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chapter 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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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  媽媽,我感覺還好。”克裏斯蒂亞諾對著電話那頭的母親說道,  葡萄牙人有些幾分無措,“我還以為我告訴過你了,  而且豪爾赫……”

    “我以為那隻是個借口。”他的母親,  多洛蕾斯用滿懷慶幸的口吻說道,“克裏斯蒂亞諾,你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你。豪爾赫對我們說你是緊急去德國探望伊利克森·薩米特了,  但我們都以為……你太難過了。之前雨果還勸我不要打電話,讓你好好平靜一下。但是媽媽想告訴你,  我們都愛你,  也希望你能像我們愛你一樣愛自己。”

    “媽媽。”克裏斯蒂亞諾喃喃道,心底同時湧上巨大的溫暖與自責,  “對不起,媽媽,我又讓葡萄牙失望了。”

    “千萬別這麽說,我的孩子。”多洛蕾斯對他說道,“我們都為你自豪。今天上午我們已經回到了裏斯本,鄰居告訴我說,在比賽結束的那一刻,  整個裏斯本光明廣場都在哭泣,可是他們一直喊著你的名字。葡萄牙知道你已經為她盡了全力,  我們所有人都仍然愛和信任你。我的兒子,  我永遠為你自豪。”

    克裏斯蒂亞諾抿緊了嘴唇,  他感到眼眶濕潤了。從比賽結束以來,他的整顆心都在失利的痛苦與對伊利克森傷情的擔憂中撕扯著,折磨到鮮血淋漓。然而此刻,母親的關懷徹底擊垮了他心靈的防線。那些他刻意回避不敢去看的國人的失望,卻在這樣一種情況下被母親轉達過來。強烈的自責與愧疚使他想要流淚,但他答應了一個人忍住不哭。

    “我無法戰勝命運嗎,媽媽?又一次,我眼睜睜看著它奪走我的珍寶,而我卻無能為力。”他像是在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無比的悲壯與荒涼席卷了他的全身,然而更加憤怒炙烈的火焰又從一無所有中燃起,刹那間映亮整片天空,“去他的命運!”他惡狠狠地吼道:“兩個四年而已!我還能再踢兩個四年,我——”

    他突然想到最可信賴、也是他最為心愛的戰友如今躺在床上,前途難料,不由又哽咽起來:“我會拿到歐洲杯的,媽媽,我一定會為葡萄牙拿到歐洲杯的。”

    “你會的,你當然會的。”多洛蕾斯輕柔地哄著自己倔強的小兒子,一如他年少時輸球後一樣,“克裏斯蒂亞諾,我們都相信你,我們愛你。”

    這種愛使克裏斯蒂亞諾倍感受之有愧,他情願他們指責他、唾罵他,等到他終於贏下獎杯,再重展笑顏地愛和寬恕他。他永遠不能心安理得享有葡萄牙人的愛意,正如他永遠不會對榮譽滿足——然而可歎的是,在葡萄牙他甚至沒有一個拿得出手的冠軍獎杯。

    “對了,克裏斯。”多洛蕾斯也許意識到不該放任兒子沉浸於自責內疚之中,她主動地轉移了話題,“伊利克森的傷情怎麽樣?親愛的,說實話,我們一開始以為你是悲傷到不願意見任何人才不願陪我們回葡萄牙,而不是相信你和豪爾赫給出的理由——你跟‘蝴蝶’什麽時候這麽要好了?”

    至少身為母親的多洛蕾斯還並不知道自己兒子有了這樣一個親密到歐洲杯失利之後依然要連夜去探望的朋友,而她與克裏斯蒂亞諾的母子關係一向融洽。當然,從社交媒體、電話閑談以及葡萄牙比賽時的互動來看,伊利克森和克裏斯蒂亞諾關係不錯。但是從關係不錯到連夜探望,多洛蕾斯依然感到有些吃驚。因為假如她沒有算錯,那個金的巴薩球員和自己的兒子相識不過五個月。

