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訣別

字數:5667   加入書籤

A+A-


    日隱體係是一門令女人著迷的武技,它揭露宇宙是一個十八歲左右的女孩子,並且處於兩種疊加狀態:比較通俗的形容就是貓——眾所周知,貓盛放在玻璃容器中呈現液體特征,而在運動中則呈現固體特征。修煉日隱術的女士偏愛養貓也是基於此理,她們希望自己也像水一樣。

    被主流武學界斥為異端後,日隱武士——更多的是日隱女士——枚舉更多佐證來鼓吹日隱學說。比較有說服力的觀點是,戀愛中的女人同時存在生氣和嬌嗔兩種狀態,並且在這兩種狀態中毫無規律地轉換。這個結論因為它的“實驗不可複製性”而廣遭詬病。日隱女士,啊不,日隱武士們很快找到了另一個可預測的現象來支持她們的假說,那就是女總統們同時存在女強人和女流氓兩種狀態,並且該函數處於穩定態,可預測性大大增強,因為她們跟情人在一起的時候會突然喪失移動能力,從臥室到廚房都要求抱走。

    殊娜既不是總統,也不曾戀愛,更沒有情人,所以她更沉迷日隱術的修煉,因為她深刻體會到了自己身體裏同時存在的兩種狀態:盼著牧歌來找她,看到牧歌卻不想理他。

    “師傅,你在幹嘛?”牧歌看見殊娜沐浴在日輝中,保持一個高難度動作長達一小時了。

    殊娜含著一百句話,每一句都爭先恐後想跳出來。“我以為你再也不來找我了!”“你不是有黎姿就夠了嗎?”“有能耐就一輩子別理我呀!”“沒學會流光步就不要出現!”結果她身子的剪影一搖,啟唇說出一句:“你連流光步都不會,我說了你也不懂。”

    “嗖”的一聲,宛如彩虹飛架眼前,牧歌的模糊影子驟然變清晰,停在殊娜麵前。

    殊娜睜大眼睛,驚愕地聽見牧歌說:“天才如我,流光步早就會了,快慢自如。”牧歌其實笨的很,他在天船星修煉了整整三個月,才掌握了流光步的基本要領。

    “兩……兩天就能熟練進出亞音速……”殊娜睜著漂亮的睫毛,有點癡地喃喃:“這算鬼才了吧?”她崇拜自強的人,每次見識到牧歌的實力,就忘了在生他的氣。

    “你在幹嘛?”牧歌掀起殊娜的頭紗。那是一層薄如無物的光粒之沙,重量為零,毫無觸感,宛如空氣,卻被牧歌的指尖慢慢撩起,光紗宛如細密流沙,反射璀璨光芒。殊娜盯著牧歌,任他撩開金紗,紅唇微張,曼妙的修煉姿勢雖然沒變,心中早已大亂。

    “這是日隱體係的消失術。”殊娜盯著牧歌說。她已經弄不清牧歌心裏裝著哪個女人,可她越是失去主動權,越是注意克製脾氣,去維持表麵上的和睦,以至於有問必答:“根據日隱奧義,宇宙的萬物都是一層膜,當膜彎曲成氣球狀,就形成了萬物最基礎的粒子。我將一顆光粒展開成薄膜後,覆蓋在身上,外界就不能偵測到我的存在。這就是消失術。”

    牧歌回過神來,掛在指尖的金紗已經融在空氣裏。咫尺之外就是殊娜的臉蛋,她一動不動,令牧歌想測試她的底線,好奇她究竟默許什麽程度的親近。

    牧歌鬼使神差地去摸殊娜的臉,被她扭頭打歪手,笑了聲:“可以看,不能摸。”緊繃的身體一放鬆,她便停止修煉,瀟灑地拎起外套,走到岩石旁邊去拿水杯。

    殊娜讓牧歌有點迷惘,他總覺得推倒殊娜是手到擒來的事,可是總不能親近——雖然她的身姿像水,笑聲像泉,可是習慣像貓,性格像狼。她永遠不肯委身於人,永遠在神秘的自由中誘人猜測,折磨彼此。

