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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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高跟鞋腳步聲經過走廊的木地板,被拉長的倩影不斷推開一扇又一扇房門,搜尋著讓她又愛又恨的人——江璃發現“懷舊小居”的視頻監控全部啞火了,當特勤人員向她報告黎姿跟牧歌幽會的事情以後,她第一時間順延了所有工作、屏退了全部記者、推掉了重要活動,孤身一人闖回別墅,努力製止即將發生的一切。
“我管教黎姿的時間太少了。”惴惴不安地趕往別墅時,江璃在恐慌中懊悔莫及,“如果我多花一點時間陪她,也許她會聽我的話……但是無論如何,我都要阻止那件事情發生!”
江璃的功利心比牧歌還重,她明知道黎姿痛恨無意義的戰爭,依舊撕毀了與銀河係的停火協議。但是這一次,江璃破天荒地推掉工作,把時間留給了女兒……
所以,當她氣喘籲籲地推開黎姿的臥室門時,責任感和羞恥感已經空前高漲,讓她緊張兮兮地尖叫出來:“不可以!”
但是,江璃緊接著就愣住了。她看見黎姿孤零零地縮在被子裏,披散著長發,迷惘地瞧她:“媽媽?你今天不是要跟環境保護協會座談嗎?怎麽回家了?”
江璃差點脫口而出“還不是因為你這個小浪蹄子跟牧歌上床”,但是牧歌並不在場,讓江璃鬆了一口氣,所以她提起手裏的比基尼胸罩:“你把這個忘在泳池裏了。”
黎姿躲在被子裏“嚶嚶”致謝:“啊,對不起,謝謝你。”
江璃覺得不對勁。黎姿什麽時候用這麽乖巧的語氣跟自己說過話?她不是默默恨我不管她的麽。
江璃掃視房間。臥室一如既往地淩亂,但是淩亂中彌漫著藝術的氣息,可能是因為隨處亂丟的內衣都收起來了——不對勁,不對勁。黎姿為什麽把被子攥得那麽緊?天氣沒那麽冷啊……
江璃還在胡思亂想,突然,宛如閃電劈中頭頂,一個可怕的靈感躍然產生。江璃幾乎抓狂地尖叫道:“你被子下麵是不是沒有穿衣服!”
黎姿突然漲紅臉,咬著嘴唇忍耐了一陣,忽然破罐破摔地宣戰:“不要你管。”
江璃衝過來,爬上床鋪撕扯黎姿的被褥,喘息微微地喊道:“牧歌被你藏在哪裏?我討厭那個人,你不要被我找到他!如果我發現他在你房間裏,我就,我就……”
黎姿拚命按住被褥,尖叫著往床頭縮,雪白的肩膀從滑落的被褥後麵露出來。忽然,浴室的百葉門被推開,一個肌肉飽滿的青年男性一邊將白浴巾紮在腰上,一邊冒著熱氣走出來,抬頭瞧著江璃,若無其事地問:“你就怎麽樣?把我殺掉嗎?”
江璃一抬頭就看見牧歌在凝視她,那張鎮定得無情的臉龐,好像一個斯文體麵的暴君,因為狂妄無畏,所以從容篤定。江璃感覺記憶被雷電擊中,一些令她懷念的久遠回憶開始翻江倒海地冒上來,讓她頭昏目眩,原本強勢的氣場也蕩然無存。她訥訥地跪在黎姿的床上,嬌喘微微地抬頭仰望牧歌,直到自己意識到時間流逝的時候才回過神來,重新振作精神,斬釘截鐵地叉腰問牧歌:“果然被我抓住了!你們做了什麽?”
黎姿紅著臉低頭賭氣,她顯然覺得江璃拆散了家庭,沒有資格對她橫加指責。令黎姿驚訝的是,牧歌顯得格外鎮定,甚至有點放蕩不羈的霸氣,他竟然對第一副總統視而不見,慢條斯理地走上黎姿的床鋪,坐在她旁邊,舒展胳膊摟住黎姿披散長發的肩膀,抬頭挑釁江璃:“請允許我訂正您的措辭,這不叫‘抓住’,而是叫‘唐突’,你應該先敲門的。”
黎姿心中如油煎,一邊不知道如何是好,一邊對牧歌刮目相看;在初見江璃時,牧歌的表現是驕傲與自卑並重,完全受製於人;而今天,牧歌既不會在壓力麵前退縮,也不會被多餘的情緒支配,他更像個看穿局勢的棋手,胸有成竹地落子,保持著不徐不疾的從容。黎姿都不知道,牧歌的自信是從哪裏來的,難道真是因為愛情的力量嗎?
