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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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回到府中, 除去參加一些閨中女子們的聚會, 或是陪家中長輩出門做客,想來她也不會再出門, 應該不會再碰到七王爺。
她是真的害怕,一個隨時能取你性命的男子,還是永不相見的好。
坐在小凳上的三喜見她醒來,忙問道:“三小姐,您醒了?”
“嗯。”她擁被起身。
四喜端來一杯溫茶水,她就著四喜的手, 一飲而盡。
“什麽時辰了?”
“快酉時了, 二夫人來問過幾回,得知小姐還睡著, 沒說什麽。”
“哦。”芳年想著, 明明感覺睡了一會兒,竟不想快有兩個時辰,怪不得娘來問過幾次。
她抬腳下床, 三喜早就備好衣裙, 替她穿衣。
坐在妝台前, 她才算是看清自己年少的模樣。在寺中條件有限,小鏡中看不真切,現下大鏡子中照出的少女, 讓她看得清清楚楚。
正是情竇初開, 含苞待放的年紀。
但她的內芯已是古稀的老人, 那清澈的眼神中自然看不到一絲少女的羞怯。
“三小姐,今日要梳個什麽式?”三喜問道。
“就梳個飛花黛雲髻吧。”
三喜雖不解為何自家小姐最近不愛時興的元寶髻或是仙姑髻,可她一貫忠心,隻聽從小姐的吩咐,半個字也不會多問。她的手很巧,很快就梳好頭。
芳年很滿意,三喜不多話,卻最合自己的心意。
她起身,四喜上前替她撫平衣擺。在家中,自是不用和寺中的穿戴一般素淨。她今日穿的是丁香色的荷花裙,略施脂粉,上點綴著鑲珠的金飾。
府中的飯菜是各房自己小廚房裏做的,傅老夫人是開明的婆母,很早把兩房的飯例分開,每月補貼銀子。
但一月之中,逢三要在老夫人的怡然院裏用飯,兩房人都要去。
今日不是逢三,二房的飯菜擺在傅萬裏和邢氏的院子。
自小開始,二房的一家人之中,從來不包括庶女傅茜娘。
芳年活過一世,了解女人心中的疙瘩,她憐惜二姐,可也不會對自己的親娘捅刀子。在父母的麵前,半句也不會提到茜娘。
男女七歲不同席,那是針對外男的,做為自己的父親弟弟,不在此之列。偏廳的圓桌上,傅萬裏和邢氏已坐好。
傅興明和傅興齊也在座,芳年一進去,邢氏立馬招呼女兒。
芳年乖巧地坐在親娘的下,憶起在裴家裏,偌大的桌子上,隻有她一人用餐。
邢氏見女兒到了,命下人開飯。
傅府在京中不算什麽世家望族,但也不是什麽末流官家,吃穿用度也是極好的。這一席下來,四涼四熱,外加一個鍋子,葷素均勻,色香俱全。
邢氏念女兒在寺中住了幾日,不停地勸菜。芳年身後的三喜筷子動得歡,很快就堆滿她麵前的小碗。
“娘,你自己也吃吧,再夾女兒就吃不動了。”
“行了,吃飯吧。”傅萬裏看一眼妻子,邢氏這才做罷。
芳年許多沒有和父母弟弟們同桌而食,一邊感慨著,一邊吃著麵前的菜。
用過飯後,傅萬裏要考校兩個兒子的功課,下人們把殘盤冷碟收走,屋子裏就剩下母女二人。
“芳姐兒,我與你爹已經商量過,裴家的事情不能含糊過去。要麽他們給我們一個明確的交待,要麽我們先提退親。”
“娘…”芳年喚著,心內感動。父母為她,從不曾有任何的私心,要是旁人家的女兒,許了裴林越那樣的男子,就算是裴林越心裏有人,也不會輕言退親。
“傻孩子。”邢氏一把摟著她,摸著她的,“裴家再好,那裴林越心中沒有你,你嫁過去也不會快活。與其那樣,不如另擇良人,隻要你能平安喜樂一生,娘就知足了。”
“娘…”
芳年哽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夫人。”外麵的劉婆子打簾進來,她是邢氏身邊的老人,是二房院子裏的管事。
“何事?”邢氏放開女兒,正正身姿。
“大夫人來了。”
邢氏詫異,大嫂這個時候過來做什麽?
心雖疑惑著,臉卻帶著笑,讓劉婆子把人請進來。
衛氏氣呼呼的,一進門就用不善的眼神看著芳年。
邢氏見她是衝著自己女兒來的,也沒了好臉,不冷不淡地問:“大嫂,這麽晚了你過來有什麽事?”
“這我還等來問芳姐兒呢?珍姐兒從寺中回來就一直哭,哭到現在,哭得我心都在疼,百般追問,才得知與芳姐兒有關。”衛氏看著芳年,“芳姐兒,你來說說,你可是做了什麽事,傷了你大姐的心?”
“大嫂,我們芳姐兒是什麽性子,最是心善不過的人,怎麽可能會做出什麽事情傷姐妹之間的情份?”
