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一張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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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夫都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麽把艾比安撫好的。
醒神的時候她已經不哭了,堅實的肩膀還一抽一抽的。隻是形容狼狽,毫無形象可言。
史蒂夫抽紙巾幫“自己”揩掉眼淚和鼻涕泡泡,艾比甕聲甕氣地說“對不起”,接過紙巾細細地擦。
史蒂夫注意到“自己”的耳廓連同臉頰全部浮起了粉紅色。
“……”
收心吧,不要再臉紅了。
他現自從艾比的靈魂進駐了他的軀殼,他臉皮都變薄了。
艾比把眼淚擦幹,又是銅皮鐵骨的一條好漢。
她有點憂鬱,坐在沙上不說話。看著也是非常正經、非常古典的一枚美男子了。
史蒂夫跟她並排坐上沙。他側著頭、仰著臉:“你在想什麽?”
艾比怔怔地答:“我在想洗澡呢。”
史蒂夫恨不得吞下自己的舌頭。
這可真是個大問題,起碼他將心比心,也不能像剛才那樣鎮定自若。
他又飛奔八百英裏找回自己的聲帶:
“你冬天……有每天洗澡的習慣嗎?”
艾比茫然著臉,點點頭。魔法有時候並不如想象中那麽便利,對身體用清潔咒並不如手動洗澡來得幹淨和爽快。
何況她的魔咒又學得這樣糟糕。
史蒂夫和她艱難地對視一眼。
——他也有相同的習慣。
客廳裏死一樣的安靜,兩個人相顧無言。
艾比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她沉默了很久突然用拳頭捶了一下手心。她異想天開似的提出建議:
“既然我們的靈魂已經交換了,肉體不是自己的——那你幫我洗、我幫你洗如何呢?”
史蒂夫倒吸一口涼氣。
他非常震驚,同時感覺腦殼漲痛,好像被人塞了一百個雪球。
“不……不,艾比。你隻需要想象一下。你會知道這點子糟透了。”
美國隊長很少說“糟透了”,興許因為在他眼裏任何事都有回旋的餘地。
但在洗澡這件事上不行,一千個、一萬個不行。
艾比聽話地展開聯想。半分鍾後,屬於史蒂夫本人的臉龐爬上一絲古怪的紅。
紅得滴血,聲音也小。
“我我我,剛才沒過腦子……”
她蠕動了下嘴唇,還是在他閃動的目光中把“sorry”吞了下去。
人的潛力真的無窮,起碼史蒂夫目前已經對“自己”動不動的臉紅適應良好。
他鬆了鬆眉心:“今天還是先別洗澡了吧,等明天。”
艾比聽到“明天”,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的樣子:“對了!”她又猶豫地小小聲,“其實、其實我們交換靈魂的這個問題,我懷疑是我的藥劑造成的……我可能搞錯了成分。”
“藥劑?”
艾比硬著頭皮,幹巴巴道:“是呀。我是個藥劑師,你知道……我們家有很多……那個,祖傳配方。”
史蒂夫似笑非笑地。
奶牛花是她們家的特產,靈魂互換也源自她們家的秘方,這顯然已經完全出了正常人的範疇。
艾比飛快地繼續:“關於這種搞錯配方的不明藥劑,我在霍——我在我們家鄉的圖書館看到過,它們大致被分為兩種。”
“一種是無解的,隻能幹熬,藥效一般非常漫長;另一種詛咒類藥劑,它們有解除步驟,隻不過要中招者保持密切聯係。”
她說完了,兩個人大眼對小眼。
史蒂夫抓住重點:“所以你懷疑這是詛咒類,如果我們待在一起,藥效會消失得快些?”
艾比猛地點點頭。
史蒂夫轉頭望望天色。他們互換的時候太陽就落山了好久,現在一番折騰過去,已經逼近睡覺時間。有的屋子裏燈都熄了,窗子黑洞洞的。
史蒂夫:“……”
他的腦袋嗡嗡響。
難不成還得一塊兒睡?
他看向艾比。艾比現在是個青年麵目,她不好意思地撓著金色的腦袋,微微垂頭,很體貼的樣子:
“我把床讓給你,我打地鋪吧。”
史蒂夫:“……”
艾比臉色突然又一變,連忙擺手:
“不對不對!是我睡床你打地鋪!我會好好保管你的身體的!”
“還是第一種方法吧。”史蒂夫無奈地歎氣,“地上冷還硬,我怕把你凍壞了。”
他的身體怎麽摔打都不礙事,艾比的身體往地上躺一晚,準得生病。
兩個人商量好了,開始洗漱。
艾比是先進去的那個,在史蒂夫的指點下很快就洗好了。她已經經曆了“衛生間一役”的靈魂錘煉,現在心如止水,見什麽都是小兒科。
到史蒂夫這兒就有了點小麻煩:女孩子總不比男孩粗糙,史蒂夫看著鏡子裏那張新鮮水嫩的臉蛋,都怕自己下手太重搓破了皮膚。他在那畏手畏腳,艾比看了半天看不下去了。
她囁嚅著說“我來吧”,然後拿熱騰騰的毛巾給“自己”擦臉。
史蒂夫看著人高馬大的“自己”垂著頭,表情專注;擦完臉又打開瓶瓶罐罐,細心地把皮膚保養好了。他現在覺得這臉光滑得像剝殼雞蛋。
他的心頭湧起一股怪異的感受:如果他們沒有互換身體,這場麵確實是足可以入夢的,美好溫馨得讓人肝顫。
可惜現實太殘酷!