    仿佛引力和斥力同時存在。

    “天才,既然光曝術、流光步都會了,那就教你一點高級理論吧……”殊娜還在撩著頭發吩咐,就被牧歌的聲音打斷:“我……是來告別的。”

    殊娜長發甩成個圈,扭頭看牧歌,端著水杯忘了喝。

    “戰神殿巡視組直接洗脫了我的謀殺嫌疑,宣布吳宇死於諜殺,凶手是潛伏在艦隊內部的星際特工。接下來的整頓是內控部門的事了,我恢複自由,奉命支援第二戰場。”牧歌越說越流暢,然後一抬頭,發現殊娜在盯他。

    “什麽時候回來?”殊娜幹巴巴地問。她優雅地拿著杯子,垂下睫毛喝水。其實一點都不想喝。

    “少則三個月,多則兩年。調令裏這麽寫的。”牧歌算得很清楚。他鐵了心建功。

    殊娜端莊地低頭看杯子,翹起嘴角笑了下。很動人,像個自嘲的男人。

    “你笑什麽?”

    “真有意思。一開始說好了要甩掉你,現在感覺被甩掉了。”殊娜又喝了一口水,然後旋上蓋子。

    牧歌看著睫毛低垂的殊娜,更加猜測她動了情,忍不住衝動地逞男子漢,斬釘截鐵地裁決道:“你跟我出征,我絕不會甩掉你。”

    殊娜忽然抬頭問牧歌:“你轉行政線好不好?年底就調你回夏星,然後一直做到合約期滿,再接手一家軍武公司,從頭做起。”她說得極其流利,仿佛深思熟慮。

    牧歌蔑視這種毫無前途的飽足,所以不以為然地笑著:“我要頻繁穿梭封地的,耗資不小,行政線的固定工資連我自己都養不起,每天做重複的事情也很煩。”

    殊娜歪頭眯眼,背著手,身子搖搖地望著他:“那你辭職,我賣萌養你啊。”

    牧歌的眼神渙散了一下,仿佛在想象吃軟飯的生活。然後他的視線再次匯聚,看著殊娜搖搖頭。

    “不行嗎?”殊娜發現她完全預測不到牧歌的想法。她笨笨地問牧歌:“你在糾結什麽啊?”

    “行政線的工資在其他星球還行,放到夏星就跟赤貧沒區別啊。”牧歌隨口敷衍,“沒錢啊。”

    “你沒錢有什麽關係,我有啊。”殊娜的智商直線下降。

    “我比較願意上戰場。”牧歌婉拒失敗,就生硬地拒絕了。

    殊娜的智商開始回升。她冷冷地盯了牧歌一會兒,瞅得他低下頭,她才一劍穿喉:“你已經不喜歡我了。”

    “也不是。”牧歌說,“我隻是不想回夏星,不想過那種得過且過的日子。我喜歡努力的自己,相信你也是。”

    “我隻能回夏星。我有42%的公司股權,隻能習武,不能上戰場。你去戰場待2年,那我們就別見麵了。”殊娜終於忍不住發脾氣了。

    “……”牧歌不說話。

    殊娜一看牧歌沒反應,頓時炸毛了,氣得她麵無表情,隻直勾勾地觀察牧歌的臉,聲音冷冰冰像死了心:“就算兩年不見麵也沒關係嗎?”

