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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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布米寶汁、日光蘭、跳動傘菌粉、幹蕁麻和曼德拉草的交叉根。
——還有流金嚏根草糖漿。
一切準備工作就緒, 分毫不差。
艾比架上坩堝。研磨和熬煮步驟有條不紊地進行。流金嚏根草的糖漿在倒數第二步加入,逆時針攪拌三分鍾。
最後一步是混合攪拌三圈。這回她學乖了,沒加任何東西。別說半支,連半粒椒薄荷都沒有。
艾比斂聲屏氣,看著鍋裏的魔藥慢慢沉澱出丁香的紫色。
終於是真真正正、完全成功了。千辛萬苦到了這一步, 艾比反而沒有激動, 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平靜。她看著盛出來的一小瓶紫色,然後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
味道和失敗時做出的靈魂互換藥劑完全不同, 它是夢幻的、清甜的, 像吃了滿嘴的果汁糖, 一進入口腔就突然炸開,眼睛前麵全是輕飄飄,又五彩繽紛的顏色。有種快樂情緒從口腔竄上, 直逼腦髓, 讓她幸福得幾欲起飛。
艾比閉上了眼睛。
眼前那團亮的、黃的藍的紫的,都慢慢褪色。她從記憶裏尋找那個紅男孩的臉, 高挺的鼻梁上有幾粒小雀斑。
“弗雷德……”
她喃喃出聲,像對著火柴許願的小女孩。
火柴“哧”地被劃亮了, 梅林聽到了她的願望。書頁嘩啦啦地響著, 仿佛有人快地在翻閱它們。空氣中起了變動。
如果艾比這時候睜開眼睛,她會看見一幅很有意思、讓人驚奇的圖景:有一團乳白色的霧從地下升起,嫋嫋地飄蕩到地板上。霧定住了, 它在慢慢成型, 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把它往外撥似的, 從繭形的霧裏走出了一個大男孩,正驚訝地、翻來覆去地看著自己的手和腳。
霧消散了,隻剩下紅男孩站在那兒。
“哦……嘿。”
他聲音很輕,聲帶好像也是一團霧黏出來的。風吹一吹就要散了。
一聽到熟悉的聲音,艾比幾乎在霎時睜開了眼睛。
然後眼淚也在這瞬間“嘩”地流下來了。
她看著這個男孩兒長手長腳、穿著便服的模樣,眼淚像壞掉的水龍頭,關也關不住,落在地板上濺出劈裏啪啦的小水花。
“弗、弗雷德——”
她上氣不接下氣。
“嘿,是我bunny!”弗雷德本來還笑嘻嘻的,看到她哭得喘不上氣頓時手忙腳亂,他習慣性去摸衣兜,但很快又把手抽出來,“哦……我又忘了,我的兜裏已經沒有拐棍糖了。”
他無奈地聳聳鼻尖。艾比聽了這話,哭得更大聲了,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好啦好啦,你這淚包!難不成真打算這樣稀裏嘩啦地度過剩下的時光?”弗雷德親昵地小聲抱怨,“你哭得我鼻腔酸,像得了感冒。”
艾比拚命用袖子擦眼淚,把哭嗝和哽咽咽下去。
她慢慢地不哭了。弗雷德很想再逗她笑笑:“說實在的,這真神奇!我每天看自己都是難看的珍珠白色,但站在你麵前的時候,我好像重新被刷了一遍漆。”
他擠擠眼睛。是聰明偉大的弗雷迪的錯覺嗎?他感覺她又要哭了。
艾比扁著嘴角,憋住了沒哭。她開始和他解釋這副藥劑的作用,弗雷德耐心地聽著。
“這一定很難做,你的魔藥成績這麽糟糕,要做它肯定吃了很大苦頭。”弗雷德感歎地說,“我鑽過這麽多叢林和密道,可從來沒有在圖書館學到過這種稀奇古怪的藥劑,你這小滑頭。”
“小滑頭”對湊齊配方的辛苦閉口不提,她吐字裏還含著濃重的鼻音,口齒不清:“隻要能看見你,當然值得。”
她很少說這種明明白白的話,這個容易害羞的英國姑娘總習慣把話說一半藏一半。弗雷德鮮見地愣了愣,笑容柔軟。
他似乎想上前抱一抱她,但動了動輪廓模糊的手指,還是忍住了。
“你都是個大姑娘啦。”弗雷德伸手比了比,“當年你可還沒我的腰高,三寸丁。”
