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利益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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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工人模樣的漢子吃飽喝好之後,便起身離去,當他們走出店麵,從店門口的靠牆處扛起一些鐵鍬鏟子之類的工具,木強農才隱隱知曉他們似乎準備去幹一些挖掘作業。不由回過頭來,看了安無風一眼,後者卻是沉默不語,繼續喝酒。

    木強農也隻好沉默不言語了。

    估約半個時辰之後,安無風放下酒杯,看著木強農道:“你好像很有興致,想知道我找這幾個人幹些什麽。”

    木強農道:“其實,也不是特想的......”

    安無風搖頭,道:“虛偽。”

    木強農隻好承認:“好吧,的確想知道,想的要命。”

    安無風下巴揚了揚,道:“把賬結了,我帶你看看去。”

    ******

    一頓飯的時光之後,他們來到了郊外的一片小樹林,此時,天色蒙蒙亮的,冬季的晨風分外清冷,尋常之人,即便是厚衣裹身,也將感覺寒意瑟瑟。

    然而,幾個身穿薄衣的漢子卻是額頭冒汗,渾身髒兮兮的,仿佛在泥土裏費了極大的勁兒才剛剛爬出來的。

    其實,他們隻是挖出了一個土炕而已。

    不過,這個土坑卻是規模頗大的樣子,長達近將十丈,寬也足有數丈,深有尋丈。

    幾個人,天沒亮,就幹這個?

    他幾乎想問身邊這個年少多金的俊少年,他的富裕家境,莫非就是幹這摸金校尉起家的?

    但是,據他所知,這大同府雖然曆史悠久,卻也不曾聽說哪位富貴人物墓葬此地呀。即便是北宋名震當時的佘(折)太君,也清廉寡欲,她的陪葬品估計也沒有什麽油水,何況,不是傳說她被奸人毒殺,首級都扔進了黃河?

    不會是北魏孝文帝拓跋宏的皇陵罷?

    嘿嘿,這是不可能的,將近千年以來,史上不知出了多少手段高超的盜墓者,這大同府尋之過遍,也尋找不到,顯然的,孝文帝雖然出身大同府,然而在那一個戰火席卷全華夏的大時代,兵戈鐵馬,南征北戰,他未必會在死後葬於鄉土,何況,他英年早逝,死的那麽突然,如何可能顧及身後之事?

    而且,最讓他疑惑的是,所有的摸金校尉都喜歡悶聲大發財的,即便是參與其中工作的同夥之間,都各具戒備,防備同夥見財斷義暗害自己,也就更加不會好像安無風這樣輕易邀請別人分享了。

    換言之,他安無風使人挖掘的,絕對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

    那麽,究竟是什麽呢?

    很快,木強農知道了,同時,他也呆住了。

    因為,他看見了,土坑裏,躺著一具女人的屍體,這個女人,他居然還熟悉——至少,前天,幾乎一整天,在那張溫軟的床上,他抱著她度過了一整天!

    春花姑娘!

    一個漢子走到安無風身邊,低聲道:“老板,我們找錯了您給的定點,所以,給耽誤了時間,對不起啦......”

    安無風道:“算了,許是我沒交代清楚。現在,你們依我之言,將她給起來,安置好。”

    那漢子道:“是。”

    木強農怔怔的,胃府一陣翻騰,霍然彎下腰,嘔吐了起來。

    他實在難以接受,僅僅相隔一天,曾經,抱在懷裏的女人,此時此刻,竟然與一堆泥土相伴,她的容顏依舊在,甚至,她身體的表麵看不見任何傷害的痕跡,但最大的痕跡是,她已經沒有了呼吸,沒有了生命體征。

    他之所以難受,決計不是對於春花這個正處於花樣年華姑娘慘遭橫禍而惋惜或同情,而是惡心。

    安無風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木強農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的默默走在山野小道上。

    對麵東方日出,朝霞把他們的影子拉長,即便是朝陽不乏暖和之意,而映照在他們身上,卻是更見清冷與孤獨。

    前麵的安無風忽然輕輕道:“聽說,近日有人接了單生意,要取我性命,有這麽回事嗎?”

    木強農微微一愕,按理說,無論是雇傭者,還是被雇傭者,在這殺人一項,誰都不願泄露秘密的。何況,從他接到生意至今,也隻不過短短的數天而已,就算是雇主不小心泄露了消息,也不會如此快速傳到目標人物耳朵裏罷?

    尤其是,這數日裏,木強農從未曾離開過大同府,連傳播信息渠道最為快捷的酒肆飯店都不曾聽聞,而安無風卻似乎了如指掌,這究竟是哪裏出現了問題?

    讓他思之極恐的是,最有可能的是,雇主故意使人告訴了安無風!

