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獨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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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殊娜老師!別被人聽到!”殊娜依舊很在意。

    上次肌膚之親以後,殊娜害怕牧歌得寸進尺,就處處糾正他占便宜的小毛病。殊娜越跟牧歌劃清界限,越讓牧歌躍躍欲試。牧歌低聲說:“沒有人聽到。殊娜老師,我被指定為主攻旗,而且會議決定,隻要我凱旋,就納入百夫長選拔的觀察人選!”

    殊娜呆了一下,聲音忽然擔憂起來:“你能活著回來嗎?你注意點啊,有些作戰,功勳一般都會落到特定的人手裏,你要識別清楚,隻拿應得的部分,別擋著別人的升遷路。隻要活著回來,什麽都好說。”

    牧歌熱血衝昏頭腦,從來沒想過死的事,甚至覺得,自己這種寒門,就得有拚命的覺悟。他對殊娜說:“我不能這樣想。我不像別人,有資本跟命運討價還價。我沒東西與命換,我隻能拿命換。”

    “你這個傻瓜!留的青山在,總能熬出頭,不急這一時半刻。你這點道理都不懂……”殊娜頓時急了。牧歌飄飄然,笑著逗殊娜:“你曾經對我說,也許你隻是今天在乎我,或者明天就會覺得膩。可明天是屬於我的演出,你明天還會膩嗎?”

    殊娜正在喝水,聽到這話嗆了一下,彎腰咳個半死,隻聽見牧歌在電話裏一疊聲問“你沒事吧”。殊娜趕緊捂住胸口聽電話,抹著淚問牧歌:“你是笨蛋嗎?我膩不膩,哪裏有你的命重要啊?”

    牧歌心想,她是不是舍不得我?他的心飄了起來,像喝醉一樣,仿佛有個身體離開自己在說話:“怪你說話太坦誠。大家都有喜新厭舊的權利,但是誰都不想被遺忘吧。你那句話的意思是,你總有一天會忘記我,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牧歌一直很在意這句話。他意識到殊娜慷慨得過分,自己越來越在意她。所以他按捺不住想問明白,免得越陷越深。

    “這是當然……”殊娜脫口而出,立刻意識到出口傷人了,可她性格坦誠,不肯用假話去亡羊補牢,所以愣著沒說出話。殊娜拒絕過百花齊放的邀約,冷落過禮炮轟鳴的示愛,基本上可以嫻熟地婉拒任何請求,可她這會兒卻啞巴了。

    “沒有任何餘地嗎?”牧歌仿佛看見一條大江。他安靜地等她答複,卻冷場了一分多鍾。這一分鍾裏,牧歌的心情走完了期待、忐忑、懷疑、失望的全過程。最後,他不允許自己再謙卑下去,主動結束了這場荷爾蒙的狂歡:“殊娜老師,等我的捷報吧,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刮目相看的。”

    說完,牧歌就掛了電話,兩手插進兜裏,飛快地往家裏走。他的心涼涼的,也越發嚴肅地思考生和死的問題——牧歌是為了變強而活著,對他來說,被欺淩跟死沒有區別。他願為了晉升機會去麵對千軍萬馬。可柔嘉呢?她被牧歌救下以後,就活在牧歌的保護傘下。一旦牧歌死了,第一個被哄搶的就是別人垂涎已久的柔嘉。

    牧歌覺得事情嚴峻:一定要安排身後事,免得出意外。他急忙拿出電話聯係吳宇。殊娜打過來,他隻煩躁地拒接,然後撥通吳宇的電話。

    “喂?宇爺……哈哈哈別客氣,我還得叫您一聲宇爺。我問你個事,中立國的戰俘有引渡條例的嗎?啊,有啊,太好了……哈哈哈被您看穿了!宇爺目光犀利。對啊我想把那個女俘遣返家鄉。啊,宇爺連這程序都懂啊,您涉獵真廣。行您說,我記著。先造一份擔保證明,按手印,然後交給唐偉簽字,呈袁團審核,再送她上客船就行了對吧?行行行那有勞了……她怎麽可能是危險分子呢,這個我可以擔保。要出具擔保書是吧,好的好的,謝謝宇爺指點。回頭請您吃飯。”

    牧歌掛了電話,轉身回巡洋艦上,花一晚上就把柔嘉的程序跑完了,隻等唐偉簽個字,就能上報審批。牧歌的名字已經傳的人盡皆知,行政線的幾個負責人都對牧歌和顏悅色,基本上寒暄一陣就能給柔嘉的文件放行。