江璃也大吃一驚,她明明氣的七竅生煙,牧歌竟然完全不怕——他既沒有張皇失措地問“為什麽不可以”,也沒有束手無策地請教“那麽怎麽辦”,而是像一個手握籌碼的談判家一樣顧左右而言他,坐等心急如焚的獵物掉進預設的陷阱。這種感覺,酷似那個難以捉摸的牧神。
“少跟我廢話!我明確禁止你們發展親密關係,而你竟然敢跟她上床?!我會狠狠懲罰你!”江璃深吸一口氣,哆嗦著訓斥牧歌。她紅唇顫抖、牙關打戰,一方麵是因為憤怒,另一方麵是因為心中始終有複雜的波瀾在困擾她,因為牧歌的氣質實在太過於早熟了。
牧歌被江璃威脅,反而發出不屑一顧的嗤笑。他知道江璃是個自私的人,上到決策國家大事,下到處理親友關係,她都隻顧及自己的感受。她可以隨口處死牧歌,可以把黎姿當做表演道具使用,可以對停戰協議出爾反爾,可以對大地眾生頤指氣使,這個紅顏禍水,甚至禍害了所向無敵的牧神,生生逼停了一代名將攻城略地的步伐——她能夠肆意妄為,隻是因為她漂亮得過分罷了。這樣的人,就算再生氣也會為了利益而回心轉意,所以根本不必忌憚。
更重要的是,牧歌潛意識裏的牧神靈魂一直在發出不甘的信號,潛移默化地影響了牧歌。
所以牧歌用行動作出了答複。他公然低頭撩起黎姿的下巴,柔聲說:“她想看就讓她看吧。我們繼續做我們的。”然後他當著目瞪口呆的江璃,在副總統的注視下,銜住了黎姿那顫抖的櫻唇。
黎姿沒了主意,心裏又有點兒喜歡這個主張堅定、霸氣十足的牧歌,迷迷糊糊地找借口寬恕自己“人家小時候對人家不聞不問,等人家成年了才來管東管西,不覺得太遲了嗎?幹脆告訴她,就是要跟牧歌在一起,也許她會妥協的。”一邊想,一邊依了牧歌,默默任他擺布。
那兩個人旁若無人,把江璃看得方寸大亂。她倒吸一口氣,難以置信地叉腰喃喃:“不可能,你在虛張聲勢,你不敢的。”
她死都不信,那個一心晉升的牧歌,敢當著副總統的麵跟她的女兒上床。
牧歌抬頭瞥江璃一眼,眉梢竟有萬般輕蔑與風雅:“你錯了,我敢。”說完低頭,繼續滿足意猶未盡的黎姿。
江璃被牧歌晾到一旁,凝視他的側臉,心知應該憤怒,偏偏心情複雜,麵露難色地想,如果他真的是牧神複生,在擁著其他女人深吻,自己會是什麽心情?大概是心頭的海水再腥鹹一千倍的感覺吧?我決不能允許牧神跟她做這種事……從各種意義上都不能允許……
她的醋意湧上來,感覺心中注入了更加強大的力量。江璃突然收斂怒容,擺出好整以暇的姿勢,優雅地叉腰瞧著牧歌,嘴角勾出傾倒眾生的微笑,用自信的溫柔語調表示讚成:“好啊,你們做吧,我在這裏看。”
江璃的動機變了,心態就變了,整個人的氣質和魅力隨之轉變。牧歌感受到了一種奇怪的壓力,他不吱聲,逞強地假裝親黎姿,發現自己渾身不自在,仿佛被一個獨一無二、關係特殊的女性目不轉睛地盯著,總有芒刺在背的感覺。這恐怕又是潛意識的影響。
黎姿卻不覺得不自在;江璃的風情反而激起她較勁的本性,恨不得當真奮戰到底。可是牧歌斷斷續續地演了幾秒鍾蹩腳的親吻,就已經堅持不下去了,他鬆開黎姿,無可奈何地坐起來,舉起雙手投降:“做不下去了,偃旗息鼓了,你這樣盯著實在很沒禮貌,你知道嗎?”
牧歌這麽一說,黎姿也產生濃烈的羞恥感,同時打退堂鼓,支起身子紮頭發:“做不到,做不到。”
江璃大獲全勝,驕傲地抬起下巴,瞧著牧歌的臉,總覺得像在對重生的牧神說話:“我就知道你在虛張聲勢。”
牧歌無可奈何地問:“我怎樣做才能讓你從我視野裏離開?”
逐客令激怒了江璃。但是她知道,隻有耐心的女人才有魅力,隻有充滿魅力的女人才能讓男人淪為死心塌地的俘虜,所以她變得既寬容又優雅:“你承諾再也不跟黎姿上床,我自然會離開。”
黎姿既惱火又迷惘,拿被子捂著胸脯嚷道:“為什麽!憑什麽!難道我必須像你一樣嫁給自己討厭的人,然後讓分居和爭吵塞滿我的人生嗎!”
