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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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歌擔心黎姿的安危。鄭玄艦隊已經屬於遠征編製,一旦陷入牧歌分析的局麵,恐怕黎姿會跟隨鄭玄死戰到底,香消玉殞。黎姿與牧歌誌同道合,是紅顏更是知己,最近更是發展出地下戀情,得知自己愛的人也在偷偷愛自己以後,牧歌的胸襟和格局都開闊了不少——他把自己代入戰神的位置去思考問題,每一處考量都顧及著整個艦隊的未來。
“戰神……”牧歌被吳涵打壓後,就算跪在地上,都憂心忡忡地抬頭,試圖再辯。
“夠了!”袁華怒喝,“牧歌!你還要丟人現眼到什麽時候!”
何友德繃著臉,麵露不快,心裏卻爽得天翻地覆。他在戰神殿正處崗位上熬了十年,已經到了提拔考察階段,隻需替吳涵壓住牧歌,再替鄭玄救回幕僚長,那麽提拔到副司長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何友德能否臨門一腳,晉級為裁決司副司長、同一星戰神待遇,就看這半年了。所以他恨不得袁華多罵牧歌幾句,他再冷眼看牧歌受辱。
流火營的江林心疼牧歌的耿直,小聲飄出忠告:“牧歌,好漢不吃眼前虧,做人也要知進退,快回坐席來!”
牧歌抬頭望鄭玄,覺得肩上擔當著忠義;他心裏想著黎姿那羞澀的吻,胸中回蕩著柔情。是不顧一切地死諫?還是隨波逐流地沉默?在他進退兩難時,無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黎姿——這竟成了一種習慣,仿佛那個誌同道合的女孩能給他注入堅強。
大概是有史以來第一次,牧歌遭遇了黎姿的目光,她麵色複雜地咬著唇角,脈脈凝視著牧歌,一雙奪目的銀針耳墜隨著搖頭而蕩漾——隻有她支持牧歌。
死諫!一股熱血衝上胸膛,牧歌決心已定!
“戰神!各位對我有知遇之恩,艦隊更麵臨轉折之境,選鋒大事,懇請再議!”牧歌在眾目睽睽下,不識好歹地秉公直言,斬釘截鐵:“我以為,幕僚長不可不救,選鋒也不可不議,原因有三!袁軍團長憊戰不出,對比鄰星地貌毫無了解,此其一;何友德敗績連連……”
“牧歌!”何友德勃然大怒,“你三番五次羞辱我,我是否要治你欺上之罪?”
黎姿談吐犀利,將何友德一貶再貶:“何處新敗,眾所周知,何欺之有?”
何友德氣得血液沸騰,在狂怒中摻雜著嫉妒,仿佛滾油裏灑幾滴水珠,頓時失去控製,如瘋狗咬人:“黎軍團長,你別總是替他說話,女孩子要自重,眉來眼去也不要太顯眼!”
黎姿最怕地下戀情被揭穿,臉頰一紅,咬緊銀牙克製著罵街的衝動。她不方便跟何友德吵架,越吵越露餡。在她羞恥尷尬的時候,跪在吳涵前麵的牧歌突然站起來,身影如鐵塔,步步逼近何友德,邊走邊質問,一步迸一字,咄咄逼人:
“何處長當初急功請纓,結果在彌沙星一敗失地,二敗破城,三敗墜艦,破軍營三千精銳,有兩千將士埋甲黃沙——這不是敗績連連?你不該被羞辱?你丟了彌沙星,又請纓去比鄰星,誰給你的自信?你對比鄰星一無所知,你在找死的邊緣瘋狂試探,我這麽說,可有冤枉你?”
牧歌這針針見血的痛斥,把何友德的傷疤揭得片痂不留,何友德竟被罵的跌退兩步,按住胸口劇烈喘息,五官擰得像連環車禍現場,滿臉都是腦出血加中風的前兆。牧歌跟何友德成單刀之勢,嚇得七八個總旗都站起來勸架,竟沒人再留意黎姿的窘境了。
何友德暴跳如雷,知道自己不占理,隻有強詞奪理一條路可走。他走投無路便狗急跳牆,聲嘶力竭地喊道:“牧歌辱我太甚!我以職階擔保,你牧歌到了彌沙星,隻會全軍覆沒,無顏苟活而自絕於沙海,隻會比我敗得更慘!你若不信,可以決鬥分高下!”
牧歌睜圓眼睛,怒不可遏。如果說為鄭玄計長短是為公,那挺身護老婆就是為私;何友德蒙蔽鄭玄,羞辱黎姿,牧歌於公於私,都想把何友德大卸八塊。
“何友德,以私人死鬥來推斷韜略高低,原本荒謬;但是!如果決鬥能令你心服口服,我必須用氣光刀逼你向女武神道歉!”牧歌盯住何友德,扯下手套,摔在何友德的皮鞋上。
“牧歌!”吳涵拍案而起,氣得怒目圓睜,須發戟張:“放肆!”