衛氏眺一眼邢氏,“我不過是問一問,弟妹為何如此緊張?”
“事關自己的女兒,大嫂應該能體諒我的心情。”
“不過是問一句,都問不得?同樣是傅家的嫡女,難道芳姐兒還比嫡長女金貴不成?”邢氏平日裏最看不慣的就是邢氏母女倆,她本是長媳,珍姐兒是嫡長孫女,可婆母偏心,什麽好東西都緊著芳年,就連許人家,也是向著芳年。
哪家府裏嫡長孫女未曾許配,次孫女就許了人家的?
邢氏無奈,這個大嫂每每三句兩句就要扯到珍華是嫡長孫女的頭上,好像別人都不知道似的?
“那好吧,大嫂有什麽要問的?”
“芳姐兒,大伯母問你,你與珍姐兒同居一屋,可知道這兩天她受了什麽罪?”
“大伯母說的話芳年聽不懂,我們與祖母進寺禮佛,怎麽可能受罪?倒是大姐,不知惹了什麽東西,魔怔了兩回。祖母還請寺中僧人做了法,想是應該好了的。”
“什麽?魔怔?芳姐兒你這丫頭怎麽嘴上沒個把門的,這種事情是可以亂說的嗎?”衛氏立馬變臉,尖聲說道。
芳年似被她嚇得低下頭去,大伯母這個人,最是愛計較的性子。這麽多年來,就因為自己許給裴家,沒少找娘的不痛快。
就連自己,也成了她眼中的絆腳石,隔三差五就要逮著機會指桑罵槐一番。
“大伯母要是不信,就去問祖母吧。”芳年小聲地說出這句話,扯扯自己親娘的衣服。
邢氏的語氣強硬起來,“大嫂,有病得治,我們芳姐兒都說了,娘也是知道的,你要真不信,就去問娘吧。”
衛氏氣得跺腳,看二房母女的樣子,莫非芳姐兒說的是真話?
她急火火地去問傅老夫人,老夫人將將用完飯,正眯著眼坐在塌上,麵前站著自己的管事方婆子,聽方婆子說這幾日府中的事情。
沈婆子把衛氏請進去,傅老夫人眼皮都未掀,依舊閉著。
衛氏心急,“娘,你可得好好管管芳姐兒,她竟說珍兒犯了魔怔,這傳出去不是要人命嗎?”
傅老夫人一聽她開口,就知問題在哪裏。芳姐兒不可能亂說,定是衛氏去問了,芳姐兒才說的。
“傳出去?誰傳?”
衛氏一噎,想說二房,想到婆母的偏心,支吾起來,意思還是指二房。
“二房是得了失心瘋才會傳出去,傳出去對他們有什麽好處?珍姐兒和芳姐兒是姐妹,做姐姐的有病,當妹妹能有好名聲?我看你是越活越糊塗了,連這點都看不明白,怪不得把好好的姐兒都教歪了。”
“娘…”衛氏不敢置信,婆母竟如此斥責她。
“別叫我。”傅老夫人睜開眼,眼裏的不滿毫不掩飾。
“珍姐兒…她一直在哭,媳婦無法,才去問芳姐兒的。”
“她還有臉哭?”傅老夫人哼一聲,“她哭什麽,是嫌我這個老婆子還沒死嗎?”
這話就有些重了,衛氏都受不住,跪下來。
“娘,珍姐兒平日最孝順,怎麽可能會咒您?都是媳婦的錯,看到她一哭,就亂了方寸,您千萬不要生氣,媳婦這就回去,好好安慰她。”
衛氏說完,忙亂地爬起,跌跌撞撞地朝自己的院子跑去。
邢氏氣憤交加,她知道大嫂一直以來,對於芳年許給裴家的事情都耿耿於懷。萬沒想到珍姐兒也是同樣的想法,竟還想著靠不入流的手段來奪走這門親事。
“娘,今日裴公子再次跟我說清楚,他退親的決心不會變。你看他連大姐掉進水中的事情都能無動於衷,想來是不願意與我們傅家結親的。”
“芳姐兒,你祖母心中有數,會在心裏惦量的。”邢氏對女兒再三保證,寬女兒的心。
她現寺中回來的女兒和以前有了一些變化,說不定就是因為憂心親事,才會變得沒有以前愛笑。
芳年知道母親在打量她,也知道自己和以前是有些不同的。但她實在是裝不來一個少女的樣子,索性不去粉飾,就讓父母親人都以為她變得懂事了。
邢氏想著女兒可能是因為裴林越的事情,所以變得沉悶。她心疼萬分,氣裴林越不識女兒的好,更氣大房這個時候攪渾水。
“娘,祖母疼我,女兒知道。”芳年自知退親不是那麽容易的,隻能一步步地計劃著。
邢氏拍兩下她的手,“好了,你今日也折騰得累了,早些歇息吧。”
芳年點頭。
邢氏離開後,她靠在床上閉目細思。
前世裏,裴林越至死惦記著成玉喬,若是今生,裴林越能得償所願,他還會不會把成玉喬放在心裏一輩子。她真想看看,男人若是得到,又能珍愛多久?