    “我——”克裏斯蒂亞諾張了張口,無法回答。多洛蕾斯這一次失算了,想起伊利克森依然使克裏斯蒂亞諾感到悲傷難抑。葡萄牙人啞著嗓子,低沉地說道:“我本來打算歐洲杯結束之後把他介紹給你們的,我想要帶他回裏斯本一起過完剩餘的夏天。是的,媽媽,我們非常要好,好到乎你們所有人的想象。但……”

    他徹底說不下去了。

    多洛蕾斯從克裏斯蒂亞諾的話語中感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她當然清楚小兒子在足球以外事物上常常表現出的“間歇式狂熱”,但克裏斯蒂亞諾低沉而悲傷的語氣、以及連歐洲杯的失利都無法蓋過這種感情,就說明了伊利克森對他的確非同尋常。然而,多洛蕾斯並沒有深想,她隻是下意識地追問道:“那麽伊利克森的傷……”話說到一半,她就意識到這絕不是個好問題。

    “抱歉,克裏斯蒂亞諾。”電話那頭出一些雜音,之後,他二姐卡蒂亞的聲音響了起來,“媽媽隻是關心你的朋友。伊利克森的傷勢還好嗎?不僅我們,整個葡萄牙都在祝福他。”

    “他的傷……”克裏斯蒂亞諾的眼睛微微張大失焦,又狠狠閉上,“可能不太好。”

    他想起昨天晚上,他被尼古拉請出病房之後,拖著滿身疲憊和馬丁·斯科特一起見到了伊利克森的主刀醫生科尼。對方見到他們顯得有些吃驚,不過還是在確認了馬丁經紀人的身份之後,慎重地透露出了一些伊利克森的情況。

    半月板破損、韌帶撕裂、膝蓋骨裂。在二次手術後後兩者可以逐漸長好,但唯獨半月板一經破損便無法徹底治愈。伊利克森的膝蓋很大可能將留下隱患,無法承受劇烈碰撞,並且降低靈活性……而更多的情況則需要後續觀察。目前推測至少需要四個月的時間才能重返賽場。

    足球運動員很少能夠等到傷情徹底康複之後再重返賽場的,他們大多是勉強達到康複線便立刻要去出戰。板凳球員害怕失去位置,而主力球員害怕失去狀態,所有球隊,不外如是。職業球員,必須要習慣帶著大大小小的傷痛去踢球。很多球員場上看著強悍勇猛,但其實一身的傷病。他們在退役之後傷病纏身,甚至要輪椅度日,然而一日還是職業球員,就一日不得不帶傷拚搏。而克裏斯蒂亞諾更是其中佼者。

    葡萄牙人迄今為止受過不少傷,然而幸運的是其中並沒有足以徹底擊垮他的。和他同一時期在足壇閃耀的球星卡卡,曾經的o7金球獎得主,已經因為傷病在皇馬的替補席徘徊多時——克裏斯蒂亞諾一點都不願意伊利克森步卡卡的後塵。膝蓋的靈活性下降,對於一個盤帶見長的技術型邊鋒而言該是多麽可怕。不提重新回到球場之後的狀態,克裏斯蒂亞諾甚至一想到伊利克森必須忍受著疼痛作戰便心如刀割。

    他真希望那一刻他能在伊利克森的身邊,從自己身上的隨便什麽部位——臉也好、手也好、胸腹也好,隻要不是腿和腳,替他擋下基耶利尼不懷好意的一擊。他想要將他護在身後,不要讓他經受風雨霜雪的摧殘。然而矛盾的是,偏偏是他鼓勵著對方走上了足球的道路——克裏斯蒂亞諾不能說因此悔恨萬分,但他的確萬分痛苦。

    “再看看吧。”他對卡蒂亞說道,聲音嘶啞,“醫生總是喜歡誇大傷情的,手術或許會很成功……把電話給雨果或者艾爾瑪,讓我聽聽他們的聲音吧。然後我要去看望他了。”

    卡蒂亞聽見弟弟這麽說,下意識把電話遞給了離自己最近的大姐艾爾瑪。之後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過來,克裏斯蒂亞諾除了一句“不太好”之後,完全沒提到伊利克森的任何傷情。

    巨大的悲傷使他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而忘記了外界。

    “所以,”一邊靠在枕頭上小口吃著蘋果,一邊聽克裏斯蒂亞諾說自己比賽之後事情的伊利克森,這時候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和家人打完電話之後就過來了嗎?”

