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湯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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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客棧裏又有人進來,領頭的人風塵撲麵,眉宇間覆上了沉細沙,顯然尚未來得清洗,其著靜蘭紋繡,匆匆然走了進來,他五步換三步,到了掌櫃前頭。
還未語,頭一句話便被掌櫃開了:“此行還順否?”,他回:“好,好啊。”,掌櫃一直緊握的手終鬆開了,複問:“主公吩咐之事辦得如何?”,他又回:“好,好啊。”,掌櫃瞧了一下紋繡男子,與其耳邊細語道:“好是何意?”。
他托起自己的衣袖,摸著脖頸道:“我這腦袋還尚在脖頸之上,卻不是好嗎?”掌櫃聞言想笑,可卻僵持在了他暗淡的麵孔中。
他將手自脖頸上撤下,將掌櫃引到庭前坐了下來,細細講述這一路上的見聞及親自體會。
時光仿佛沉潛下來,於無聲處蕩起微波來,夜的顏色亦漸漸稀疏,光影之後,是回眸中溯過往。
在洪荒時代,存在著一個古老的王朝,單字湯,其部落興起於黃河下遊,始祖叫契。傳說契的母親簡狄洗澡,忽然發現燕子下了個蛋,吃了以後便懷孕生契。固有“天命玄鳥,降而生商”之言。
其姓為帝,其號為湯,自古如此。而帝契更是在“三千諸侯”的擁護下,上上萬大部落的抬舉中作了天子,告祭於天,宣:順乎天而應乎人,德於眾而止於巫。
那日,天降祥瑞,地生采蓮,萬物均欣欣而榮,眾生皆個個言歡,星宿歸位,百獸入林。
而時光流轉,不經意間已過千年,這一代的王,是為帝燼。
“燼”字:日沒黃昏,四顧茫茫,神哭鬼號之象。其凶惡甚於九數,為事物吉終之運。有如黑暗的境地,空虛無物。主運有此數者,多非業短命。
也不知是不是皇帝的名字取得不好,五格命理中觸犯了外格與人格,已至其到中年就常行事乏氣力,總陷於不如意之期。
這不,皇子個個剛滿中年,也是意氣風發的年歲,誰也不服誰,竟為了爭權奪勢,無不暗中使勁,擾得群臣看得都雲裏霧裏,真是分外妖嬈。
皇帝知曉此事卻是先放任不管,不知何意。
而群臣更不敢言,皇家事亦不是少數人的事,而是關乎天下人的事,眾生芸芸,可明理人都知,唯一人有權獨掌乾坤,便是真龍天子,更是其父。
那鎏金寶座也隻盛得下一人的大屁股,話雖粗俗,可理不粗。其中最為典型的便是二皇子帝簡那碩壯的骨盤,以及兩側臀窩顯著的脂肪。
而這恰恰使得其落在眾人眼裏就更顯異相,傳言中聽聞曾有一道士替其算命,說是他命理缺一頂白帽,帝簡初聞不明其意,而後細想才驚覺“王”字頭上戴一頂“白”帽,豈不恰恰就是“皇”字。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這則流言很快就傳到了皇帝的耳朵裏了,這是天意還是人心所謀,或許隻有他們爺倆才彼此心照不宣。
可不久後,帝燼故裝糊塗,也不探問,而是一紙詔書將二皇子派遣到關中鎮守,領百將,可朝野之事他愣是再也管不著了。