弗雷德慣會誇張!艾比有點忿忿地反駁:“我當然有你的腰高,我馬上就能夠著你的肩膀——”
她的話音停頓了,弗雷德還在咧著嘴看她。當年艾比的身量不及他胳膊的一半,現在踩著鞋已經能夠到他的肩膀了。
他像不動的標杆,時光在他死去的那刻凝固了,從此隻有身邊的人變老變醜,他還是嬉笑如風的少年人。
弗雷德主動轉開話題,問了問家人的情況。當他聽說他們家的笑話商店終於變得規模客觀,甚至日進鬥金的時候,他的嘴巴長成了圓圓的“o”型。
“ooooohyes!這真是、真是太棒了,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但當他聽到“金妮和哈利即將結婚”的消息時,他的嘴角又垮下來:“好吧,好吧,那個小子……其實相當不錯,救世主哈利……”
艾比能充分理解當妹妹要嫁人,做哥哥的心中那股別扭心情,即使是他們最喜愛的哈利·波特也一樣。想到這,她又因為無法把弗雷德帶到韋斯萊一家的身邊去而難過了。
弗雷德卻很快收拾好心情:“世界和平,大夥兒都過得很不錯,我還有什麽可求的呢?”他仿佛很成熟似的,“倒是你,小兔兔……”
他用大哥哥的眼神久久地凝視她。那目光是溫暖的、深重的,好像有千言萬語要說,卻不知道從何表達起。
突然他的身體像被什麽勾住似的,鏈條扯住了喉嚨,讓他不自覺地向前飛去,飛出了窗戶。
“哦不……是時間到了。”
“不不不!等等,等等——”艾比驚慌失措地試圖去抓他,但他飛走得太快了,像輕飄飄的蒲公英,他的褲管和腳踝也漸漸凝結成珍珠的白色。
艾比咬著牙,從房間飛奔而出,打開大門,門撞回去出驚天動地的巨響。
她也沒空去管了,一步並作兩步,幾乎是跳著下的樓梯。
從樓道口跑到大街,艾比看到了弗雷德的影蹤,他已經完全變成白色的了,臉也是、頭也是。
他飛得很快,像冥冥中被什麽東西在牽引著。
這天又開始下雪了。艾比在紛紛揚揚的雪屑裏踉蹌奔跑。
“停下!停下——”
她賣力地大喊、嘶叫,同時一邊奔跑,嘴巴裏吸入不少雪子。它們不友善地在她的喉嚨裏融化了,然後引出一連串的咳嗽;但肺是灼熱的,像個不堪重負的破風箱,讓她出垂死病人沉重的呼吸聲。
跑得太急了,整個胸腔都幾乎爆裂。但還是追不上他,艾比隻能徒勞地喊著“等一下”,聲音全被呼嘯的冷風卷走了。隻剩下急的心跳和嗚咽。
直到淚珠子劃過幹燥臉頰,冰涼中激起生痛的刺激感,艾比才覺自己早已經淚流滿麵了。
這地上新下過雪,還混雜著雨,雪跡是濕稠汙髒的一團。艾比腿腳失力地滑倒在地上,膝蓋碰撞出悶響。
幾乎是直撲向前的姿勢。她想要趕快爬起來,身體卻被凍住了,隻有膝蓋疼得錐心。艾比使勁努力了半晌,突然泄氣,茫然地跪坐原地。
這天太冷了,她每喊一句話都像在吞刀子:“你別走——弗雷德!我不怪你給我吃肥舌太妃糖了,隻要你回來,我、我可以天天吃的!回來吧,求求你——!!”
在鋪天蓋地的雪景中,弗雷德艱難地轉頭。
聽聽這傻妞,說的什麽話。這麽光鮮漂亮的小姑娘,要是拖著條肥肥長長的大舌頭,也不怕別人笑話。
他原本想勸她找個靠譜的對象,好好談場戀愛、然後結婚,不然成天到晚傻頭傻腦的,被人賣了還樂嗬嗬地幫著數錢。
可惜時間不夠了,連他英俊的臉、連同帥氣奪目的紅頭都重新變成乳白色的了。
這顏色太沒意思,跟雪一樣沒意思。弗雷德眯著眼睛,視線穿過風雪,看到跪坐在地的女孩。她看上去真狼狽,膝蓋摔下去好大一聲響,他這顆早就死掉的心都開始為她疼了。
她還在毫無顧忌地放聲大哭,街上幾乎所有的路人都在看這個莫名其妙的女孩兒,沒人知道她為什麽哭泣,也沒人知道她為什麽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然而在越下越大的雪粒中,弗雷德模模糊糊地又看見,不知道什麽時候,艾比身後站了一個人。好像已經站那很久了,像一座風化了的雕像。
他有燦燦的金,藍眼睛,高大英俊。
他還撐著一把紅色的傘。那顏色真是燙人眼球,看得人心裏暖呼呼的。他蹲下身子,把傘傾一傾,女孩就被嚴絲合縫地包裹住了,再不用受風雪侵襲。
他的視線也穿透風雪,敏銳地、筆直地落到弗雷德身上。好像他真能看見他似的。
好極了,一位酷斃的守護騎士。看來她馬上就能墜入愛河了,是不是?
