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一雙憂鬱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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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峨嵋派的百多個姑娘們,在眾位長老的率領之下,懷著滿腔熱血視死如歸的走下了峨眉金頂。

    沿路之上,卻水靜鵝飛,恬靜如畫。

    由於安全起見,原本安插在半山腰處的多個暗樁眼線都給撤走了,所以,過了一半路途之後,便再收集不到任何情報了,下麵一帶地域,形成了一個識別盲區。

    隨著她們越往山下臨近,越發見得安靜的出奇,一直到了山腳下,還是山野寧靜,隻聽得蟲鳴噓噓,樹葉輕搖,淡淡的月光之下,除卻她們這一行人,再無其他一人蹤影。

    一名中年長老手按劍柄,懷著十分警惕的往前邊的草叢緩緩遊走了一遭,轉身回到周長老麵前,道:“周長老,草叢有被批量踩踏過的痕跡,且痕跡還不是順著同一個方向的,至少,經過了正反兩個方向力量的拉扯,也就是說,的確曾經有大批人馬上山和下山。從折痕判斷而言,最後的時間,不超過半個時辰。”

    看的出來,周長老倒是非常相信這位長老的勘察技術,微微頷首,沉吟道:“馬長老,你的判斷很對,因為在子時之前,我們的弟子已經獲悉這山腳下聚集了數百名黃衫派之人,且從我們沿途下來,將近靠近山腳下這一段,連隻夜鳥都沒有驚動,這分明是剛不久之前,這邊的鳥兒都被驚嚇遠飛走了。”

    旁邊一位中年道姑道:“莫不是,黃衫派之人中途接到什麽命令而撤走了?”

    周長老道:“撤走之舉,自是臨時之決定,否則,他們不會做此無用之功。問題在於,究竟是何種緣故致使他們如此快速而果斷的撤走,卻是教人耐於尋味呀。”

    那位馬長老道:“周長老,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周長老想了想,道:“我們先回去。在原來的暗樁之上,多安排人手,一旦有任何事態變化,不許交戰,立刻往上稟報。”

    馬長老道:“是。”

    ******

    這一天,郭東來掌門終於收到了派裏發來書信,足足比預期中的兩天超出了兩天,也就是第四天,初八。

    不過,雖然書信來遲,但是值得欣慰的是,派裏一切還安好,隻是著重交待她們路上須得小心謹慎,尤其要堤防黃衫派之人從中作亂挑事兒,諸如黃衫派大舉入侵峨嵋派之動作,卻是不曾提起,隻是一筆帶過黃衫派之人曾經在峨眉一帶出現過,然後迅速的隱匿了蹤跡。

    從書信的落款日期可見,是由初五日書寫的,最少說明了,初四那一夜,峨嵋派山上,並沒有發生如枯樹所言的毀滅性大動作。

    郭掌門捧著書信觀摩了良久,確定筆跡乃發自內心的氣定神閑心境平和,而不是倉促間故作掩飾的偽裝,眉頭才緩緩舒展開來,對錢長老微笑道:“看來,是天佑我們峨嵋派呀,一場大劫消弭無形了。”

    錢長老道:“掌門不覺得這事透著極大之蹊蹺麽?”

    郭掌門道:“哦?”

    錢長老道:“以黃衫派一向不吃虧的習慣可知,雲中龍既然派遣枯樹帶人來攔截我們——正確說,是來送死的!這典型是一場虧本的買賣,精明過人、算無遺策的雲中龍如何會那麽犯傻?事到如今,我們不難明白了他的意圖,他派枯樹過來,明顯是將他送死在我們手中,然後獲得攻打我們峨眉的理由,也就是說,他是在跟我們打一場時間差的大仗。”

    微微一頓,錢長老接著道:“然後,枯樹如他計劃死了,他不可能在最關鍵時刻良心突發,取消計劃的。唯一合理的理由是,他遇上更為嚴重的大事——至少,比覆滅我們峨嵋派更加重要的事情。”

    郭掌門點點頭,道:“也唯有這個解釋比較合乎情理啦。”