    牧歌看見她這樣子,張口想安慰,結果殊娜等不到答案,臉蛋哆嗦著就滾下淚來,漂亮的眼睛依舊瞪牧歌。牧歌這才發現逞強的殊娜已經“紙包不住火”,頓時心軟得無力跳動,走上去用力抱她。

    殊娜差點用殺人的力,奮力推開牧歌,扭頭揩眼淚,說了聲:“別管我。”不料淚水竟越揩越多,她果斷離開現場,噔噔噔往基地走。

    “殊娜!”牧歌在後麵喊。

    殊娜應聲止步,淚眼婆娑地回頭瞧他,以為他要改主意。

    牧歌幾步趕上來,牽著殊娜的手說:“以前有個人問我,為什麽加入艦隊。”

    “難道不是為了飛黃騰達嗎?”殊娜嘟囔。

    “是的。”牧歌揩殊娜的臉頰,把心事和盤托出,拿真相來換她的諒解:“我加入艦隊是為了飛黃騰達。因為連《黑日》裏的太陽王都戰死了,再也沒有那樣的天才能跟整個仙女星係抗衡。我同樣嘲笑這個醜陋的聯邦製度,可是我沒辦法征服它,所以我選擇加入它,然後從內部淨化它。”

    “你!”殊娜驚愕抬頭,漂亮的睫毛掛著淚珠,宛如鑲嵌了鑽石:“你是怎麽通過忠誠考核的!”

    “因為我在測謊儀麵前說了真話,”牧歌真誠地看著殊娜那濕漉漉的眼眸:“我要讓聯邦軍隊為了自由、民主而戰。”

    “現在的聯邦不是為自由和民主而戰嗎!”殊娜喊道。

    “是為自由黨和民主黨而戰。取這名字是宣傳需要,無實際意義。”牧歌說。他記得張殊娜好像是自由黨,因為聯合空間技術公司的軍火都是在自由黨的選區生產的。由於大部分資產都處於軍火利益鏈中,所以自由黨常常推銷一些侵略,啊不,平叛傾向的思想。

    殊娜忽然大徹大悟。她明白了牧歌為什麽追求飛黃騰達的美夢,為什麽拒絕不勞而獲的人生,為什麽衝向九死一生的戰場,為什麽做一個特立獨行的人。

    因為牧歌跟她一樣,是一頭為了理想而追逐自由的狼。

    這解釋了為什麽她喜歡牧歌那“小狼狗”一樣的眼神。

    這解釋了為什麽她產生那種遲早會生離死別的預感。

    因為他們兩個是一類人,所以他們兩個不是一路人。

    “我退錢。”殊娜呆了半天,才失魂落魄地吐出這三個字,然後低頭拿手背擦了一下淚,轉身低著頭走了。

    她低頭用手背擦淚的時候,優雅不再,像個鄰家女孩,卻讓牧歌動心。

    “殊娜!”牧歌用力喊了一聲。他越解釋,越讓殊娜看清真相,乃至絕望,反而勸不住她的淚。牧歌喊得有點無奈。

    殊娜抬頭嚷道:“我給你保密。你不用還我的貸款了,我們之間一筆勾銷。”然後低頭抱胸,像怕冷似的離開。

    “殊娜……”牧歌喃喃。他忽然跑了起來,風在身邊割,他越跑越快,殊娜的倩影越來越近,當她驚訝回頭時,已經被牧歌結結實實地箍在懷裏。

    “等我飛黃騰達的那天,我就回夏星找你。”牧歌在她耳邊說,“如果那時我沒娶你未嫁,我想試試你能拒絕我多少次。”

    殊娜在他懷裏“噗嗤”笑了一聲,劉海抵著他的鎖骨,小聲嘟囔道:“我非常狠心的,在陽台下麵跪到結冰的都有。”

    “那你比黎姿還冷。”牧歌揉著她的長發說。

    “心涼我就涼。心暖我就暖。”殊娜聲音細細地抗議。她仿佛一隻貓咪,忽然變成了液體狀態。

    “你不要哭了。”牧歌說。

    “認識你的這幾天,我哭的比從小到大還多。”殊娜怨氣滿滿。

    想到馬上要分別,牧歌心裏不是滋味。他想,如果能晉升的快一點,也許就不用忍受離別。(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