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4章 唯一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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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名樣貌清秀的小宮人正立於車外,見郭淩出來了,忙躬腰道“姑娘請隨奴婢來。”語罷,側身做了個“請”的動作。

    郭淩放開慧兒的手,輕聲叮囑她“你就在這車裏等我,我很快便回來。”

    慧兒偷偷看了一眼那小宮人,乖巧地應下了。

    郭淩理了理衣裙,含笑向那宮人道“有勞姑姑了。”

    說話間,提步上前,借著錯身之際,遞過去一小袋銀錁子。

    那小宮人不動聲色地收了,躬腰在前引路。

    郭淩緊隨其後,二人離開土路,入得西首疏林,行不多時,那小宮人便停了步,恭謹屈身“姑娘,夫人就在裏頭。”

    不必她說,郭淩亦早瞧見林間的那抹倩影,點頭謝她一聲。

    那小宮人道聲不敢,卻不曾離開,仍舊立在原地,垂頭斂首,既像望風,又像監視。

    郭淩也未再理會她,輕提裙擺,邁著優雅而輕盈的步履,往前行去。

    朔風低咽著,吹亂荒草遍布的疏林,殘葉在風裏打著旋兒,腳步踏下,便有清響。

    寂靜中,這聲音傳去很遠,郭婉自亦有所聞。

    然而,聽見了,卻不回首,隻背對郭淩的來處,漫聲道“你怎麽來了?”

    郭淩在她身後停步,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驀地一笑“我來送送大姐姐。”

    “呼啦啦”,又一陣疾風拂來,將這輕細的語聲,吹得四散。

    “啊喲,真是難得呢。”郭婉側首回望,未施脂粉的臉上,笑靨格外明麗“四妹妹真個是好,還想著來送我這個落魄之人。”

    “大姐姐是我在這京裏唯一的親人了,我若不來送一送,豈不是會叫人罵涼薄?”郭淩嫣然一笑款步行至她身前“再者說,我若不瞧一眼大姐姐,與大姐姐好生說上幾句別言,我這心裏,總是不安的。”

    郭婉望住她,杏眼微彎、眸光閃動,好似在斟酌她這話是真是假。

    隨後,她便抬起一根春蔥般的手指,向頰邊點了幾點“這樣一說,也真是巧得很,恰好我也有話與四妹妹說,本想著隻怕無緣再見,這念頭隻能先擱下,卻不料四妹妹竟來了,可見咱們姐妹,真是一條心哪。”

    “可不是?”郭淩接口,笑眼彎起,隱去一切情緒。

    二人視線在半空裏膠著,數息後,各自移開。

    “走一走罷。”郭婉當先道,踏著滿地殘葉,徐步往前行去。

    郭淩沒說話,隻安靜隨行。

    風很冷,低低地掠過這片樹林,樹枝刮擦作響,空氣冰涼而薄透,呼吸之間,冷徹肺腑。幾隻寒鴉棲在枝頭,歪著腦袋打量著行人,不知誰“啪”一聲踩碎枯枝,鳥兒受驚,振開羽翼,“呱呱”叫著,飛去了別處。

    “說起來,我原是想來說一聲多謝的。”郭淩驀地開了口,帶著笑意的語聲,入耳時,卻冷得怕人。

    “陛下降旨的時候,我是當真覺著,是大姐姐救了我,全是大姐姐叫人給我傳了那些話,我又將它們都給說了出來,這才得以活命。若不然,隻怕我早就死在流配的路上了,彼時的我,是真的十分感謝大姐姐來著。”她笑著,口中呼出淡白的煙氣,風吹即散。

    她出神地望著疏林盡處,像要分辨那盡頭到底有什麽,語聲亦帶了幾分心不在焉“可是,這兩個月來,我翻來覆去地想了很久,忽然便想明白了,這一聲謝,與其我來說給大姐姐,倒不如說給我自己聽。”

    低微的語聲,隨風遁入林間,不複可聞。

    郭婉並不答言,隻轉盼四顧,仿若觀賞風景。

    郭淩抬起頭,定定地看著她,忽而又笑“其實,若再往深裏說一句,那一聲多謝,委實該當姐姐說予我聽才對。”

    “這話可就沒意思了。”郭婉閑閑地開了口,神情語態,皆如道尋常“若沒有我,四妹妹如今隻能在海疆吹冷風、曬大太陽,每天連口飽飯都沒得吃,沒準兒還要被那些叔伯們拿去換糧食,又哪裏能坐著小驢車來送我一程,身邊兒還能有個丫鬟服侍著呢?”

    她明眸流轉,複又淺笑“姐妹一場,你好我好才是正理。若強要論出個是非曲直來,那也太生分了不是?”

    她眨眨眼,笑得愈發甜美“四妹妹,在我眼裏,你原先可不是這般無趣之人呢。”

    聽了這話,郭淩側首想想,便笑著點頭“噯,這話也是。確實是小妹我見識淺薄,著相太過,大姐姐見多識廣,可莫要與我一般見識。”

    雖笑著說完了整段話,然語至末梢,譏意已然遮掩不去。

    郭婉卻像沒聽出來,揮了揮手,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四妹妹果然有自知之明,我這個大姐姐看在眼中,心裏委實是欣慰的很。”

    竟是反話正聽,幹脆地便認下了。

    郭淩看著她,麵上無一絲異動。

    若換作從前,這兩句話下來,隻怕她便要作惱,又或者自慚形穢。

    而今麽,她自然不會了。

    相較於生死大事,這些口角爭鬥不過兒戲。

    她足足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方才想得明白,而一旦通透了、明晰了,也就無所謂了。

    她歎口氣,頭微微仰著,望向布滿陰雲的天空,語聲中帶幾分悵悵“難得大姐姐開誠布公,我也就實話實說吧。”

    言至此,她停頓了一會兒,方啟唇問“大姐姐是怎麽知道我娘有記事的習慣的?”

    此處所說的“娘”,非指程氏,而是於姨娘。

    自然,在郭淩還是伯府四姑娘時,這一聲“娘”是絕對不敢叫出口的。

    可如今,世上已無興濟伯府,她愛怎麽叫就怎麽叫,誰也管不著。

    郭淩快意地翹著唇角,麵上的笑很是真切。

    可很快地,那真切的笑容裏,卻又染上了濃濃的悲涼。

    於姨娘已經死了。

    直到咽氣的時候,她的娘親,都不曾親耳聽到自己的骨肉,喚她一聲“娘”。

    郭淩閉了閉眼,將湧上來的輕淺淚意,闔於目中。

    郭婉轉眸望她,眼底深處,有一點點些微的憐憫。

    也隻是一點點罷了。

    她轉過身,被寒風吹動的裙角,隨話音不住翻卷“四妹妹可能不記得了,我娘死後,程氏扣下了我娘的一個貼身丫鬟,那丫鬟叫煙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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