    至於,雇主為何要將此事告知安無風,這倒是容易理解,無非是增加安無風的心裏壓力,使得他草木皆兵,在精神緊繃的難過之中,反而心神不定為殺手所趁。

    然而,木強農卻實在看不出,安無風身上有哪些焦慮或是彷徨不安的痕跡。如果說是他把所有的痕跡掩飾的很好,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因為,那一張年輕的臉,宛如一張潔淨的白紙,藏汙納垢一定不是他所長。

    原本,他想不出來,這麽一個年輕的公子爺,怎麽會讓人出下天價收買他的性命,於今,當春花姑娘的屍體被挖掘出來之後,他隱隱知道了,因為,他似乎觸動了某些人的重大利益。

    如今,他較為感興趣的是,這個俊少年究竟是何等人,他身上隱藏著何等巨大而可怕的力量,使得他的對手不敢明著與他幹,而是,暗中雇殺手對付之?

    所以,木強農並沒有否認,而是反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我是什麽人?”安無風似乎微微一呆,放緩了腳步,搖搖頭,“我也不知。”

    木強農與他並肩而走,淡淡道:“安無風,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出手了,剛才你已經死了。”

    安無風微微點頭,道:“你卻是沒有出手。在殺手一行,並不存在偷襲一說。”

    木強農道:“我也不知道。你我大同府初見,卻是不知如何,在你身上,我總是感覺到了一絲絲的熟悉。”

    安無風淡淡道:“因為,你我身上,都有著一股同樣的獸性氣息。”

    木強農輕輕歎息道:“或許是吧。”

    安無風幽幽道:“閣下,你可知道我為何帶你去看春花姑娘的屍體?”

    木強農道:“不知。”

    安無風道:“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你可以執行你的任務,但是,請你給我一些時間,我需要處理一些事情。如果讓你看些什麽,很可能你會以為我在找躲避理由。”

    木強農沉吟道:“需要多久?”

    安無風道:“最快也怕是要十天,不過,最慢也不會超過一個月。”

    木強農道:“我就等你一個月。”

    安無風道:“謝謝。”

    木強農道:“在此之前,我們還可以喝喝酒,逛逛窯子對不?”

    安無風一臉鄙夷,幽幽道:“我就知道,認識你,對我的錢包絕對是一種傷害。”

    木強農拍著他的肩膀,很愉快道:“你要知道,哥的錢是靠生命打拚的,每一張都血淋淋的,你的可就不同,花起來讓人開心是不?”

    安無風歎道:“說的那麽惡心的,卻偏偏是話俗理不俗。”

    木強農拉起他的手,大笑道:“走,去秋月姑娘那兒。”

    安無風道:“麻煩你不要整天惦記秋月姑娘好不好?”

    木強農道:“你放心,我就和秋月姑娘喝喝茶,聊聊天。”

    安無風無奈道:“好吧,姑且信你。”

    ******

    布府。

    布先諸一家子正在吃午飯。

    一個黑袍漢子打外頭疾奔飯廳,人未至倉皇的聲音急促揚起:“家主,不好啦,不好啦!......”

    正夾了塊肥肉往嘴裏放的布先諸布老爺子手頭一震,準頭失誤送到了鼻孔,原本配合精確的牙齒和舌頭走空磕在了一起,給疼的,眼淚都溢滿了眼眶,來不及擦拭鼻子上的油漬,噙著淚水,他轉過身來,那漢子剛好跑到了他的跟前,他手腕一抬,筷上的肉塊堵住了漢子的嘴巴,筷子深入,貫穿了漢子的喉嚨,使得他雙眼反白,空腔的血液來不及外溢,便倒地氣絕了。

    在門口站崗的兩個仆人立刻把地上的屍體好像抬死狗一般隨意的抬走,另外的保潔阿姨很利索的提來了水,使用抹布將地上的血跡擦洗幹淨。

    而餐桌上的幾個,不管是布老爺子的一對兒女,兒媳和女婿,還是他的老伴,都沒有往那個死者看一眼,反而,他們更關注的是布老爺子的傷害。

    他老伴布老夫人心疼的柔聲道:“舌頭要緊麽,要不,把孫大夫請過來看看。”

    布老爺子搖搖頭,道:“估計是破損了,不吃了,你們吃吧。”

    布老夫人扔下筷子,很不爽道:“該死的,這是誰家的娃呀,酷兒,你去把他們家人的舌頭都紮上一紮,讓他們知道教訓。”

    一個錦袍青年點頭答應:“娘,我會的。”

    錦袍青年身邊那個白袍青年該是布家女婿顧長康了,他思考了一下,道:“爹,剛才那個急急忙忙的,似乎發生了要緊之事,卻是不知何事?”

    布老爺子神色一緊,道:“我去江家看看。”

    他站了起來,道:“收購四號礦場股份的錢準備好了嗎?”

    他兒子布庫的:“準備好啦,爹。”

    布老爺子微微頷首,走了出去。

    ******

    布老爺子到了江家之後,不由微微一怔,原來,卻是逢家主逢墊林比他還要先一步到來了。

    他先向逢老爺子問道:“逢兄,怎麽啦,發生了什麽事兒啦?”

    逢老爺子瞥了他一眼,眼裏露出“你豈非明知故問”的鄙夷眼神,淡淡道:“布兄,瞧你這問的,好像你全然不知事情一般,卻又為何而來呢?”

