哭:“我考完時,他還躺在重症監護室裏,我崩潰了,我與他所有最美好的設想全部在那場車禍裏毀為一片,我在他病房外大哭,我和他交往的事其實早就不脛而走,當初我爸媽見我把戀愛動作一種學習動力,明裏並沒阻止,可他們知道他殘了,他們要我立馬和他分手,我不聽,他們就要跟我斷絕父母關係。”
“所以,你離開了他?”兩人的眼淚化成了一團,
她艱難的點頭。
“這麽多年來我一直都沒法忘記他痛苦的樣子,我時常在夢裏夢見他對我說,黏黏蟲,等你高考完後,我帶你去看河、看江、看海!我還夢見他說,不是說好了黏在一起就一輩子不能放。可是,我在他最痛苦的時候弄丟了他,太殘忍,我逃避了四年,這四年來我讓自己學會忘記,學會快樂,但時隔四年,就在前些日子裏,我再無意撞見他時,我竟看見他坐在輪椅上,我是個懦弱的人,連正麵給他打招呼的勇氣都沒有,無意撞見他的背影,我連躲都躲不及,眼見著他被人撞倒了,我連上前扶他一把的勇氣都沒有,我害怕他看見我,更害怕看見她恨我!”
方靜的眼淚浸濕了孟雪的衣服,孟雪緊緊抱著她:“別哭了,小靜。”她哽咽:“你說過沒什麽比活著更重要。”這樣的領悟是生命的代價換來的,
方靜嗚咽:“小雪,我是不是很自私?”
孟雪安撫著她的肩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你應該為他慶幸,他幸免於難,而我爸爸卻沒有這樣的機會,你要相信他會好起來,因為喜歡你,就會願意尊重你的選擇,放你走。因為曾經心存愛意,就會願意一直默默保護你,哪怕那樣的守候是微不足道……”
“會是這樣嗎?我想我已經失去了幸福的資格。”她在孟雪的懷裏漸漸安靜,
那晚後,方靜仍如往常一樣樂嗬嗬,信誓旦旦的說,女人,你是流血一周都不會死的動物,你有什麽理由不堅強,於是,她看帥哥,常說這不是犯色,是審美,時至今日,孟雪才明白她要耗多大力氣去忘記她心裏的那個‘他’。
***
南江,逼仄的老區,
這片地早在幾年前已被納入征收地,但由於十幾家釘子戶集體采取極端方式抗議,拆遷問題也一直被擱淺著,現在倒成了這片區域的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了。
孟雪三兩下找到路口,順勢上了二樓,隔著生滿繡漬的樓梯扶手,她望見陳舊的房門半掩著,她小心翼翼的推門,雨後天晴的霞光,隔窗散漫而入,泛舊的地板上倒映著一團烏黑的影,
她抬頭,隻望見一座輪椅,椅上男人的背影被霞光綴出一道奪目的光圈,陳舊與荒蕪中,唯有這抹金色像是刺破黑暗的希望,卻也襯著這背影無比落寞與孤寂。
“阿翊!”她喊道,
男人聞聲,先是一怔,又慢慢轉過輪椅,逆光下,他麵容晦澀不明,卻仍能辨出他有張傾城的麵貌,和不凡的氣度,看上去是那般完美,像是上帝精心雕鑄出的藝術品,可如果,他沒有失去右腿,那他一定更加完美……
但人生沒有如果,也沒有預演。
孟雪合門,下意識環過整個屋子,屋裏許是淩亂,畫架七零八落,作品東倒西歪,有素描,畫著秋風裏女孩蕭瑟的背影;有油畫,鮮豔的色彩碰撞,栩栩如生描繪著天使的憤怒,他的作品功底十分過硬,惟妙惟肖,可就是缺點什麽?她猜不透,她隻感覺這五花八門的作品裏,獨獨缺的是……靈氣。就像人沒有靈魂,空有其表,卻如行屍走肉般,沒有生命。
最後,她的視線落在地板上,揉捏成團的畫紙,被丟棄滿地,她俯身拾起,偷偷瞧了一眼,隱約可見女孩兒尖瘦的輪廓,她不知道畫的是誰,又像誰,她一歎,將地上的畫紙撿起,一股腦的扔進了垃圾桶,她邊卷起衣袖,邊為他收拾,納納道:“我才多久沒來,你家都成了什麽樣了?”
她背對著他,也能感覺身後灼灼的目光,好似在說,不用你管,果不其然,下一秒,男人悶聲:“早就和你不要在來我這了,四年的恩情,我不需要你還。”
她手上的動作頓了頓,轉身望過他,若有所思著,他叫何翊,本來他們素不相識,四年前,她父親遭遇車禍,當時他正在現場,他第一時間報了120,可救護車遲遲沒能趕來,情況岌岌可危,不料又一慘劇發生,一輛貨車直接撞上他的車,何翊撿回了條命,卻喪了右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