江璃霸道地伸手指黎姿:“我不能告訴你理由,但是你必須服從我的命令,因為我愛你。”然後驕傲地抱胸抬頭,氣質超然:“牧歌,就憑你這張臉,你永遠別想做我女兒的丈夫。”
黎姿恍然大悟,茅塞頓開,然後出離憤怒,對江璃尖叫道:“我就知道!你果然嫌棄他長得不好看!我告訴你,他雖然不好看,而且不講衛生,有時不識抬舉,並且……”
牧歌雙手下壓,息事寧人:“停,停一下。”
黎姿按住牧歌的手,用眼神表示“這一次我一定幫你”,然後氣勢洶洶地對江璃繼續嚷:“雖然他不懂風情、喜歡抽煙、不愛洗頭、滿臉是油……”
牧歌痛不欲生地阻止黎姿:“朋友,停一停,控製一下自己好嗎……我很難受……”
江璃已經驚喜得說不出話來,她如獲至寶地盯著黎姿,紅唇翕動,顯然在重複默記黎姿的話,作為攻擊牧歌的炮火儲備。
“但是我就是喜歡這樣的牧歌!他越不懂風情,越是對你掏心掏肺,恨不得剖開胸膛給你看;雖然不識抬舉,但是你會發現他其實堅守著更加珍貴的原則……他是我喜歡的那種人!他是跟你截然相反的那種人!”黎姿嚷完,氣喘籲籲地跟江璃對視,“憑什麽不許我跟他在一起?”
“憑什麽?”江璃總不能告訴黎姿,她懷疑這個男人是牧神的基因原體,所以她索性罵個痛快,暢快淋漓地享受著作踐牧歌的快感:“就憑他又不好看、又不識抬舉、又喜歡抽煙、又不愛洗頭!”
“就算他再不好看、再不識抬舉、再喜歡抽煙、再不愛洗頭,也比你好看、比你識抬舉、比你……”黎姿的肺活量不夠用,按著胸脯,低頭猛吸氣。
“都給我停!”牧歌咆哮道。
兩個美女都安靜下來,扭頭看牧歌。黎姿是聽話,江璃是想聽聽牧歌要說什麽話。
“寶貝,感謝你的誇獎,好意心領了,隻是我的心理防線不夠堅固,你再誇下去我就要中風了……”牧歌對黎姿十分感謝,然後拒絕了她的好意。
江璃捂住嘴唇,顯然很過癮。
“江璃,”牧歌扭頭對江璃說。江璃耳朵一豎,大眼睛一睜,顯然第一次聽到敢不使用敬語的人;但是牧歌顯然對江璃失去了敬畏之心,他繼續使用這個輕薄的稱謂:“江璃,我知道你為什麽激動,就算你不說,我都知道。但是我必須指出,你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牧閥已經滅門了。”
說完,牧歌就拿眼神瞟房門,示意送客。
黎姿迷惘地扭頭看牧歌:“沒有了?”
“我說完了。”牧歌聳肩。他知道江璃聽得懂。
江璃再次受到心靈的暴擊,肌膚又哆嗦起來。她不僅聽懂了,還接收到了牧歌釋放的強烈信號,這是牧歌第一次在未卜先知的情況下對江璃的心事作出正麵回複。從這個隱晦的回複中,江璃獲得了巨大的信息量。她證實了自己的懷疑,牧歌的確不簡單,他至少屬於為數不多的幾個知曉牧神往事的人之一。
一種類似於藥物癮症的奇癢像電流一樣在江璃全身肌膚上奔流,最後匯聚到江璃的心頭,讓她心癢又撓不到,恨不得當場開口問牧歌:“你就是牧神嗎?”
她絕不會相信否定答案,因為她瘋狂地渴望著肯定的答複,導致她隻相信“yes”的回答。她有太多問題要像狂風暴雨一樣向牧神傾瀉,可是這一切不能赤果果地擺在黎姿的麵前。她必須不計代價地隱瞞下去。
江璃逃離了黎姿的房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那扇房門的,所以也沒察覺到自己又一次失態了——隻有那個死掉的人能讓她方寸大亂,隻有那張氣質特殊的麵孔能讓她在最優美和最狼狽的姿態中不斷徘徊。
她無力地倚在牆上,抬頭才發現麵前是髹金試衣鏡。她不由自主地把秀發撩回耳後,看到自己青春如昔的麵容。她生活在萬能的財富之巔,縱使這色相美麗如故,可是心靈已經殘缺不全。這樣的自己,已經無法麵對當年的牧神了吧?就算他涅槃重生,也隻會讓自己感到害怕,讓自己想要逃離……
江璃跌跌撞撞地走出門去,被李建剛眼疾手快地扶住,送上久侯的懸浮車。四名特勤確認完安全指標,就從四扇門分別上車,護送副總統揚長而去。
懸浮車衝上雲霄。直到座駕飛馳了幾分鍾,江璃的心髒還在砰砰跳動,她按住胸脯,疲憊地扶額養神,告訴自己“忘掉了,一切都忘掉了。”
令她不爽的是,留在心頭的微妙酸意,好像是留戀的味道。逃出來的,又想回去;陷進去的,又想逃離。人生容易讓人迷失,因為有種恐懼來自於扭曲的快樂;因為害怕沉迷其中,所以因為不安而逃走,這種留戀是萬丈枷鎖,走到哪裏都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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