流火營江林看見牧歌滿臉血紅,知道他拚了,忍不住離席下跪,開口幫腔:“何處長以二星武神職階,向二星武士挑戰,足足壓了牧歌三級。如果何處長能夠心安理得,那麽牧歌更是膽色過人。於情於理,都難加罪:流火營總旗江林,懇請吳司長息怒。”
江林穩重,不僅是艦隊的二星武神,還是天樞軍團的總旗之一,統轄著好幾個艦長,素有人望。他出來給牧歌叫屈,頓時帶出來三四個總旗,齊齊跪下,替牧歌開脫求情。
吳涵沒想到牧歌人緣這麽好,自己加罪他的時候,居然處處受製,怒火躥得更高,臉色卻冷得結冰。他趁鄭玄沒開口,直接把火引過去燒鄭玄:“說的好!三級,差了整整三級啊,就敢對高他三級的上司橫加嗬斥,囂張跋扈,令人發指!我不知道戰神的隊伍裏究竟還有沒有上下之分、還有沒有基本的規矩!鄭玄艦隊的改革究竟是怎麽回事?風紀不見好,軍法倒成了一紙空文,竟養出扈將如斯!鄭玄,我對你非常失望,非常痛心。”
牧歌扭頭看鄭玄,突然意識到,這兩個三星兩月職階的猛虎,終於撕破臉皮,開始互相攻訐。
全場鴉雀無聲,十一個總旗完全沒有資格說話,六位軍團長更是明智地沒有出來站隊。牧歌作為導火索,身份複雜得一塌糊塗,再莽撞開口、打斷鄭玄的話,那就是真的不識時務了。
吳涵代表戰神殿對鄭玄的改革成果提出質疑,可以算是眼鏡蛇的毒牙一擊了。可是鄭玄卻好整以暇,微微一笑,將戰袍攤整齊,斯文客氣地回答吳涵:“您誤會了,牧歌此舉,正是體現了風紀之清明、軍法之嚴厲、改革之成效。為什麽這麽說?因為我覺得牧歌的意見是對的,我同意重議選鋒之事,而牧歌寧肯挨軍法,都要提出正確意見,可見風紀清明。為什麽牧歌要挨打?因為他的態度不可取,他自己稍後會自領一百軍棍,這已經司空見慣了,可見軍法很嚴厲。我提拔重用的人才,就算他隻是一個卑微的二星武士,他都不惜領刑死諫,痛陳利害,可見改革之成果。話說回來,牧歌既有明斷是非的韜略,又有古之國士的忠義,又有出生入死的勇氣,他日必成棟梁。吳司長如果有公忠體國之心,可不要過分為難他喲。”
鄭玄最後一個“喲”字,差點把黎姿的笑聲哄出來。吳涵被鄭玄說得無言以對,這才發現自己小看了鄭玄的舌頭,既恨鄭玄深藏不露,又恨自己讀少了書,關鍵時刻辯論不過,隻好接過“公忠體國”的帽子老實戴上,故作嚴肅地下台階:“既然牧歌都有領刑的自覺,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接著議選鋒的事吧。”
牧歌對鄭玄的手腕佩服得五體投地。鄭玄竟然能優雅地將幹戈化於無形,隻用一百軍棍就保住了牧歌,坐看對方氣急敗壞,實在是有儒將風采。
何友德竟然盯了吳涵一眼,仿佛一條狗驚訝主人不替它出頭。袁華還算識趣,知道再鬧下去就讓主子丟麵子了,趕緊勸何友德歸坐聽調,他自己也打落牙齒往肚子裏吞。另外幾個總旗也大喜過望,同江林拉牧歌落座,隻當無事發生。
那五個軍團長除了發出過一些“息怒”“莫傷和氣”之類無意義的聲音外,竟沒有一個明確表態,個個穩坐釣魚台。
鄭玄不動聲色地對吳涵說:“選鋒事關重大,是否應當加派兵力,請吳司長在充分聽取基層的聲音的前提下,談談想法。”
吳涵知道鄭玄在給他留麵子,頓時心情舒暢些,還在沉吟時,何友德又站起來請纓了:“報告司長、戰神,牧歌三番五次侮辱我,就算我不跟牧歌計較,這些話傳出去,我也沒法在本職崗位立足。各位總旗既然不讚成我與牧歌決鬥,不如派陷陣營與我同去比鄰星,立下生死賭約,斬敵多者勝,輸家要麽以死謝罪,要麽讓出三樣東西。”
“哪三樣?”牧歌站起來,針鋒相對。
何友德恃寵而驕,懷著必勝之態,昂著下巴睨牧歌:“榮譽,尊嚴,女人。”
江林和其他總旗麵麵相覷,隻覺得荒謬。雖然說生死賭約支持這種賭法,但是沒有見過這麽文藝的條款。但是何友德盯牧歌時,已經察覺到了牧歌的怒意在升騰——他很確定,如果牧歌輸了,他會毫不猶豫地捍衛這三樣東西,即使另一個選項是自殺。
這樣一來,鄭玄就不能責怪何友德逼死了牧歌。