    布老爺子苦笑一下,訕訕道:“那個向我報信的家夥,行事魯莽,被我宰了,所以,嗬嗬,就不知他要說什麽鬼了。”

    逢老爺子嘴巴張了張,終是搖搖頭,無語了。

    江二公子緩緩道:“是這樣的,布老爺子,原來,四號礦場,也就是孟家的礦場,在他孟家倒台之後,這個礦場由官家暫時接收,按以往規矩,是掛牌拍賣,轉讓他人管理的。但是,這一次,官家卻繞過了這道程序,直接交給了一人經營開發。”

    布老爺子一愣,道:“怎麽會這樣的?此人是誰,有如此大的能量?”

    江二公子緩緩道:“是一個叫做周儀慈的女人。”

    布老爺子滿臉不可思議,道:“周儀慈?女人?”

    江二公子道:“嗯。”

    布老爺子道:“她是什麽來路?”

    江二公子幽幽道:“她父親是杭州鹽道使司周萬邦,她的夫家老爹是杭州總製,這來頭如何?”

    布老爺子立刻好像患上了牙痛一般,吃吃道:“杭州總製大人的媳婦?”

    江二公子緩緩點頭,道:“是。”

    布老爺子立刻焉了,垂頭喪氣道:“那完啦,沒想到,咱們花費那麽大的力氣,到頭來,卻是為他人做嫁衣!”

    江二公子道:“未必,事情還沒有到塵埃落定之時刻,或許,還有一線轉機的。”

    布老爺子道:“還有轉機?”

    逢老爺子道:“布兄,方才,二公子與我作了初步商量,這周儀慈原本隻是來大同府作客監察使霍爾瀚大人府上的,適逢礦場事故,她小女人家家,或出於一時好勝,要拿下礦場,但是,根據情報顯示,她祖上三代都沒有商業記錄,可說對於商業的經營模式一竅不通,尤其對於礦業的連鎖規則更是空白,於是,一則,她家族裏,不會輕易參與和冒險;二則,事發於突然,要收購一個規模頗大的礦場,資金非常之重要,即便是她有著極深的官宦關係,但是,這裏是大同府,很多必須繳納的銀錢,怕是一個也不能落——這是一筆巨大的款項呀,在短暫的時間內,她是無論如何也拿不出來的!所以——”

    他頓了頓,接道:“我與二公子的意思是,我們仨拿出一筆錢,送給周儀慈,讓她撤回收購礦場的意圖。你看如何?”

    布老爺子看著江二公子,道:“二公子意思呢?”

    江二公子歎息道:“怕是,這也是為今之計唯一可行的法子罷。”

    布老爺子道:“既然二公子都同意了,我老家夥還有什麽可猶豫不決的。”

    逢老爺子道:“就這麽說定了,我回去準備準備。”

    布老爺子也起身道:“一起吧。”

    兩人走出了江府,門口停著等候他們的馬車,布老爺子準備上車的時候,旁邊的逢老爺子忽然低聲道:“喂,布兄,坐我這車,一起聊幾句如何?”

    布老爺子收回腳,微微點頭,道:“好。”

    走出頗長的一段路,逢老爺子小心翼翼的移開一線車簾,問他的司機:“小餘,附近環境如何,可有江家之眼線?”

    司機顯然觀察了一番,才低聲回答:“剛才路上遇上一個,現在遠去了。”

    逢老爺子“哦”了一聲,輕輕放下車簾,回過頭來,神色頗為凝重。

    布老爺子卻是大惑不解,道:“逢兄,你這是......”

    逢老爺子淡淡道:“布兄,這事,你難道就沒有任何質疑麽?”

    布老爺子一震,道:“你是懷疑周儀慈收購礦場之事內有蹊蹺?”

    逢老爺子緩緩道:“周儀慈隻是一個過客,還是一個未曾任何商業經驗的女人,她如何敢此番作為,絕對裏麵有人參與了推動。”

    布老爺子道:“即便是有人在推動,也不該是他......江二公子罷?何況,這對他有什麽好處?”

    逢老爺子笑了笑,道:“什麽好處?至少,他可以輕而易舉的在我兩身上不著痕跡的大賺了一筆。”

    布老爺子謹慎道:“逢兄,這事非同小可,切莫胡亂猜疑,自亂陣腳!”

    逢老爺子冷笑一聲,道:“你可知道,那一夜,江二公子在關帝廟擊殺孟家二公子之前,曾經與一個女人會麵了,這個女人,便是周儀慈。”

    布老爺子呆住了。

    他忽然感到一震心悸的寒冷,仿佛,掉進了一個冰窟窿去了。

    如果,江二公子都不可信任,那麽,憑什麽又能夠相信逢老爺子?

    或許,他們都不可信任!

    這從孟家倒塌之事就可以相當給力的參照了。

    那麽,這所謂的同盟友誼,還會在嗎?

    或許,從孟家倒塌的時候,他們的同盟關係,便是注定了分崩離析了。

    或許,很多所謂的友誼,當遭遇利益考驗的時候,是如此之脆弱,如此之風淡雲輕,什麽都不是......(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