這種怪異感在看到打地鋪的艾比時升到了頂峰。
她很規矩地把身體藏進一床被子裏,現他來了,好像這才突然開始害羞,“哧溜”一下把自己的頭也埋進被褥。
可惜她忘記自己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小可愛了,那被子對金青年來說著實有點短,她這一拱,頭是進去了,但腿露出尷尬的一截。
艾比在心裏大叫“梅林啊梅林啊”,又“哧溜”一聲把腳縮了回去,徹底團成個蝦米。
史蒂夫被她鬧得沒脾氣。
他輕盈地爬上床,關了燈。室內一下子湧進如水般的黑暗,月光像窗欞生長出的銀色鱗片。
史蒂夫翻了個身。
他現在失去了四倍感官,感知不到女孩兒的呼吸。艾比這會兒倒是能機靈地覺察到他,她還大睜著眼睛,史蒂夫現自己居然還能從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眼睛裏找到一絲單純的意味。
他的血肉軀殼裏,裝著艾比天真無邪的靈魂。
這個念頭在黑暗裏酵,莫名讓他渾身燥熱,不得其法。
他忍不住想要看她,甚至憂慮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因為雖然是男人的身體,內裏包裹的到底還是女孩子。
艾比早就把腦袋從被子裏探出來了,她的聲音磁性又沙啞:“怎麽啦?”
說完她被自己嚇了一跳,通身酥酥麻麻。
真好聽,她被自己電到了!
她有心想再聽聽那聲音,所以不斷啟動喉嚨:“史蒂夫,你怎麽了?難受嗎?要不要喝水……”
隔了好幾秒,床上傳來嘎吱一響,是史蒂夫翻身坐了起來。
他聲音柔軟:“你上來睡吧。”
艾比頓時沒聲兒了,像個被關掉電源的芭蕾娃娃。
她一動不動,貼緊被子。眼珠直勾勾地黏住天花板,結結巴巴:
“這這這,不好吧……”
史蒂夫歎了口氣,他覺得自己今天歎氣的次數比前九十幾年加起來還多。
他溫聲:“我不會對你做什麽的。”
就算想做什麽,那也沒條件啊。
艾比一聽好像是這個理,她倒不是不相信史蒂夫,在她眼裏他一直是個溫柔正直得不得了的人。
她隻是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但既然史蒂夫都這麽說了,還主動拿起床上的一個小抱枕把床隔成兩半,艾比覺得無論如何也不能拒絕。
她抱著自己的被子,躡手躡腳地往床上爬,一邊爬一邊保證:
“史蒂夫你放心,我也不會對你動手動腳的!”
史蒂夫本想說什麽,但一看到她目前肌肉賁張的強健身板,還是把話咽了下去。
兩個人隔著一個抱枕,睡在了一張床上。
艾比繼續仰頭瞪天花板,心想:好尷尬呀。
在這個黑暗的、狹小的空間裏,所有感官都被無限放大。家具們都睡著了,在夜幕裏不盡職地褪了色;耳畔有細細碎碎的冬蟲在鳴,她能輕易從這團小小混亂裏辨出史蒂夫的呼吸聲,被單獨納入一個聲道,並不平穩悠長。
他也沒有睡著。
她的腦子裏思緒紛紛,纏成一團毛線。她覺得史蒂夫身體素質可太棒了,耳聰目明得她有點不太適應。
比如現在,她能感覺到史蒂夫正在凝視著她。
隔著一個醜不拉幾的抱枕,凝視她。
艾比努力克製,但失敗了;她羞赧得要命。一會兒想:我該不該回看他呢?一會兒又想:他為什麽看我?這不就是他的身體嗎?
腦袋裏亂糟糟的,她突然從這團理不清的亂麻裏尋出了一點勇莽。
有、有什麽大不了的!
她眼珠一轉,兩個人就四目相對了。
……艾比眼神立馬往旁邊飄了飄。
嗚嗚嗚,不行!她還是緊張!
她在心裏默念“這是我的身體”“這就是我自己”數十遍,終於把持續飄忽的目光又和史蒂夫對上。
這是兩雙顏色相同、甚至純度也相似的藍眼睛。
它們對上的時候,靈魂從男人女人的軀殼裏掙脫出來,彼此輕輕一碰。
即使是女孩的身體、女孩的樣貌,史蒂夫的眼神依然平靜,從瞳孔裏折射出月光的清淡。浪潮在遠處聲色迤邐地滾動,艾比看到了德彪西樂章裏的大海。
心髒,漏跳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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