    外麵下起沙沙的雨。牧歌插著兜走進夜雨裏,才發現下的是雪渣子。他聽著悅耳的沙沙聲,慢慢走在“嘎吱”的雪地上,仔細想:“在感情和理智中間,選理智好一點吧。晉升已經讓人無暇旁顧,像黎姿和殊娜那樣的人,就隨她們去吧。”

    到了家,推開門,牧歌抖掉身上的雪渣子,對浴室裏的柔嘉說:“柔嘉,我幫你把文件造好了。下一艘客船靠港,你就能登船回織女星。隻不過有四個憲兵押送你。你別怕,他們不敢留下違法證據的,隻要你不離開攝像監控區,他們就不敢對你怎麽樣。”

    浴室裏“沙沙”的水聲突然變空洞。柔嘉走出花灑的水柱,磨砂玻璃上立刻映出一個婀娜的剪影。柔嘉的五指在冰涼的玻璃上按出水印,問外麵的牧歌:“我還會見到你嗎?”

    牧歌想,給戰神殿十個膽子,艦隊也不敢開到織心者的老家去吧。但是萬一自己強大了,去作外事訪問應該沒問題,不過現在還不宜吹牛。

    “估計不會了。萍水相逢,請勿在意。”牧歌坐在沙發上,捂著臉笑道:“我明天有任務,回來就能入圍考核,馬上要飛黃騰達了,哈哈哈!很快要出任百夫長,憑著一把佩劍,走上人生巔峰。”

    柔嘉低下頭,濕漉漉的秀發垂在胸脯上,揶揄道:“那祝你豪門夢碎。”

    牧歌抬頭,瞧著浴室那令人血脈賁張的背光剪影,喃喃反擊:“祝你嫁不到人。”

    織心者讓別人望而生畏,百夫長也注定會豪門夢碎。兩個人互相揶揄,本來是要會心一笑的。這一次竟然冷場,誰都笑不出聲來,大概因為要離別了。

    柔嘉聞到了悲傷的氣味,像醇厚的黑巧克力,濃得有一股苦味。她想到了這樣貼切的形容,分享時卻張口猶豫——她急需逃離艦隊管轄區,這是一種難以啟齒的無奈。牧歌把心剖開給她看,她卻玩得他團團轉,更是一種不敢言說的負擔。

    “不告訴他,是為了他好。”柔嘉低頭想,“善意的謊言會被原諒吧?”柔嘉覺得未來比指尖的玻璃還涼,隻有回到熱水的軌跡裏,才能找回溫暖。

    而牧歌想,我的惆悵最多持續幾個禮拜,而柔嘉的一生無法重來。這不是開玩笑的事情,珍惜她就要為她計長遠。

    就這樣,兩個人都完成了善意的獨裁,不約而同地放手。

    柔嘉走進花灑裏,在熱水裏仰起頭,假裝體會不到牧歌的心情。她知道,她一開口,說不定下一幕就會往床上滾,如膠似漆固然好,可那不是他們想要的。

    第二天,牧歌睜開惺忪的眼睛,看到柔嘉捧著畫板坐在沙發前,歪頭給他畫像。

    “你幹嘛呀。”牧歌笑著遮眼睛。他昨晚輾轉難眠,掛著兩個黑眼圈。

    “躺著別動。我快畫完了。”柔嘉輕聲命令他。她歪頭素描的時候,發絲垂到肩頭,優雅得令人屏息:“織心者有一門功課,把別人的靈魂關到畫裏麵去。”

    “那我怎麽辦?變成空殼嗎?”牧歌遮著臉笑道。

    “我帶走的隻是你的九牛一毛。以後,你開心,你的畫就會微笑;你難過,你的畫就會耷拉眉毛。”柔嘉淡定地描述。

    “我……我繁衍後代呢?”牧歌想逗她笑。

    “你的畫會被燒掉。”柔嘉擱筆,把畫橫過來給牧歌看:“你瞧瞧,像你嗎?”

    牧歌怦然心動,對她說:“原來我睡著有這麽帥。你再畫一幅吧,這幅我想要。”

    “不給。”柔嘉抱著畫板笑了。

    隻有和柔嘉在一起的時候,牧歌想要放棄理想,過普通人的生活。他想,柔嘉說得不對,豈止九牛一毛呀,畫被柔嘉帶走之後,我就要變成空殼了。

    集結令響了,淒厲的哨聲經久不息。視軍紀如生命的牧歌卻沒動,他聽著柔嘉播放的晨曲,沒話找話地說:“歌放完,我就要走了。”(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