    她抬頭看了看天色,日薄西山,時近黃昏了。她低頭似乎沉吟了一下,道:“前麵是竟陵縣城,那天門山的牛鼻子虛雲子是我舊識,打擾他一晚,諒他不敢多言不是。”

    旁邊的賀長老含笑不語。呃,貌似,這裏麵有故事喲。

    當然嘍,郭掌門的階級身份擺在那裏的,如果有誰誤以為人人平等,任何人皆有資格分享任何人的故事的話,那腦袋一定是被糯米漿灌滿了的。

    所以,盡管門下弟子們大都露出神往和期盼的目光,卻是哪個也不敢發問郭掌門和虛雲子之間的故事。

    郭掌門哪怕平易近人且喜為人師表,但是,要拿她的隱.私去增長弟子們的見識,滿足她們的求知欲,那簡直是對自己不負責任的荒謬,是決計不會做的。

    於是,郭掌門抬起袖子抿了一下嘴角,手上的佛塵往前一指,低聲喝道:“走起!”

    估摸半個時辰之後,她們一行人馬爬上了天門山。

    此時,夕陽盡去,夜幕降臨,山林之間,尤見暗黑,幸得蒼穹之上半圓之月,倒是清朗,穿過古樹,零零碎碎灑落路道,不失起到了照明作用。

    又去了將近半個時辰,到了半山之腰,忽現一盞明燈亮起,走進了眾人視線當中,眾人眼神一凝,方知,其實,是有一個黑袍老道提著燈火從一間精舍“鑽”出來的——額,為什麽說是“鑽”呢?

    這是一個有關形體的學問。

    而隨著眾人把距離逐步的拉近,終於明白了,這個老道的真的很矮,估計傳說之中的武大郎便是此般身段罷。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矮也就算了,偏偏還肥胖的離奇,他的腰圍簡直要和他的身高對等了,這個樣子,看上去,便如同一塊正方形的大肉塊,嗯嗯,是會移動的大肉塊。

    如此形象,很容易讓人懷疑,他活著,是不是為了給人類增加笑料的呢?

    峨嵋派一眾年輕弟子們很想開懷大笑,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敢笑,因為,她們看見了她們的掌門人對矮道人極其尊敬,表情肅穆的一擺佛塵,單掌立於胸前,恭恭敬敬道:“虛雲子道長,別來安好?”

    虛雲子居然沒有回禮,隻是微微頷首,道:“尚好,尚好,都進來歇腳罷。”

    郭掌門道:“打擾啦。”

    虛雲子笑了笑,道:“郭掌門無須客氣,老道在此間隱居將近一個甲子,冷清的有如喝著白開水,好不容易迎來了貴派百年以來首次大喜,總算沾點喜光,頗有同喜之感。嗯,你們該是未曾用飯罷,待老道喚醒那小子,哎,現在的年輕人呀,就是懶惰,吃飽就睡,哪有我們那時候跟隨師父學藝之時的迫切和積極,整天圍著師父身邊打轉,服侍的妥妥帖帖的,現在呀,位置調換了,是師父服侍著徒弟啦,哎,世風日下呀......”虛雲子不無感慨的無奈的搖搖頭。

    賀長老倒是大感興趣,道:“虛雲子道兄,令徒莫少俠在嗎?”

    話音猶未落,隔著兩間房子的那個門口,緩緩的走出一個身材頎長相貌英俊的白袍青年,邊走著便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顯然是甜睡中被吵醒的,讓人無語的是,他另一隻手上還提著明晃晃的寶劍,好像他之所以出來,就是為了找中斷他美夢的人算賬的樣子,而待得他睜開眼睛看見了一群漂漂亮亮的姑娘之時,不由吃吃的道:“天,我還在夢裏的天庭上麽,要不是,哪裏有如此多美麗的仙女,噢!——”

    當他看見了賀長老似笑非笑的眼神之時,睡意全醒,嘴角一歪,果斷的扔下寶劍,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中,他飛步上來,一把抱起賀長老,張嘴就要親上去——

    ?!?!?!