    他的臉還因為克裏斯蒂亞諾對家人描述他的詞語而微微地泛著紅色。但伊利克森還是繼續問了下去,從克裏斯蒂亞諾醒過來到他們見麵,中間空的可不隻是幾個電話的時間。

    “是的。”克裏斯蒂亞諾反而笑了,他輕鬆地說道,“我過來以後,在門外等了三四個小時,然後你的教父才允許我進去。”

    伊利克森的眼睛一下子睜得大大的,他吃驚地說道:“我都不知道你在外麵!”然後他摸著臉,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我醒過來以後,就一直是尼古拉陪著我。我想看歐洲杯的後半場,他也讓我看了,我看完就很想要找你。這時候,我突然感覺我見到過你的,可能在幾個小時之前,也可能在十幾個小時之前,總之是德國。雖然一開始回憶起來像是夢,但是我就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你肯定來看過我,之後我就開始追問尼古拉。”

    “怪不得你這麽快就進來了。”伊利克森說道,“我磨了很久尼古拉才肯告訴我你確實已經來了,之後又花了很長時間才說服他讓你來看我——原來你一直在外麵啊,難怪一下子就見到你了,好像變魔術一樣。”他天真地笑了笑,眼神卻關切:“那隊長肯定等了很久。”

    “也沒關係。”克裏斯蒂亞諾迅回答道,“等在門外比等在賓館也讓我好受了不止一點,雖然我也還是很擔心——不過別怕,伊利克森,你不會有事的。”

    伊利克森軟軟地“嗯”了一聲,良久,才重新揚起笑臉,輕柔地說道:“我就知道,那天晚上我沒有做夢,隊長真的在我身邊。”

    克裏斯蒂亞諾頓感一陣心痛,他蹲下身,拿起伊利克森的一隻手貼在自己的臉上,溫存而堅定地說道:“我答應過你,我會永遠在你身邊。我說到就一定會做到。”

    “即使我無法踢球了?”伊利克森問道。

    “別胡說!”克裏斯蒂亞諾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難看得要命,“你的傷肯定會好的,我向你保證。”

    他好像想要火,但又生生憋了回去。他凝視著他的藍眼睛,那目光又焦急、又心碎,又怒、又哀求。伊利克森垂下目光,很久以後,他輕柔而堅定地笑了起來。

    “隊長說的沒錯,我會好起來的。”他重新抬起頭,十分堅決地說道,“我肯定會好起來的。”

    他不能就此放棄,不能割舍與克裏斯蒂亞諾那來自足球的牽絆——固然如今他們的牽絆已經越來越深、甚至越足球的範圍,但那依然是十分珍貴和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他不能把克裏斯蒂亞諾一個人留在葡萄牙的戰場上。他們說好的,要一起去拿歐洲杯和世界杯。他們還一個要拿金童獎,一個要拿金球獎呢。

    “肯定會好的。”克裏斯蒂亞諾也笑著說道,但他的眼神卻堅決到幾乎凶戾,寒光寶劍一般,誓要劈開前路的所有荊棘。

    “對啦。”伊利克森這時候又想起了別的話題,他不確定地說道,“教父為什麽不喜歡你?我明明之前隻有和他誇過你,而他本來是毫不關心足球的呀。”

    他滿臉迷茫地看著葡萄牙隊長,而克裏斯蒂亞諾聽到這句話心頭一震,之前被極度的擔憂所覆蓋的微小細節又重新在心頭清晰。他語氣不是很肯定地說道:

    “大概……拉瓦爾先生認為我作為葡萄牙的隊長,既沒能夠照顧好你,也沒為你取回冠軍吧。”他提到這個的時候,語氣明顯地低落了下來。而伊利克森被對方這種低落的情緒吸引住全部注意力,也顧不得思考先前的問題了。

    “那教父一定是遷怒了。本來就不能怪你呀,而且受傷明明是對方球員……”

    克裏斯蒂亞諾看到這樣努力寬慰他的伊利克森,原本因為尼古拉可能看破自己心思而產生的憂慮,一下子又淡了下去,他笑了笑,對滿麵關懷的金男孩說道:“伊利克森,我沒事的。”