如此這般地想著,她勾起嘴角。
但是…
選秀在即,成玉喬的年紀在應選之列,不會那麽容易嫁進裴府。
她睜開眼,皺起眉頭。算起來,選秀的聖旨就是這幾天,看祖母的樣子,不像是下定決心要和裴家退親的。
時間倉促,裴林越斷了娶成玉喬的路,裴家不會輕易退親。
這可如何是好?
她的神色帶著淡淡的焦慮,三喜推門進來,手裏提著食籃。
“三小姐,二夫人吩咐奴婢,說小姐您今日累了,就不用去那邊用飯,命奴婢把飯菜取過來。”
芳年哦了一聲。
三喜從食籃裏取出飯菜,擺放在桌子上。芳年起身,端坐在桌前,三喜布菜,她舉筷吃著。
“大姐醒了嗎?”
“大小姐已經醒過來,老夫人禁了大小姐的足。”
芳年的筷子停了一下,傅珍華白天的舉動昭然若揭,祖母怎麽可能看不清楚?要真是成玉喬那邊斷了路,或許可以從傅珍娘那裏入手。
她邊吃邊想著,用了一碗飯。
飯後,想消消食,這是她還是裴家老夫人時養成的習慣。
外麵天已涼,三喜給她披了一件繡錦披風,替她係好帶子,主仆二人出了屋子。
芳年在院子裏走著,眼神不知為何瞄到樹草叢生的地方,暗想著七王爺派來的人會不會就是躲在那裏。
她多看了幾眼,屋頂上的兩個黑衣人麵麵相覷,他們決定等夜裏就躲在那處的,不知傅三姑娘是怎麽猜出來的。
淡月升起,已有大半個圓了。算日子快到八月節,至少節前不宜和祖母提退親事事。
憑她一己之力,再加上父母的支持,想要說服祖母退親,不是那麽容易的。祖母不像她,有多一世的記憶,知曉將來。以裴林越自身的長相才華和裴府的家世,這無疑是一門不可多得的好親事。
要是借助外力,她一個深宅閨秀,沒什麽門道。
身份尊貴之人,她隻認識七王爺,但提到求助於他,她都不免要抖上幾抖。那無異是與虎謀皮,不到萬不得已,不可為之。
她百般思索,左右衡量,來回地在石子路上踩著。
屋頂上的兩人緊盯著她,不知她在幹什麽。在他們的印象之中,鮮有官家小姐像傅三姑娘這般,暮色沉沉。
隱八腦中如醍醐灌頂,沒錯,就是這個詞,暮色沉沉。
他用手肘推了推隱八,小聲道:“你說,傅三小姐此時的模樣,是不是很老謀深算?”
隱七斜他一眼,懟道:“老謀深算你個頭,才識了幾個字,就學會賣弄。”
隱八委屈地撇嘴,就見下麵的主仆二人已經進了屋。
這一夜,相安無事。半夜無人打攪,芳年睡了個囫圇覺。
朝食後與邢氏前往怡然院請安時,便有下人來報,說宮中有旨,廣昭天下:國師夜觀天相,窺見福星閃現,推算斷卦,算出福星為女。若得此福星,可保元朝百年安泰。
晟帝大喜,急擬聖旨,凡年在十七左右,九月至十一月出生的女子皆在參選之列。
傅老夫人深思,問身後的沈婆子,“咱們府裏頭,哪個姐兒是這個月份出生的?”
沈婆子看一眼邢氏,邢氏輕回:“娘,茜姐兒年紀月份都相符。”
“也好,對於她來說也是一個出路。”傅老夫人點頭,命人傳茜娘。
衛氏今日一人獨來,暗自慶幸芊娘那蹄子年紀沒趕上,要不然真讓她入了陛下的青眼,楊氏還不得翻天。
至於自己的親生女兒,她是沒有想過進宮的。晟帝都年近四十了,宮裏的妃嬪多得數不清,皇子公主更是生了一大串。珍姐兒就算是得寵,得撈不上什麽好。
茜娘忐忑不安地進來,低著頭,看起來怯懦怕生。
傅老夫人歎口氣,這麽個性子,進了宮先不說能不能留牌子,就算是留了牌子,在宮裏怕是也鬥不過別人。
但陛下的旨意在那裏,怎麽著也得給茜娘一些體麵。當場就吩咐下去,給茜娘裁製幾身衣裳,還有一些規矩也要請人來提點。
茜娘受寵若驚,沒弄明白是怎麽回事。她頻頻用眼神求救芳年,芳年朝她輕點頭,以目光安撫。
請過安後,芳年和邢氏先回院子,和娘說了一會話,離開後徑直去茜娘的院子。
茜娘一人獨居一處,是個小院子,離二房的院子並不近。放眼京中,誰家庶女能分得一個整院子。傅老夫人即要顧著邢氏的情緒,對茜娘又有愧疚之心,故而就默認此事。
芳年進去時,茜娘的丫頭紅雁正歡喜地在比劃什麽,見到芳年,忙低頭行禮。芳年擺手,示意她先出去。
“芳妹妹,紅雁說我要進宮,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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