    這一刻,眾人腦袋裏麵,被強行塞進了滿滿的問號和感歎號。

    這是什麽情況?

    哪位神仙道祖可以解釋一下?

    眾所周知的,賀長老雖然五十出頭,但是,她保養的極好,皮膚之滑膩白皙,不輸於三十出頭的夫人,更要命的是,她的身段美好,體態迷人,前凸後翹的,比之郭掌門,更勝一籌。

    這一刻,多半峨眉弟子皆不由想著,原來,真正跟天門山有故事之人,不是郭掌門,而是她們尊敬的賀長老。

    “哎哎哎——”賀長老已經覺察到了弟子們的各種意義深遠的小眼神,幾乎要吐血三鬥,很想跟她們解釋一番,她們眼睛看見的跟心理所想的根本不一樣的,但是,話到了喉嚨,又退了回去——那麽複雜的關係和私事,如何輕易說的出口,尤其是對小輩們解釋又有何種道理?

    她隻好伸出玉臂拍打白袍青年,希望他收斂情緒把她放開,哪知,白袍青年雙臂一緊,反而把她摟的更緊了,聲音哽咽道:“姨,您都好幾年沒來看曉凡了,您是不要我了麽?”

    噢,原來人家是姨甥關係,白瞎了眾人的期盼了。

    自然,也不會有誰會反省自己的思想邪惡的。

    一聲“姨”,賀長老立刻溫柔了下來,拍打的手輕輕的一低,撫摸著青年的臉,笑了笑,柔聲道:“傻孩子,俗世之中,你是姨唯一放不下的牽掛,怎麽會不要呢,你看,你是不是先把姨放下來呐?”

    白袍青年莫曉凡似乎也發覺了不妥,“呀”的一聲,連忙把賀長老放下來,俊臉上露出一絲尷尬,雙手搓了搓,呐呐道:“那個,那個,嗯,曉凡不是思念情急了麽,那個,冒犯您老人家,您恕罪則個。”

    賀長老秀眉一揚,似乎不高興了:“怎麽,姨很老了麽?”

    莫曉凡急道:“噢,曉凡失言,您年輕著呐,曉凡這幾年遊走江湖,最大的目標,便是打算物色一個德藝雙馨的好男人給我當姨丈呢。”

    賀長老堪比少婦美豔的嬌臉一紅,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他額頭上,笑罵道:“當著如此多人調侃姨,不怕我一劍削了你?”

    莫曉凡捉住他姨的手,嬉皮笑臉的有些撒嬌的味道:“姨,您怎麽舍得呢?”

    賀長老無語了,搖搖頭,也沒有抽出被捉住的手,任由他握著,道:“別跟姨整這些沒有用的,趕緊燒水去,你一個大老爺們,做飯燒水這些活兒總不能讓姑娘們去做罷?”

    莫曉凡道:“當然是我來做,我這就去做飯。”

    賀長老道:“我們帶著幹糧呢,你隻管燒水,一會好讓姑娘們洗塵潔身便是。”

    “這樣啊,也成。”莫曉凡拉著他姨的手依然不願放下。

    賀長老看著他眼睛裏的依戀,知道這個唯一的親人的心思,江湖路遠,明天一別,再見遙遠無期,而且,身為江湖人,過著刀口喋血的日子,可說是今日不知明日事,那些什麽今日離別是為了他日相聚準備的心靈雞湯對於他們來說,無異於縹緲的傳說。聚得每一刻,便珍惜每一刻。心口一陣酸軟,默默的跟隨曉凡拖著往廚房走去。

    郭掌門輕輕一歎,道:“苦了賀長老啦。”

    虛雲子嘴角一翹,不滿道:“老道我難道就不苦麽,二十多年,含辛茹苦的,一把屎一把.....嗯,便是容易麽?”