    “我如果不好好的,又要怎麽照顧你呢?”他說道,“我已經和豪爾赫推掉了下個月大半的安排,隻留了幾個德國以及附近的活動。我會在這裏陪你,一直到新賽季開始。”

    “真的嗎?”伊利克森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充滿了不可置信的驚喜,“這樣不會太麻煩你嗎,隊長?你一直留在這邊會很無聊的。”

    看著對方因為太過驚喜而顯得有些連珠帶炮似的問,克裏斯蒂亞諾原本有些鬱鬱的心情也逐漸轉好,他微笑著說道:“不要緊的,陪你最重要。而且——”想起之前在門外等候時的經曆,克裏斯蒂亞諾笑了一下,“我還可以和巴薩派來的幾個人玩捉迷藏?”

    伊利克森滿臉茫然地看著他,他又聽不懂自家隊長在講什麽了。

    一個半月之後,回到巴塞羅那的隊醫助手席爾瓦——另一個身份是俱樂部高層的親戚,在一次朋友間的聚會中談起了自己在德國協助巴薩球員伊利克森·薩米特康複治療的經曆。

    “伊利克森表現得很堅強,這和他的外貌給人造成的第一印象截然相反。”席爾瓦對他的朋友們這樣說道,“他真是一個非常勇敢的戰士,但同時又是一個相當可愛的男孩。他很懂禮貌,和人說話的時候還會因為不好意思而臉紅。很多次,我看見他在氣喘籲籲地做恢複訓練,疼得大汗淋漓,嘴唇都給咬破了,可是他在我們麵前從來不哭。”

    “他其實應該很愛哭,但就是不在我們麵前哭。”席爾瓦又重複了一遍,然後隨手放出一個大雷,“皇馬的c-羅納爾多,你們都知道和他關係不錯吧——但他們的關係居然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好。我們醫療團隊到那裏的第五天才現之前的日子裏羅納爾多一直在陪著伊利克森治療,而他居然在歐洲杯過後的當晚就轉機來到了德國,甚至隻比伊利克森本人晚了六個小時左右。”

    “他們的感情好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堪稱如膠似漆,形影不離——很多次,我都看見羅納爾多把虛脫的伊利克森抱回病床上,並且像哄孩子般溫柔而耐心地哄著他。撇開俱樂部的角度不提,單從朋友來看,他好得簡直有些過分了。伊利克森半夜經常會疼醒,他隻有在這種時候才小聲地哭,但羅納爾多後來直接住進了病房裏,他總是爬起來安撫他,說一些喃喃的私語。那簡直像是父母對孩子、或者感情很好的丈夫對妻子一樣。每次伊利克森哭著說太疼了,羅納爾多都會十分用力地擁抱他,露出那種既心痛又無奈的表情。而在沒有複健計劃的白天,羅納爾多也會陪著伊利克森聊天或是看電影、打遊戲,讓他不要太過孤單。他對他真是好得出奇。”

    “有巴薩球員去看望蝴蝶的時候,羅納爾多便會提前出門。但他們離開後不久他又立刻回來。一個半月的時間,我其實很少和他打照麵,因為他主動回避了我們俱樂部和伊利克森之間的交流。但是能看得出來,伊利克森相當喜歡和信任他,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呆在一起。而每一回我撞見他們的相處,那場景總是相當親密甚至感人的。假如說伊利克森在流淚,那麽羅納爾多看上去就會比流淚還要痛苦。我居然都開始覺得,比起他們,我的友誼是不是顯得太過輕浮了?不過,皇馬球員和巴薩球員,哪怕是國家隊的隊友——我的天哪,簡直像是做夢呢。”

    “真的嗎?”有一個朋友不信任地詢問他,“你確定你說的是羅納爾多?”他大笑起來:“天呐!羅納爾多怎麽可能這樣體貼!伊利克森又不是他女朋友,再說我懷疑他對自己的女朋友能不能做到這個地步!不然伊蓮娜為什麽怒而宣告分手呢?”

    “誰知道呢?”席爾瓦聞言,臉色頓時古怪起來,“誰又知道呢?”

    2o12年7月9日,伊利克森·薩米特在德國接受了第二輪手術。手術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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