於是,一則則犯上作亂的言語就不知不覺從耳中漸漸冒出,“雄踞關中,意圖謀反”這八字更被搬上了朝堂之上,皇事即國事,一家事即是天下事。
隻見朝野正沸,皇帝震怒,欲派大皇子前去探查,以九江巡撫之職,慰問關中父老之恩,借此身份來調查取證。察看這事到底實不實,那諸多惡習是道聽胡說,還是恰如這斑斑惡習所訴。悠悠眾口,可以爍金。而大皇子此行的目的,或許亦是為了堵住這悠悠眾口。
正說著,卻見原本天朗氣清之象,忽然通雲蔽日,微光閃露,轟隆隆霹靂聲震策軒宇,果有雷火,卻未見陰雨。
一聲霹靂轟鳴,砸碎了金鑾殿屋瓦的四角,隻見灰白的煙靄散成空,牆簷自頂而下裂開了道道紋路來。皇上的禦座忽地往下塌陷,無數黑鴉化作一股龍卷風猛然襲入來,驚得群臣紛擾,六神無主,護衛亦誤以為是有人要來刺殺皇上,趕忙紛湧而至,將金鑾殿圍得水泄不通。
可隻是刹那,雷霆不複,朵朵黑鴉又折騰飛卷遁入遠方,禦座下的坑底也隻塌陷了一丈,唯獨那明如玉的璽居然在慌亂中不知被誰碰倒,摔斷了。
眾人見金鑾上的皇帝亦是無礙,心門紛紛舒了一口氣,可神色裏仍顯得忐忑不安,唯恐陛下見罪,畢竟國體之大,以皇為尊。但群臣剛剛卻無一人在黑鴉襲來,護在皇上麵前,為之守住最後一道防線,反而六神無主,真是罪該萬死。
於是一個個俯首跪下,一聲聲哀嚎著:“臣有罪,臣等罪該萬死”如此之話便不絕於耳了。
皇上瞧了一眼碎在地上的玉璽,便俯下身想拾起起這瓦碎片來,卻不知因何緣故,那剛抬的手,隻是提起了一塊玉片,眼見其居然又從中間裂開了縫,碎成花開,零零散散,一不小心,便割傷到手。
皇長子正好站在其旁,立馬將衣袖撤下一塊來,小心翼翼的包紮著傷口,嘴中還囔囔道:“禦醫,禦醫,快去傳太醫院判來。”他恍若比自身受了傷還鄭重得多,畢竟皇上是千金之軀嘛。
見血止住,皇上健步走到了外殿,在王公大臣的陪伴下,隻見這古色古香的格調裏,金黃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耀著耀耀生輝,而原本暗如星海的天幕,此際亦是光芒萬丈,澄清如水。
禦醫,禦判擠開擁擠的人群,到達皇帝的身旁,放下醫藥箱,將之打開,本欲取出療傷之藥,卻見皇帝雙眼不眨的盯著遠方的天幕,呆滯不語,太醫瞧不得陛下的心思,生怕驚擾到其思緒,便隻能往皇子身上瞟。
皇子知其心思所慮,語諾令其行事。
隻見得太醫自藥箱中掏出了一把小而精致的剪刀,一卷白布綢緞,跪倒下來,細微微敷上膏藥,熟練而精致的技巧,不過一會,連一滴血都不見便包紮完畢。
“命司天監掌坐袁天罡快快前來。”皇帝話未了,就見一衣藍衫,上繡陰陽魚,腳登雲靴,手拿拂塵,腰中佩劍,頭戴諸葛九梁巾,威風凜凜,氣宇軒昂,迎麵走來之人,便是袁天罡。
其精通周易之道,占卦破天機,六壬及五行樣樣不在話下。
皇帝大為驚駭,以為天人,細瞧之下,原是司天監掌坐,趕忙問之:“國師可知天象之玄機,意欲朕之所為。”
“昨日臣仰觀天象,便覺北星之上,另有兩大‘隱星’,名‘左輔星’和‘右弼星’。其隱星之格原得守住西北窮極之地,可如今卻占據主位,恍惚間竟比顯星還要閃耀,這恰是哮吞星相也。七星隱晦,而兩星橫空出世,怕是群星必將暗淡無光,自此浮光遮弊。”袁天罡自衣袖中掏出一紙畫卷來,其上所畫,正是昨晚星河之景,“北鬥隱,兩星耀”。