可以說,隻要賭約成立,牧歌就必死無疑,而何友德可以從容脫身,逍遙法外。袁華也悄悄對何友德投去讚許的目光,佩服何友德知己知彼,揣摩透了牧歌的性格。
如果鄭玄和吳涵開口同意,那麽一切都完了。要救牧歌,必須打斷。黎姿打定主意,準備豁出一切去阻止賭約了,但是黎姿還沒來得及開口,另一個雄渾的聲音就響起來:“同是袍澤,何處何必動殺心。你不開心的話,就讓牧歌現場給你賠禮道歉嘛。”
黎姿看過去,竟然是軍團長在說話——那是雷神軍團的軍團長畢方。
雷神軍團堪稱陸軍的半壁江山,麾下隻有破軍營是機動力量,龍騎營和神威營配置的都是重型機甲單位,投送至戰場的開支龐大,而且機密技術較多,所以雷神軍團直接向鄭玄負責,很少投放到異星作戰,基本上隻派出破軍營打火力支援。何友德是憑借資曆和背景,才改編了破軍營的。
相對地,雷神軍團的老大脾氣也比較衝,所以他第一個坐不住,又仗著自己是何友德的半個上司,所以開口息事寧人。
何友德卻不買賬:“畢軍團長,你沒有被劈頭蓋臉羞辱過,所以不懂我的感受。事關武士榮辱,我決不能忍讓。不勝利,母寧死。”
黎姿焦急地看牧歌,本以為牧歌會順著畢方的意思下台階,結果牧歌一句話就嚇得她花容失色。
牧歌斬釘截鐵地說:“榮耀即吾命,尊嚴即我血,紅顏係我心。如果我在這種條款下忍辱偷生,還不如蒸發於蒼穹。何處長,我接受你的賭約,請戰神在我身上印上精神印鑒,見證殺敵數,為我做公證人。”
這一席話蕩氣回腸,令吳涵側目,鄭玄頷首,其餘總旗皆心悅誠服。
黎姿最擔心的事發生了。她既欽佩牧歌氣吞霄漢,又恨牧歌太過剛直,居然接受高他三級的男人挑戰他,這怎麽可能贏?她聽到“紅顏係我心”時,隻覺得眼前有星星亂轉,對牧歌的感情愈發複雜,崇拜、牽掛、擔憂、心痛、氣憤紛至遝來,恨不得現在就去拎起他的耳朵,質問他為什麽那麽衝動。
袁華和袁譚差點擊掌相慶。何友德心裏狂喜,已經恨不得讓時間加速、迫不及待想看牧歌大敗虧輸的情景了。但是在表麵上,何友德還是惺惺作態地對牧歌作了一番“公平正義童叟無欺”的保證,然後請鄭玄印下精神印鑒,公證殺敵數。
事已至此,鄭玄無可奈何,在吳涵的催促下,做了公證人。他知道牧歌有獨特的過人之處,此時他也隻能寄希望於牧歌的才智和韜略了。
生死賭約在鬥氣橫行的中世紀極其流行。踏入探索紀元後,中世紀的決鬥崇拜在萬神殿的意識裏依舊陰魂不散:少女會為了男人的決鬥而怦然心動,少年會義無反顧地為了榮耀而血濺三尺。在這種共識下,牧歌和何友德的生死賭約在一個嚴肅場合生成,它已經超越了“賭約”本身的定義了。
而黎姿雖然恨牧歌“魯莽衝動”,但是她的出發點還是害怕牧歌敗亡,刨除這層擔憂,在聽到牧歌為她而決鬥的時候,她整個人還是有點飄飄然的,如果牧歌贏了的話,估計她會被雙倍的幸福感衝昏頭腦。
選鋒的事情也就隨之議定,由袁華率流星軍團的陷陣營、前鋒營與雷神軍團的破軍營混編,與太嶽營匯合組成陸軍戰線;由天樞軍團的兩艘巡洋艦、一艘戰列巡洋艦、三艘驅逐艦、三艘突襲艦擔任艦隊支援,負責運輸陸軍、爭奪製空權。
畢方還提議與會者為賭約保密。事實證明他太耿直了,因為休會還不到十分鍾,地下莊家已經把牧歌輸給何友德的賠率炒到了14:1,並且保持上升趨勢。很顯然,大家覺得買何友德贏就像存銀行漲利息一樣安全。有偏激的下注者叫囂,銀行可能會倒閉,但是何友德絕不可能輸。
黎姿就算不知道賭博的事,她都失魂落魄。她不敢在牧歌麵前掉眼淚,憋到回家,頓時淚如泉湧,跟君怡哭訴牧歌沒幾天活頭了。君怡溫柔地安慰了黎姿,然後把工資全壓牧歌輸。
“栗子不哭哦,”君怡胸有成竹地哄黎姿,“姐姐陪你渡過失戀期哦,基金都給栗子準備好了哦。沒事的沒事的,失戀的悲楚完全可以用花錢的快樂來彌補的。”
“那可是老子的初戀!”黎姿悲痛欲絕,用老子自稱。
“如果是初戀,預算就要翻一倍。”君怡拍著黎姿的肩,悲涼地想,我失戀的時候可沒有小姐姐安慰我,更別提失戀基金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