    顯然,老道雖然長得比較跟素質無關,但是他的為人處世還是挺有素質的,當發覺他的言語在姑娘們麵前有失文雅之後,果斷的結束了。

    “裏邊請,”他往屋裏伸手,然後率先進去了。

    一則,掌門與老道乃舊識,二則,賀長老和老道的弟子有親戚關係,眾人似乎找到了屬於自己親人的那一份熟稔和親切,也沒有客氣了,紛紛把幹糧酒水取下,跟隨郭掌門魚貫而入。

    杜玉英也沒有例外走下了馬車,在兩個姐妹的陪伴之下,走進了屋子。

    屋子雖然簡樸,但是總算足夠寬敞,起碼,足夠二十多人席地而坐了——為什麽要席地而坐呢?

    凳子不多唄。

    幸得,地麵皆由木板鋪成,尚且潔淨,一塵不染的,別說坐,即便是睡覺都不成問題。

    眾人擺開素食和酒水,便開始了她們的晚餐了。

    虛雲子雖同為世外修行之人,卻對清淡的素食並沒有興趣,隻是撈了一壺酒陪著郭掌門和幾位峨嵋派長老就餐。

    過了一會兒,錢長老扭頭對旁邊一個中年道姑道:“李師姐,勞煩你取些吃的給賀長老拿過去。”

    那中年道姑正是曾經追查蓑衣哥在峨眉山下人命案的李師姐。

    論資曆,她不比錢長老等眾位長老淺,隻是奈何,個人資質局限了她的成就,不過,在峨嵋派飄逝了數十載青春,究竟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安排了外圍管事一職,也算是對她數十載的付出作出了充分的肯定了。

    李師姐的全名叫做李怡穎,名字有點兒偏向輕靈,而實則跟她樸實沉穩的為人性格有失搭配。當然,或許,她的曾經充滿了對人生的憧憬而輕靈,但是,隨著歲月之流逝,生活之沉澱,促使了她一步一步埋葬了青春的夢想,最終腳踏實地的,穩穩當當的活著。

    當下,李怡穎拿過一盒素食和一壺酒,走出了屋子,望廚房走了過去。

    別看虛雲子方外修士,模樣也有點兒磣人,而家底卻是非同一般之豐厚,便是這一片精舍之建築規模也是極是宏偉,長長的一排,由西至東,足有十多間房子,而廚房的位置便是在西端之末。

    李怡穎搖搖頭,這虛雲子好生奇怪,明明就隻是師徒二人,卻建築如此多房子,究竟圖個顯擺,還是給山野的蚊蟲鼠蟻營造一個美好的生活環境呢?

    勤儉節約不僅是入世一種品行美德,同樣也是出世修行的善念加持,虛雲子乃修行高深之士,何故逆其道而行之呐?

    李怡穎邊走邊思索著糾結於心頭的迷惑,不覺間,已經來到了廚房前麵。

    廚房門口處忽然出現了一個身影,似乎有點兒急促的走了出來,月光之下,可見此人正是賀長老。李怡穎微微一怔,因為,在她的印象之中,似乎從來不曾見過處事不驚從容淡定的賀長老有過如此倉促之現象,忍不住迎上問道:“賀長老,您這是......”

    賀長老頭一抬,看見了她,眼神極快閃掠一絲異光,卻很快隱去,道:“哦,原來是怡穎呀,你找我嗎?有什麽事兒嗎?”

    李怡穎舉起手上的食盒,道:“您不是還沒有吃飯麽,我給您送過來了。”

    賀長老點點頭,道:“有心啦,我不餓,走,有事情跟掌門說。”

    從賀長老的語速之中,李怡穎不難推測事情一定非常重要,不過,看賀長老如此著急要回到眾人聚匯之地,那裏麵隱隱露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倉皇,她居然生起了一絲荒唐至極的念頭:賀長老好像要逃離這兒一般——對,是“逃離”,至於,為什麽會使用“逃離”這個詞語,連她自己也不明白,或許,那僅僅是出於直覺的描繪——至於,賀長老在“逃離”什麽,她更是回答不上來。

    隻是,當賀長老領先快速離去的時候,她出於本能的扭頭往廚房迅速一瞥,而因為這回頭一瞥,多年以後,她後悔了——她的視線當中,出現了一張英俊的青年麵孔,一雙深情而憂鬱的眼神。(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