“卿之意,是有賊亂,盜取光輝。”皇帝細細想來,其話中奧秘無非意指西北,而那,此際正是二皇子鎮守之地:關中。
群臣不敢言,皇太子也隻能候在一旁等待吩咐,可誰都心裏清楚得緊,今天這事怕是不得善了,畢竟天意不可違,且說袁天罡的卦象向來卦卦精準,無一紕漏,何況陛下更是與佛道有說不明的緣分,帝燼造寺、度僧、布施、發願等事跡,認為帝燼“媚佛“,“對佛教”情深護持。其常感恩戴德,謝天地佑其命格,今天象突變,他的心緊跟著也沉鬱了起來。
是故,皇上便令大皇子帝承乾前去,攜同袁天罡,一並赴往關中。而此際車輦上的老者,便是大名鼎鼎的司天監掌坐。
雨打在車轅上,馬背上,濺起朵朵浪花來,西麵天際處風起雲湧,雷聲隆隆,灰色的天幕下,盡顯荒涼。
奇怪的是,在此行的隊伍裏,並不見有皇太子的蹤跡,且行進的方向,亦不是西北之極:關中,而是大漠荒煙處的龍門。
說起龍門來,其是以穀為門,以石化階,藏於漫漫黃沙裏,立於峽穀東西兩崖的峭壁間。因為這裏有東、西兩山對峙,伊水從中流過,看上去宛若門厥,所以又被稱為“伊厥”,唐代以後,多稱其為“龍門”。這裏地處交通要衝,更有中國四大石窟之一的龍門石窟。
而此際,袁天罡前行之地,恰恰就是龍門,須穿過無休止的黃沙,方可步入泥濘之地。
因天象異變,而要大動幹戈,有時會招怒民怨,故而需要找個借口,這往往就是帝王所謂心術。而皇帝最想要的無非是君臣和睦,國泰明安,靠這皇位才能坐得安心,穩固。可奸邪之流往往就隱藏在這浩浩青天白日下,因而需要揪出來懲治,以為震懾。
當太子帝承乾與袁天罡分道揚鑣實屬偶然,據侍衛所說:隻因太子在行進中不知染及何病,終日咳嗽不止,雖能行步,可身子骨卻日漸消弱,加上水土不服,心係朝政,這種種緣由,便化作毒液,傾入其五髒六腑,使其食也食不好,睡更睡不安寧,就如此,令其抱恙在身。
而在此期間,袁天罡更是派遣門中弟人前去關中打探消息,果不失所望,不過幾日,便有一紙鴻雁傳書捎來,其上寫著“龍門隕石,內含玄機”。
因這,袁天罡便與帝承乾道了一聲“房事少為,正事多做”便施施然離去。這句話驚得太子一身冷汗,他所為之事甚是隱秘,連其父皇都不曾聽聞,被其瞞得迷天過海,群上朝臣更除親臣外,無一人知。而今,卻不想袁天罡這話緣何今日便脫口而出,且不加掩飾,實在是給了自己一個下馬威。
西陲的豔陽將歇,極光處閃耀著魂魄的迷人色彩,夜幕下燦爛美麗的光輝,帶著夢幻般的色彩,豔絕塵寰,綺麗無比,自寅至辰,氣焰方息。
大漠風沙,一隊騎兵緊緊前行,他們夜以繼日,披星戴月趕去龍門,
身著蟒服,係以鸞帶,繡青蟒於左右。
單蟒麵皆斜向,坐蟒則正向。又有膝襴者,亦如曳撒,上有蟒補,當膝處橫織細雲蟒。蟒有五爪四爪之分,襴有紅、黃之別耳。
馬蕭蕭,車攆攆,人未語,背顯寞。漫漫煙塵,悠悠人影,唯見馬隊中有著一輦車,車上坐一老者,其衣冠整整,穿墨衣盤領襯,手中握有龜甲,鬢微霜。
垂暮的容顏裏,盛著滄桑的目光,老者透過幔簾望去,光線倏忽暗了下來,卻又蕩起了層層極光來,唯耳中戾風飛踏不變,車輦漸行漸遠,就要消失在遠方的地平線上,可他的心卻忽地沉了下來,不覺從袖中掏出一骨牌來,上麵鐫著“天象有變,帝星偏移”幾字。
一道浮光閃現眼前,那是波光劍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