弗雷德晃晃腦袋,突然笑出了聲。
“祝你今日愉快,bunny。等等等等,更正一下:祝你每日都愉快。”
他喃喃自語,用手指將嘴角向兩邊扯開,咧出一個極誇張的、大笑的弧度,卻來不及再揣測她是否看清。
一陣冬風徹底席卷,他消失了。
……
艾比被史蒂夫背回家裏的時候,還一直在哭。牙齒咬著白的嘴唇,抽抽噎噎。
他拉她起來的時候,她跟個泡了水的複讀機似的,反複說“不要緊的,我自己走”;但隔了一會又突然哭出來,好像魂又重新回到身上了,口齒不清地說“膝蓋好疼”。
到底是伏到他背上來了。
這回他沒有半點旖旎念頭,隻是把步子盡量放得穩而輕。腳踩在雪地上出“嘎吱”的聲響,背上的人除了斷續而急促的呼吸,安靜得像一團沒有重量的棉花。
……
到家了,他把她放下,讓她坐在床頭,自己回隔壁拿醫用藥箱。
她的膝蓋因為剛才的跌倒擦傷了。
史蒂夫把藥箱拿過來的時候,看到她已經不再哭了,隻是垂著腦袋坐著,一動不動。
他幹什麽她都隨他,非常聽話。他按著她的大腿,小心翼翼地把濕透的褲管卷起來,目光落在她的膝蓋。她皮膚白,顯得那片擦痕觸目驚心。
他緊抿著嘴唇,擰開生理鹽水瓶給她清洗傷口;艾比一聲不吭。然後是塗碘伏,最後用紗布妥善包紮。
艾比任他擺弄,頭一直低著,看不清表情。史蒂夫幾乎是跪在她腿間的姿勢,他把藥瓶和紗布重新收拾好後,撥開那金色長的掩蔽,臉從下方探上,湊近了她的。
他的鼻梁骨太高太挺,輕易就蹭到了她的下巴,有點涼意,像金毛犬拱著一捧新化開的雪。
他幾乎是用氣音在說:“看著我。”
這角度使人避無可避,艾比捂住了又突然冒出水的、不爭氣的眼睛,她本能地扭過頭去,嘴裏嗚嗚咽咽:
“我不想看你,你也、你也別看我……”
她現在像丟了殼的蝸牛,四處找窩找縫,隻想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的。實在太狼狽、太難受了,喉嚨燒灼得厲害,生怕不偏頭的話,眼淚就會掉到他臉上。
但是他用手指扳過了她的臉頰,難得強硬地重複:“看著我。”
艾比的視線模糊不清,看什麽都在顫抖。她的手掌被拿下來,一下子兜不住流淌不斷的溫熱了;然而他的指腹耐心地從她眼尾擦過,屢次反複,直到徹底揩掉濕潤。
她終於看清了他。表情比平時的任何時候都要冷峻,眉心有層淡薄的陰影。
艾比瞳孔微顫,本能地又想抬起手掌,但強捺著忍住了,手指蜷成一團。
看見她動作,史蒂夫的神色慢慢變得軟和。他的手從泛紅的眼尾滑下,掐了記她軟綿綿的腮幫。她隔了一秒,才遲鈍地“啊”地叫出聲。
雖然神情是柔軟了,但男人說出來的話依然硬邦邦的。不僅不近人情,甚至石破天驚:
“你看著我——我喜歡你。”
“……”
直白的,凜冽的。他的告白像一把刀,把她的眼淚全部斬斷了。
艾比整個人都是木的,還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意思。
他人跪在她腿間,雙手捧住了她的臉頰,聲音很輕:
“你把我送你的花養在玻璃瓶裏,我很高興。”
他一進屋就看到了,鳶尾被很珍惜地插在瓶中,開得嬌豔美麗。
但這遠遠不夠。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傷心,但我想聽你說,想聽你告訴我。關於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我不喜歡你叫我媽媽,不喜歡你隻把我當成可以分享零食的朋友,更不喜歡你隨意糟蹋你的身體。”
“你當我是趁虛而入也好,當我給你徒增負擔也行。我想早點行使作為男朋友的權利。”
他不想讓她孤零零地摔倒,也不想再無能為力地旁觀下去。每次看見她哭,心痛就像拔地巨浪,把他幾欲卷入萬丈海底。
他的雙手滑下來,搭在床褥上,深深一陷。身子強勢頂開她膝蓋,仰頭往上看;而語氣輕柔鄭重:
“我希望……能盡早聽到你的答複。”
艾比呆怔地打了個哭嗝,看到他淡金色的腦袋又垂下去,在她膝蓋的傷口處近乎虔誠地——
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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